第670章 番外九
喬晚的喪事辦得十分隆重,並非是有多大的排場,而是各種繁文縟節舊俗規矩苛刻到了極致。
這本同她的性格不符,若是她還活著必要說這等陣仗惱人且可笑。
可無論是陸長庚還是臻兒都極其贊同如此操辦,就連一向不喜歡繁瑣的陸承安也默認下來,由著長庚夫婦做盡一切舊俗。
若濃看著府上的滿眼白,已經哭紅的眼睛又浮現三分水霧。
前來弔唁的賓客鞠躬上香,她則跪在一旁看著燒著紙錢的黃銅盆子出神。耳邊偶有人聲她也分辨不出都說了些什麼。
臻兒過來扶她去後堂休息,若濃僵硬著身子慢慢走了過去。
內堂中,如意同蔓蔓哭花了面上水粉,沈鐸同禎祥在一旁低聲安慰,若濃走到角落中望著桌上現融的喪制蠟燭又落下淚來。
門外來弔唁的人很多,光是津山那邊就來了不下百人,且各地技校的學生也在上京街頭設了路祭。
就連宮中也御賜了匾額下來,所有人都看出陸家盛寵至極,是如何風光。
只是陸家人無瑕顧忌這些,都在為這場喪事操勞。
若濃抬手把桌上白色蠟燭的燭心輕輕撥了撥,做完這動作便又開始出神。
丁衡崢站在遠處,視線自她身上掃過便一觸即離。
「看不出陸夫人同聖上如此親近,怪道這喪事做得如此盛大,怕是經此一事,日後上京無人敢不把陸家放在眼裡。」
身後一個面生的男子低低開口,丁衡崢微微皺眉卻是沒有言語。
陸家根本就不在乎喪禮如何,搞得這般繁瑣也不過是慰藉活人的心罷了。
逝者已矣,可活著的人總要有途徑寄託那份哀思和不舍。
丁虎從靈堂出來,就見自家兒子神色肅然不知在想些什麼。
「崢兒。」
「陸夫人遺願要去黃金島安葬,聖上駁了長庚送葬的摺子子,此次會由陸承安同若濃一同前往。」
丁衡崢薄唇微抿,丁虎嘆息一聲:「我向聖上低遞了摺子,此次由你護送,你若是……此時去陪陪她也好。」
丁衡崢嘴唇微闔,半晌也只說出聲多謝父親。
丁虎在他肩上拍了拍,不再言語,心中卻是萬般悲涼。
喬晚身死,他都未能同她做個親家,日後也不知還有沒有這樣機會……
喪禮過後,陸承安並沒有聽從喬晚所說的那般將她在上京火化,而是在下葬那日把她的棺槨送入船中,將屍身送去了黃金島。
若濃身穿一襲白衣,身上還披著麻帶著孝,她攙扶著陸承安上了船。丁衡崢站在甲板上,看著她的動作心中憂慮,直到父女二人順利上船,他才安心下令啟航。
喬晚的棺木放在最下層,陸承安便執意在一旁的下人艙中住著,若濃想要相陪卻被他阻止。
「這下頭潮濕,你母親知道該心疼了。」
「若是母親知道您住在這裡頭,也是要心疼的。」
陸承安黯淡搖頭:「若她心疼就不會先我一步離開。」
看父親說著氣話,若濃心中一疼卻不敢再勸下去。
她心中憋悶,不由走到甲板上,剛出來,便見丁衡崢倚在桅杆上,雙目緊閉萬分難受的模樣。
正要轉身離開,丁衡崢道:「下頭悶,你不若在這邊吹吹風。」
若濃聞言又停了下來,慢慢走到他身邊。
二人許久沒有說話,若濃見他實在不舒服便從袖中拿出個小瓷瓶。
「舟車丸,逐水行氣用的。」
丁衡崢看著若濃瑩白的手指,垂眸道:「一顆便夠了。」
若濃從瓷瓶中倒出一粒褐色藥丸遞到他面前,丁衡崢伸出手,只是兩根手指停在半空沒有再動。
他常年練武這幾年又多在宮中當值,自是沒有定北侯府那樣錦衣玉食的生活,如今一雙手粗糙得不像樣子,如今伸出的手指上頭還帶著皸裂的傷口。
那是他未曾出海怕自己在海上出了岔子而日日泅水掌舵磨出再破的繭子。
丁衡崢看著同時出現在眼前的兩雙手掌,收回了指頭。
若濃捏著那粒舟車丸拉過丁衡崢的手,將小丸放了上去。
「蘇馨兒又有孕了。」
若濃離開的步子一頓,就聽丁衡崢繼續道:「若此胎是男丁,國公府也算有后。」
「恭喜。」
輕輕兩個字,丁衡崢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卻覺如重鎚一般重重落在自己心上。直到那小丸因掌心熱度而有些軟化,他才隨手丟入口中繼續望著海面出神。
若濃在廚房給陸承安煮麵,船上沒什麼好吃食,唯獨一口酸湯麵還算解乏止暈。
看著鍋中剩下的大半鍋,若濃讓人盛了出來給丁衡崢送去。
端著面去了陸承安的房間,她方推開門就看見床邊木架上放著早晨她送過來的粥菜。那些東西一動沒動,可見陸承安一口也吃不下。
