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容
話音落下,寂靜的殿內仿若連呼吸聲都跟著停了。
而跪在地上的人卻是沒有動作。
宋懷宴坐在長案后,瞧見她消瘦的身子細微地顫抖著。非但不抬起頭,反而縮著身子將頭低得越發深了些。
「奴婢貌丑無鹽,不敢露面,還……還請殿下恕罪。」
她說著,將額頭磕在了地磚上。宋懷宴的目光看下去,便只看見她烏黑的腦袋,微躬起的一截後頸雪白細膩。
他身子往後靠去,帶著玉扳指的手摩挲著。
宋懷宴從不否認,自己是個利己之人。他自幼學會的便是掌握高高在上的權勢,之後再追求的便是享樂。
對於提不出半分興趣的,他從不願多給半分耐心。
但與之相反,他卻是能寬和許多。
人與事都是如此,對一個人的態度,往往決定了她能給自己帶來的樂趣。
而此時,聽了這話后,宋懷宴果然生不起半點氣,只是抬手揉了揉眉心。
眼前這人,實在是有一把好嗓,嬌怯怯的一開口,等於是捏住了他的命門。
且還不止——
他目光往下又落在那雙放在漢白玉磚上的手上,纖細勻稱,柔弱無骨。
這人連手都生得十分稱他心意。
修長的指尖在桌面上點了點,漆黑的眼帘越發沉了幾分:「你可知孤今日找你過來有何事?」
南殊跪在地上,眼帘閃了閃。
寬大的衣裙下,消瘦的肩膀細微顫抖著,聲音里滿是緊張:「奴婢……不知。」
殿下這個態度已經確定了那日的人是自己,可前有香囊一事,後有荷香主動前來李代桃僵。
她現在不能主動去承認。
宋懷宴看著跪在下首的人,自是聽出了她聲音里的顫抖。有些人就是如此,連害怕都惹人憐惜。
他耐心罕見的好,甚至開始回想那一晚,初開始她的確像是沒認出自己,還掙扎了許久。
夜裡黑暗,也瞧不清楚臉。但是後來,她醒得比自己早。既是落荒而逃,必然是知曉了他的身份。
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宋懷宴似笑非笑地看著地上的身影,他不信她不知道。
「你既你不知,那孤提醒你一句,珍貴嬪生辰那日,你——在哪裡?」
跪在地上的人身子一瞬間綳起,貼在地上的雙手都緊緊握住:「我……」
一個字說了許久,連著那聲音都顯得乾澀起來,最後才萬分艱難的吐出一句話:「那晚奴婢在屋子,未曾出門。」
宋懷宴下意識地皺了皺眉,他已經提點到了這兒,她居然還有膽子騙他。
揉著眉心,卻又看見那烏黑的頭髮旁,兩隻耳朵都紅了。剛剛還玉雪般的一團,此時卻是紅得滴血。
膽子這樣小,還有膽子在他面前說謊。
宋懷宴面無表情地敲了敲桌面:「你同屋那個叫做荷香的宮女已經什麼都招了,你還不跟孤說實話。」
冰冷的語氣里滿是壓迫感,一開口便逼得人退無可退。
南殊是真的害怕了,心口緊張,下意識地屏住呼吸:「說……說了什麼。」
太子垂眸往下看去,便見那雙透著粉的指尖都緊張得褪了色。他眼裡溢出一絲笑,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她說這一切都是你策劃的……」
他拿起那件撕破的衣裙往下扔,不偏不倚正好罩在她頭上:「這件裙子也是你讓她穿著來找孤的。」
南殊眼前一片黑暗,她甚至以為殿下知道了真相。
