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歸家

山寨大廳之內，又如之前一樣，只剩下乾柴燃燒之時發出的「噼啪」聲。

四個欲要捉妖的修士思維幾乎凝滯，怔怔看著許游；

目光恍惚，如看神人。

滿屋子倀鬼長舌吐在外面，看著可怖；

亦可憐。

他們再不是活著的生靈，隨著虎妖身死，倀鬼似承受不住那火光的溫度，半透明的鬼身開始有了消散的跡象。

似一張宣紙上的點點墨色，被火光浸染，向著四周暈散。

速度雖不快，卻不可避免。

想來隨著時間流逝，若無外力相助，此地倀鬼便會如泡沫一般，煙消雲散。

許游直起身，對著癱在地上的陸仁依友好笑了下，繼而自袖口中摸索了一陣，摸出了四隻掌心大小的草人。

草人枯黃之色，似以枯草製作而成。

許游一手抓著兩隻，周身隱沒之靈氣再現，口中念念有詞：

「...編草為人，敕命，啟之。」

隨著口訣念完，四道靈氣流入草人體內。

卻見草人四肢動了動，像是活了一般，從許游手上跳到地面，又隨意在他身前走動著。

這時，草人忽然亮起熒光，驀然變成一人大小。

此為許游書中所見『編草為人之法』，他看書極雜，又似乎修行天資極高。

自那些野史志怪中看到許多新奇事物，這道術法，便是他自己摸索出來的。

剛剛那拘禁魂魄之術，亦是如此而來。

甚至他這一身修為，也是不知不覺中隨著書中所指示，修行而來。

許游盤膝而坐，伸手隨意一抹，幾樣物件便憑空幻化而出：

嗩吶、二胡、銅鈴、木魚。

四個草人各自接過一物，隨之散到一旁。

陸仁依見到此憑空取物之法，不由道：「儲物袋...」

許游心中微動，原來自己腰間那個黑色小口袋...叫做儲物袋。

此物是他幼年時於家中院落玩耍，在那棵桃樹下挖到的。

自得到后，便常掛在腰間，年紀大一些后，許游一次偶然間，以懵懂修行來的靈氣接觸口袋，發現其內居然自成空間，嘗試之下可以存放物品。

於是便將之當做寶貝，幾乎從不離身。

火光映照之下，四個草人各執一物，再有動作：吹嗩吶、拉二胡、搖銅鈴、敲木魚。

與此同時，草人張開口，若在喪事中念經的道士一樣，念念有詞起來：

「...若有善男子，善女人...日夜擁護，無令怨家而得其便，現世常得安隱，臨命終時任用往生......」

草人聲音奇特，沙啞而低沉。

這一刻，四隻草人吹拉彈唱，念往生咒文，大廳內頓時有一種說不出的氣氛。

既莊重又詭異。

這一切，是許游自他人喪事上學來的超度儀軌，因那時候他體內已有了靈氣，因此可見鬼魂。

好幾次，他發現那些道士如此作為之後，鬼魂便似乎入了九幽。

因此，他將儀軌常記在心。

今夜雖是第一次施展，倒也不顯得生澀。

隨著儀軌進行，一個個倀鬼便停止了消散跡象。

還不止。

近百個倀鬼眼神變得清透，似恢復了神智。

他們漂浮的身形落到了地面上，長長的舌頭收回了口中，又有嘈雜聲響起。

「原來已經死了這麼久了。」

「好心人，多謝你搭救，我感覺好溫暖。」

「唉，本還想考取功名，結果倒是當了幾年強盜，若能投胎，下輩子我一定要考個功名！」

「奶奶，柱子不能養你老咯...」

「......」

念經聲不止，哀樂亦不停歇，四隻草人做派十足。

可以說是相當專業了。

倀鬼們各自說著話，雖依然空洞陰沉，卻都有幾分解脫之意。

忽然的，又有兩道鬼聲響起。

「我就說不能來這兒！你他娘的就是不聽！這下好了，我還沒碰過女人，就完球了！」

「我哪知道此地這麼兇險？唉...苦了爹娘，白髮人送黑髮人。」

原來又有兩道魂影出現在大廳之內，桃夭站在角落，看著兩道魂影的面容，發現與地上兩顆頭顱長的一樣。

原來這二道鬼魂，是今日慘死的那兩人。

「趙大哥，能不能再吹一次口哨？趙奶奶說你最喜歡吹口哨。」

許游面帶微笑，看著趙德柱所化倀鬼，輕聲道：「在下昨天聽聞之後，便覺悅耳之極，你將入輪迴，在此之前，不知能否有幸再聽一次？」

趙德柱半透明的面容露出一分悵然，輕輕點了點頭，嘴巴微張，有些陰森的口哨聲便從他口中響起。

許游閉目聆聽，過了一陣睜開雙眼，雙目之中終於沒了遺憾之意，緩緩道：

「若能見老人家一面，你願不願意？你若願意，許游便畫一道符，讓你晚些入九幽之地。

「如此，也算是不白聽你一曲。」

趙德柱怔住，雙目流露出渴望與執念，點頭不止，「願意！自然願意的！兄弟，麻煩你了！」

許游微微搖頭，回憶起書中所見的一道符紙。

沉吟片刻，他揮手從儲物袋取出一張黃紙，一支毛筆。

將黃紙攤在地上，靈氣流入毛筆之中，按著記憶提筆畫符。

須臾，名為『歸家符』的符紙已然畫好，那黃紙並無墨跡，卻有靈氣凝結成一道繁瑣符文。

志怪書中有記載，此符之作用，便是可讓鬼物歸家之後，再入輪迴。

許游微笑道：「成了。」

他站起身來到趙德柱身邊，將符紙貼在了趙德柱額頭之上。

咣——

一道輕靈之聲在符紙中響起，卻見趙德柱鬼身離地而起，向著門外飛去。

「趙大哥，永別了。」許游對著門口作揖一拜。

趙德柱漂浮在外，速度越來越快，向著南方疾飛而去。

他望著漸漸小如芥子的山寨，大聲道：「小兄弟...多謝你了！」

『歸家符』帶著他一路飛行，最終到了一座村鎮旁。

這兒有一座青瓦紅牆的廟宇，門檐上有一匾額，上書『後土廟』三字。

清月當空，晚風微拂。

鬼魂飄入廟門，飄進廟中。

卻見一座木雕神像威嚴而立，此神像趙德柱並不陌生；

從小他便常常隨奶奶身後，祭拜後土廟；

神像所鑄，自然便是後土娘娘。

雖是木雕，卻不減半分肅穆之意，大德後土面容之上，又似乎有悲憫溫柔之感。

趙德柱先是跪地九拜，繼而抬頭看向了右側一鋪著乾草的陳舊木床，其上有一白髮蒼蒼的老嫗沉眠。

趙德柱雙目似有淚珠滑落，若虛幻一般，淚珠剛一出現便已然消失。

他跪於地面，顫聲道：「奶奶...」

「柱子？」老人家睡夢之中似乎看到、聽到自己的孫兒音容，驀然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