「您多少吃些,若這般不吃不喝下去,怕是還沒到黃金島您便病倒了,那可如何是好?」
陸承安好像突然才醒過神一般,看著若濃端著面有些恍惚道:「放著吧,我一會兒便吃。」
「我陪著您。」
將筷子放到陸承安手中,若濃又幫他搬來小架子,這才將那碗酸湯麵放在上頭。
陸承安低頭了兩眼,吃了起來。
這些年因娘親生病的關係,她爹爹很是疲憊。
她娘親那毛病離不得人,她爹爹又不放心外人看著,便事事親為,恨不能一刻不分開。他將母親照顧的無微不至。只可惜母親年輕時候傷了底子,沒能多陪爹爹幾年。
原本她以為娘親故去,爹爹多少會輕鬆幾分,可如今看著竟是還不如以前。
若濃到現在才明白,原來並非是她娘親需要爹爹,而是她爹離不開娘親。
陸承安吃了幾口便吃不下放了筷子,而若濃思緒也已經飄遠,等二人再醒過神的時候外頭天都黑了。
若濃這才知道那早上的吃食都是如何剩下的了。
她站起來收拾碗筷,又重新給陸承安做了些吃的,只是這次做的是碗熱湯。
莫說是她父親,她自己也是吃不下的。
一路勞頓外加憂思過度,父女倆到了黃金島的時候都瘦弱了不少。丁衡崢看著心痛,卻又不知該如何改變這種狀況。
他並非是個能言善道的,唯一能做也不過是默默在若濃身後陪伴。新筆趣閣
下葬那日是個陰天,無風無雨十分平靜。
玄道子同東珍一家都葬在山上,那處風景極好,可將所有海景都收於眼下。
陸承安看了一圈,最終點了塊四處無遮擋,還算寬大平整的地方:「就這裡吧。」
棺槨下葬后,丁衡崢本以為過不了兩三日便要返京,卻沒想眾人在黃金島住了半月之久。只因陸家父女都病了,一個心神俱焚,一個高熱不斷。
若濃看著為她端來涼水降溫的丁衡崢,啞著嗓子道:「我爹爹那裡……」
「陸大人有我照顧,你放心。」
若濃聞言掩著面語帶哽咽:「我覺著不大好,我有種感覺……爹爹他,怕是回不去了。」
丁衡崢不知該如何安慰,想了許久才輕聲說了句:「若那是陸大人所求,與他來說或許也是件幸事。」
若濃沒有說話,只是屋中傳來隱隱的啜泣聲。
若濃到底年輕,歇了兩日身子便緩過來,病剛好她就接手了照顧陸承安的工作。丁衡崢見狀便又退至若濃身後默默守護。
黃金島氣候多變,白日若濃還陪著陸承安在外頭曬太陽,傍晚就下起了小雨,待到半夜,外頭狂風肆虐,雨水如盆潑一般大得嚇人。
若濃被驚醒,第一時間便穿了衣裳去陸承安房中。只是她敲了許久都沒人給她開門。
心中慌亂,若濃推開房門,裡面卻是空無一人。
床鋪上的被褥不曾動過,可見她父親一直都不在房中。
若濃慌張往外跑,還不等跑出院子就被丁衡崢抱了回來:「雨下得這麼大,你要去哪裡?」
「我爹爹不在房中,他一定是去山上了,他一定在母親那邊,我要過去看看。」
若濃推開丁衡崢:「雨太大了,山上危險我不能放任不管。」
「你也知道雨大?你好好在屋中莫要出去,我去尋陸大人。」
丁衡崢隨手套了件蓑衣,看了若濃一眼便衝進雨中。
雨下得實在太大,便是三兩米開外的視線都被雨水阻隔,若濃看著丁衡崢衝出去的背影心頭驚慌不已。
丁衡崢出來不久便渾身濕透,他走到山腳下便把行動不便的蓑衣丟到一旁。
山上情況不好,石子泥土順著大水滑落,若非丁衡崢有功夫在身,此時怕是早就跌落山下去了。
廢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才爬到山頂,只是剛爬上來便被眼前景象驚呆了。
黑漆漆的夜晚,偶爾閃過一陣雷聲和白光,不遠處新立的墓碑前坐著一個人。
暴雨下,陸承安安安靜靜坐在那裡,有一瞬丁衡崢甚至不知這人是生是死。
墓碑上蓋著被石頭壓著的蓑衣,只是雨大,那墓碑一直被水流沖刷,上頭的字跡都都變得扭曲起來。
「陸大人……」
丁衡崢走到陸承安身邊,只是詢問過後卻無人回答自己。他心頭一抖,正要蹲下身看這人是死是活時候,陸承安卻突然開口:「下雨了。」
「今夜的雨很大。」
今夜的雨很大,雷聲又響,他的阿晚最怕這樣的天氣。
他不放心,便來陪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