手腳僵硬著,腦子變得空白,可隨即又反應過來:
這中間她基本沒露過痕迹,殿下是不可能知曉的。況且,依照太子殿下的地位,若是真的知道,萬萬不可能會這樣與她說話。
只怕那隻手早就落在她的脖子上,活活掐死了她。
她心中飛快的思索著,逐漸有了盤算。她沒說話,也沒有動,任由那件衣裳將她擋得嚴嚴實實。
屋內又安靜下來,宋懷宴看著她猶如失去了抵抗。
他等了許久也沒等到她開口,就在快不耐煩時卻見她動了……也不算是動,是蓋在她身上的那件衣裙在動。
像是狂風中的樹葉,細微的打著擺子,那件裙子也隨著肩膀的動作微微顫抖著。
過了會兒宋懷宴才反應過來,她在哭。
宋懷宴看過太多女人哭,後宮的女人們性子各異,哭起來自是梨花帶雨,千百種姿態都有。
可唯獨沒有眼前這樣,一點兒聲音都沒有,拚命地剋制自己,像是唯恐被他發現。
可從那件抖動的衣裙上又可以猜出,她此時有多麼的委屈。
把玩著茶盞的手停下,太子殿下屈尊降貴地從椅子上起身。
腳步聲緩緩的朝著自己走來。
衣裙下,南殊眼帘顫了顫,深深吸了口氣。她咬著唇,眼淚卻是掉得越發凶。
大顆大顆的淚水很快就淋濕了手心。
身側一陣龍涎香,宋懷宴走到她身側才停下。她渾身被那件衣裙罩住了,纖細的腰肢還在微微打著顫。
上一回便也是如此,這人坐在他腰間,也是害怕得顫抖:「既然不是,那日清早你跑什麼?」
他聲音暗沉了許多,聽不出裡面的情緒:「還是說,你以為孤找不到你?」
接連兩句話砸下來,聽著像是沒了耐心。
宋懷宴的目光落在那雙手上,走近看這雙玉手越發纖細白皙。他蜷了蜷手指,又厲聲道:「抬起頭來,」
南殊這回不敢抗拒,聽話地直起腰桿。她跪坐在地上,臉微微抬起,那件衣裳像是新娘的蓋頭,卻還依舊蓋在她的頭上。
修長的手指伸出來,宋懷宴捏住衣擺的一角,將衣裳從她頭上緩緩掀開。
像是漆黑的夜裡忽然有了光照亮。
那怯生生的眼睛閃爍著不安,抬眼往上看去,正好與他的目光對上。
於是,宋懷宴一眼看見的便是那雙哭紅的雙眼。杏眸哭的微微濕透含嬌帶怯,此時眼眶中還含著盈盈水霧,卻蓋不住裡頭的顧盼生輝。
宋懷宴的目光從那雙攝人心魄的眼睛里挪開,隨後往下,眉心就皺了起來。
乍一眼看這張臉有些平淡。
這人有一雙璀璨奪目的眼眸,一把甜而不膩的好嗓,手指纖細修勻稱,連頸脖都生的和他心意…………
他輕嘖了一聲,伸出手勾住她的下巴,將這張臉抬起。
修長的頸脖微揚著,整張臉暴露無遺。輕易便找出了不對勁,淚水滑過的地方膚色都淡了,很是違和。
他擰著眉心,大拇指在她臉頰上擦了一把。
手指擦拭過的地方留下一道痕迹,像是蜻蜓點水一般泛起漣漪,露出裡頭原本的容貌來。
她跪在他面前,仰著頭看他。卻像是只落滿灰塵的精緻花瓶,放在角落裡一直默默無聞,毫不起眼。
可如今暗黃色褪去,露出裡面的瓷白,這才知道,被灰塵遮住的地方,原來如明月般奪目耀眼。
盈盈水光眸,唇瓣嬌艷欲滴。她跪在他腳下,纖纖細腰,清媚動人,漂亮的像是一副水墨畫。
宋懷宴捏著下巴的指尖收緊,深深吸了口氣,她頂著半張臉,依舊美得叫人呼吸一瞬。
讓他不僅去想,這被掩蓋的背後到底生的是何等的璀璨生輝,光艷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