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 第一百七十九章 回家。

179 第一百七十九章 回家。

白沙如雕塑般佇立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語。

白銀中樞確實擅長洞察人心。它知道所謂的利益已經無法動搖白沙的意志,所以它另闢蹊徑,企圖以故人的情誼動搖她。

白沙並不一定期待這些人全部「重生」。

但要她放棄他們,必定會令她介懷。

「……不要被它的花言巧語蒙蔽。」烏列爾低聲說道,「逝者需要的是安息,而不是被當作白銀中樞統治人類的籌碼。當它把他們當作『條件』擺在你面前的時候,就已經顯現出白銀中樞對這些逝者毫無尊敬可言。」

「『花言巧語』這個詞,我應當奉還。」白銀中樞對烏列爾說道,「你不也正在試圖用言語影響她的意志嗎?我只是個數字智能,人類的道德觀對我而言是『僅供參考』的存在。我只是在談論自己有能力復活他們的事實,這與我是否尊敬他們無關。」

白沙對白銀中樞和烏列爾的爭執不置一詞。她問道:「那我呢,我的意識晶元也在裡面嗎?」

「是的。」白銀中樞說道,「憑藉這個時代的基因技術,我們可以為這些英魂塑造出適配性最高的軀體。他們的壽命也會得到延長,並且遠離一些常人易得的病痛。最重要的是,他們曾經拯救過世界,他們理性、客觀、智慧——他們都是最優秀的人類,也是我絕佳的合作對象。我沒有理由阻止他們復生。由此可得,此刻的我給出的條件並不是謊言,應該值得白研究員認真考慮。」

「……我很好奇。」白沙低頭,看著那些發著光的晶元,「既然你儲備了這麼多的晶元,你為什麼單單挑中了我呢?」

白銀中樞保持沉默。

「這麼多年,你應該已經嘗試過不少次。」白沙繼續問道,「是只有我成功活了過來,還是活過來的人不只有我——」

「你到現在也沒得到重建核心的許可。」白沙忽然抬頭,冷笑了一聲,「是因為所有人都拒絕了你,對嗎?」

突然,「滋啦」一聲,他們腳下的平台忽然從中間開裂。白沙和烏列爾都毫無防備地下墜。與此同時,那面鑲嵌了意識晶元的金屬牆壁也開始向內側旋轉——

在下墜的空隙里,白沙從口袋裡摸出了槍,對準那些泛著藍光的精神力樹狀網路連發三枚子彈。

碰、碰、碰。

她彈無虛發,三枚晶元的光芒頓時熄滅,被融化成一片焦黑。

白沙的動作似乎完全超出了白銀中樞的預料。而烏列爾也沒有隻顧著救白沙,而是展開自己的機械羽翼,將之化作利刃,對準那面金屬牆毫不猶豫地劃了下去。

這所有的事情發生在一秒內,白沙和烏列爾根本來不及商議或是交流。他們在這瞬間達成了共識:

無論真假,這些晶元都不應再留。

寒芒一閃后,金屬牆被烏列爾從中間攔腰截出一道巨大的豁口。白沙摁了摁腰上的一個按鈕,身上的防護服瞬間膨脹成救生衣的模樣。「嘭」得一聲,她背部朝下,結結實實地砸在地上。她下一秒就爬了起來,抬頭一望,連接上下艙的甲板卻在那瞬間合攏,將上層與下層隔離開——無論是那面金屬牆還是烏列爾,統統都消失在了視線里。

完全黑暗的空間中,白沙輕輕喘著氣。她的右肩傳來一陣入骨的痛楚,應該是剛才掉下來的時候磕到了什麼地方。

她試著動了動自己的右手,然後輕輕「嘶」了一聲。

身上的防護服已經破了大半,她動作利索地脫下兩隻袖子,往自己的右肩部纏了幾圈,然後繞背打成一個結固定好。這樣雖然肩膀活動受限,但至少她的右手肘還能動一動。

她打開隨身攜帶的激光切割器——明亮的藍色激光在她面前亮起,勉強也算個光源。

白沙扶著牆開始探索出口,一邊移動,一邊回憶剛才在外面的牆壁上看過的總控制區地圖。大致分辨完方向之後,她拿著切割器開始切割某面金屬牆壁。

她所處的位置已經是孤光號總控室的最深處,即使把牆壁打通,也沒有相鄰的開放空間,但還有一條通風管道。

……雖然白沙也沒把握在受傷的情況下跟蜘蛛俠似的在管道里爬來爬去,但她總不能坐以待斃吧。

白沙一邊工作,一邊回想起剛才白銀中樞的反應。

晶元恐怕是真的,但她之前的猜測恐怕也是真的。

在她醒來之前,白銀中樞肯定已經拿其他人的晶元做過實驗。要麼不成功,要麼像她一樣復生的人都選擇了拒絕白銀中樞的「賜福」。這次,白銀中樞甚至費心調整了她的記憶——小時候的她就是個正常成長的孩子,而白銀中樞選了她與父母分離的時候把她被徹喚醒,她的記憶停留在在前世最美好、最前途無量的年紀,而在這個世界和父母相伴的記憶卻被抹了個乾淨。相較之下,她的人格也更傾向於「白研究員」。

如果她沒有進入慈育院,沒有這麼快被塞西爾接受並認回去……那她對這個時代的認同感會非常薄弱。或許就真的會為白銀中樞拋出的幻夢而心動。

但她現在不僅僅是白沙,而是白沙·羅寧——

她不是舊時代的亡魂。她是全新的人。

她相信自己的導師、同事、朋友們的品格,相信他們會做出與她相同的選擇:拒絕誘惑,直面當下。

孤光號的鑄造材料都是最先進的合金,激光切割器應付起來還是有些艱難。不知過了多久,在切割器即將耗盡能源的時候,她終於打開了通風管道。

明亮的激光暗了下去。白沙把切割器揣回袋子里,鑽進銀色的通風管道,發現這部分的通風管道就像個豎直的天井。

白沙:「……」

這得爬到猴年馬月才能爬上去?

