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人
一出門便熱氣沸騰,太子殿下眨眼就沒了身影。
劉進忠趕忙小跑著才追上去。
太子殿下人高腿長,一步要抵旁人兩步。劉進忠是貼身伺候的,常年來倒是練就了身本領,一路追著跑過去臉不紅,心不跳的。
劉進忠抬頭往太子殿下那兒看了眼,炎炎夏日,太子殿下沉著臉渾身寒氣深深。
他深吸了幾口氣,直到了太宸殿都未曾敢開口。
當今陛下年邁沉迷修仙之道,如今朝中便由太子掌權,代管國政。
身處高位多年,太子殿下怕是頭一回在自己東宮被人算計陷害。
宮殿內烏泱泱跪了一地,太子殿下進來后室內就仿若陷入了寒潮。
劉進忠在正站在門口,正與身邊的人嘀咕著:「當真兒找不著了?」
司禮監的太監站在門口,滿是忐忑:「殿下不讓人跟著,當時四周並未安排人手。」
誰知道偏偏就昨晚出了事。
太監抬手擦了把汗:「昨晚靠近蓮池的共有七人,初步了解過,但無人逗留。只有個宮女戌時進來,清早天亮了才離開。」
這唯一一位宮女,便是昨晚與殿下共度春宵那位了。
昨夜人多,那人費盡心思從頭翻到尾算計了一遍,怕是自己也沒想到最後卻是讓個宮女給捷足先登。
只是那宮女不知是心中害怕,還是膽子太小,等天亮過來人居然跑了。
可這人都在東宮,又跑得到哪裡去?
劉進忠嘆氣揮手讓人下去,進屋的時候察覺到那股逼人的寒氣,腳步頓了頓。
太子殿下正坐在長案后正在看摺子。劉進忠將茶盞放下來,人卻是未走。等過了會兒,才大了膽子將手中的東西雙手奉上:「殿下。」
香囊落在黃花梨木的長桌上,旁邊還有兩顆紐扣,粗糙的料子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摺子后的人掀開眼帘,冰涼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劉進忠手腳發軟,也不知自己是對是錯,只埋著腦袋輕聲兒道:
「這是昨個兒那位落下的東西,從紐扣的料子來瞧,整個東宮還穿這料子的,只有榮華宮,玉芙宮,還有長秀宮。」
宮裡前段時日換了一批新宮裝,只有少數幾個宮裡沒領到。昨日那宮女穿的,便是之前的舊衣。
話音落下四周都安靜了下來。
劉進忠頭埋在胸前,許久之後,修長如玉的手指才伸出來,將那香囊捏了過去。
那兩根手指像是玉雕的一樣透著矜貴氣,捏著香囊顯得極為違和。香囊料子粗糙,可那上頭綉著的碧葉紅蓮倒有兩分靈動。
宋懷宴的目光落在那紅蓮上。
戴著玉扳指的指腹摩挲著,宋懷宴不緊不慢地問道:「香囊是在哪裡尋到的?」
劉進忠一愣,隨即才回:「書案下。」
「收東西的小太監發現的,香囊與紐扣都在書案下,奴才也覺得奇怪這東西怎麼不在床榻,而是跑到書……」劉進忠摸著頭,聲音越說越小。
到最後反應過來乾脆不吱聲兒了。
為何在書案下被發現,屋內的動靜這樣大,必然是因為昨個兒晚上殿下弄的,在書案上就……
劉進忠額頭的冷汗直流,須臾后便見太子將香囊放下,重新拿起了摺子。
「是奴才多嘴……」劉進忠嚇得不敢吱聲,彎著腰一點點往後退去。
身子還未出大殿的門,前方就忽然傳來聲響。
太子殿下的神色掩蓋在眼眸后,瞧不出喜怒:「尋人的動靜小些。」
這是,要找那宮女的意思了……劉進忠猛然抬起頭,目光往殿下那兒看去:「是,奴才遵命。」
殿門打開,發出嘎吱的聲響,室內便安靜的只余他一人。
宋懷宴舉著狼毫筆的手頓了頓。
昨夜天黑,他喝醉了酒並未瞧見面容,只是那月色之下,女子膚如凝脂,嬌音如水,胸前一顆痣旖旎動人。
想到什麼,他抬手捏了捏眉心。
無人知曉,昨夜的香一開始並未讓他動情,而他則是被她那嗓音勾出幾分心思。
***
翌日一早,天光忽現。
南殊從噩夢中驚醒,額頭上溢出一層薄汗。
「南殊姐姐,你怎麼了?」
這屋子住了四人,除了她跟孟秋外。一個叫雪柳,另一個叫做荷香。
見她不舒服,雪柳給她遞了杯茶:「你是不是做噩夢了,一直睡的不太安穩……」
熱茶暖了手,南殊才感覺冰冷的掌心緩了過來。七月的天悶熱潮濕,她卻睡的一身冷汗。
「我去給你攪個帕子擦一擦……」雪柳剛起身,身後就傳來一聲嗤笑。
荷香站在梳妝鏡前梳著頭髮,語氣悠悠的:「在主子那兒得了兩分臉面,就開始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了,也不拿鏡子瞧瞧自己是個什麼玩意兒……」
昨夜趙良娣誇了她一句,荷香便開始陰陽怪氣故意刺她。
雪柳站在兩人中間一臉為難,舉著帕子給也不是,不給也不是。
「南殊姐姐她生病了,我照看一下……」
她剛要將帕子遞給南殊,便被荷香一把扯掉。帕子扔回黃銅盆里,濺起老大的水花。
「大家都是奴才,憑什麼就她要人照顧?」荷香轉頭狠狠瞪了南殊一眼。
又拉著雪柳道:「今早我兩當值,你若是遲了看主子怎麼罰你。」
雪柳嚇得臉色瞬白,匆忙洗漱起來。
南殊已經緩回了勁,除了雙腿還有些酸痛。目光落在兩人身上,想了想還是道:「新夏裝到了?」
每年過季宮女都能得兩套夏裝,今年的確是遲遲沒發放。前段時日太乾燥,繡房著了火將做好的夏裝給燒了。
內務府日夜不休才趕出一批來先送往東宮。
太子妃那兒自然是先得了,隨後便是榮側妃,珍貴嬪,李貴嬪等幾個位份高又受寵的。
分到趙良娣這兒恰好沒有,趙良娣為著這個也發了通火。
「是呢,昨晚就送來了。「雪柳雙手攤開給南殊瞧:「是不是很好看?」
內務府做錯了事,今年給東宮的夏裝便做的用心了些。料子好上不少,顏色也不似以往的深灰褐,柳綠色的薄紗裙彰顯出幾分俏皮。
雪柳又生得好,一張臉精緻又秀氣。穿上這件裙子的確是好看。
「南殊姐姐?」
南殊下垂著的眼帘閃了閃,提醒:「這夏裝還未發配齊,倒也不及於一時就穿。」
「先穿舊的,等各宮都有了再穿也不遲。」
雪柳眼裡的笑意立馬就淡了,面上浮出幾分遲疑。
宮女想穿新裙子可等從入春開始盼起,一年就這麼一回。
這件新夏裝又比往年的都要好看,穿在身上精緻得挪不開眼。雪柳從昨個兒晚上就盼著了,此時穿在身上又哪裡捨得脫下去。
「我………這換來換去多麻煩呀……」她雙手握住袖子,明顯是捨不得。
南殊還要再說,荷香卻一把將人拉:「換什麼?這新衣裳什麼時候穿不是穿?」
她狠狠往南殊那兒瞪了一眼,目光落在她漏出來的肌膚上。
南殊這張臉生的普通,可身上卻是比雪還要白,瓷白的幾乎耀眼。
荷香滿是妒忌:「她就是看你生的好,穿上這件裙子比她漂亮嫉妒你而已……」
拉著雪柳就往外走:「你穿上好看極了,別理會她。」
雪柳尷尬的沖南殊笑了笑,跟在荷香身後出了門,卻到底沒有回頭換上一件。
南殊抬手揉了揉額間,卻也沒心情繼續勸。
接下來幾日趙良娣心情只怕不會好,這時候誰要是惹了她,就是撞到了木倉口上。
提醒了一句,既是不聽,她自然不會再多嘴。
南殊垂下眼帘,穿著舊宮裝平靜地出了門。
趙良娣對自己的容貌很是在意,昨日新做了玉容膏,今日便指名要用。
為此西偏殿里專門弄了個廂房出來。
今日她過去的時候,屋子裡已經有人在等著了:「主子讓我跟著南殊姐姐做。」
隨後下來,她拿什麼,那宮女就跟著拿什麼。她做一步,那宮女就跟著學一步,偷學的明目張胆。
南殊的手收緊,指尖一片泛白。趙良娣這是在警告自己,玉容膏獻的太晚。
她這個做主子的不滿意而已。
到了正殿,趙良娣正在美人榻上躺著。七月暑氣蒸騰,殿內哪怕是放著冰盆也是止不住那股悶熱。
趙良娣躺在美人榻上,歪著腦袋正揉著眉心。如今她的恩寵是一日不如一日,底下的奴才做事也開始不用心起來。
這個月內務府送來的冰塊都少了些。雖是個小事,但趙良娣心裡卻是敲了個警鐘。
宮裡的奴才最是見風使舵,如今內務府都敢敷衍自己。若是殿下再不來,這長秀宮早晚會變成冷宮。
趙良娣一想到這個後果心中就慌,身處這個位置,她太明白沒有恩寵的後果。
主子心情不爽利,底下伺候的奴才也是戰戰兢兢。南殊給趙良娣塗玉容膏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
看著銅鏡中明艷嬌俏的自己,趙良娣卻怎麼也生不出歡喜來。再嬌艷殿下看都不看,也是白費。
她深吸口氣:「殿下可在太宸殿?」
話音落下,身後無人說話。連著迎春呼吸都停了瞬息:「珍貴嬪身子不爽,殿下一下朝便去看她了。」
「又是榮華殿!」趙連娣咬著牙快要嘔出血來:「又是她!」
新人入宮半年,她失了寵。可珍貴嬪倒是越來越受寵了,比起之前來說甚至超越。
憑什麼?
趙良娣捏著掌心:「上次去查殿下在哪歇息的,還沒查到?」
話音落下,南殊塗著玉容膏的手微微一僵,瞬息之後便恢復正常。
回話的小太監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只查到殿下那日是歇在了清涼台……」
太子殿下那兒的消息本就難打聽,太宸殿平日里更是圍的如鐵桶般,半點消息不露。
趙連娣點著頭,還未說什麼,卻見小太監一臉心虛:「還有什麼?」
小太監以頭磕地,完全不敢抬起來:「聽……聽說太宸殿正在四處尋一位宮……宮女。」
「宮女?」趙良娣喃喃出聲,一臉疑惑。
這時,門口打簾的宮女走了進來:「娘娘,殿下身邊的劉公公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