白沙嘆息一聲,喚出自己的精神體。圓滾滾的白色小雀繞著她飛了一圈,剛想撲閃著翅膀飛上去,就被白沙一把揪住。

「不是讓你出去刺探情報。」白沙疲憊地說道,「是讓你載著我飛。」

小白啾瞪圓了眼睛。

「幹嘛,之前的精神力都白吃了?」白沙說道,「現在這個形態載不動就變玄鳥——等等,你是不是胖了好幾圈來著?」

小白啾點點頭。

「所以玄鳥形態也變胖了?」

小白啾有些惱羞成怒地叨了叨白沙的頭髮。

「行行行,不是變胖了,是變大了。」白沙有些心累地看著這狹窄的管道,也意識到了玄鳥一旦現身就會把這個管道徹底堵死的事實。

那她只能一點點爬了。

白沙忍著肩膀的痛楚,敏捷地一躍而起,四肢攀住光滑的金屬壁,開始小心翼翼地向上移動。

她爬了大概十幾分鐘,額角已經布滿冷汗。等她好不容易爬完那段豎著的管道,卻發現自己正位於管道的交叉口。

現在該往哪裡爬?

她蜷縮在金屬管道里。原本就已經幾十個小時沒休息,又經歷一番激烈的活動,她精疲力盡,兩眼發黑,幾乎要昏死過去。

不如就先在這兒睡一覺……

各種念頭像漂浮的水草,蓬亂地糾纏在一起,卻無法清明地揪出任何一道。唯一明確是身體的本能,在呼喚她陷入沉眠。

黑暗裡,有什麼溫暖的東西蹭了蹭她的臉頰——是她的精神體。受到她的影響,小白啾的意識也在消散的邊緣。

「殿下……殿下!」

通訊器里突然傳來急促的呼喚聲。

白沙猛的一激靈,狠狠咬了自己的唇瓣一口,血腥味在舌尖瀰漫開,總算是恢復了幾分清醒。

通訊信號恢復了。

「殿下,您在哪裡?」

白沙簡單敘述了下目前的情況。

「海種人都在休眠艙里。如果找不到釋放他們的控制器,那就強行切斷那些精神力輸送網路,把他們全都帶走。」似乎是下口太重了,白沙咳嗽了兩聲,唇上傳來的火辣辣的痛意讓她微微仰頭,「烏列爾和你們聯繫上了嗎?」

「聯繫上了。」對方回答,「我們正在配合他毀掉所有的晶元。」

「白銀中樞可能還留了后招,你們看見的晶元,或許不是所有的晶元。它也有可能在孤光號之外藏了一些……算了,能毀多少是多少。」白沙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聽好了,我的命令如下:銷毀晶元,轉移海種人,然後擊落孤光號。」

「擊落?……把孤光號整個擊沉嗎?」

「這是最方便的選擇。」白沙說。

「那您呢?您現在在哪裡?」

「我還活著。在哪裡不重要。」白沙肯定地說,「不必分出精力來搜尋我。」

「您穿的防護服上有定位器,我們會很快找到您。」艦隊指揮官說,「請您稍作等待。」

「救我會花費很多時間和精力。你們不如把這份精力花在轉移海種人和銷毀晶元上。」白沙咬牙道,「我會自己回來的。」

艦隊那邊還想說些什麼,白沙掐斷了通訊。

沒安靜幾秒,新的通訊信號又接了進來——

是烏列爾。

「您還好嗎?」

烏列爾的聲音忽遠忽近,夾著一些嘈雜的聲響。

「死不了。」白沙笑了一聲。

兩人陷入短暫的沉默。

「我想我需要道歉。」對方突然壓著嗓子說,「為我剛才未經允許就下手去銷毀那些晶元。」

他知道,銷毀那些晶元,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就等同於殺死白沙昏睡著的同胞——一切全看白沙怎麼認知生死這回事。

「我怎麼會怪你?我不是也做了和你一樣的選擇。」她苦笑道,「你這麼做是情有可原的。而我這麼做……多少有些辜負他們……」說著,白沙沒了聲音。

「你不能把這些歸咎到自己身上。」烏列爾的聲音清晰了很多,他緩慢而堅定地把自己的想法傳遞給白沙,就像是流水緩緩滲進沙土,「你沒有錯。既然成為了白沙·羅寧,那你就有光明正大活下去的資格。」

白沙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咳嗽了兩聲:「你是怕我想去陪那些逝去的老朋友?」

烏列爾:「……」

「之前是誰說生命的意義不在於生死的?」白沙故意逗他,裝模作樣地用看淡生死的洒脫語氣說,「你也明白,白銀中樞已經盯上了我。只要我活著一天,它就會想盡各種辦法設下陷阱、埋下誘惑,只為利用我達成它的目的。只有死亡,才能讓我徹底跳出它的計劃。所以我剛才銷毀晶元的時候才那麼毫不猶豫——我希望自己的晶元也在其中。」

烏列爾很久沒有回話。

白沙默數十秒都沒有等到他的迴音,心想這個玩笑是不是開的太重了,剛想緩和一下氣氛,就聽見身側傳來了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那聲音忽高忽低,屢屢不絕,在狹長的通風管道里不斷回蕩,白沙甚至無法判斷它來自哪個方向。整個管道系統開始顫動,似乎下一秒就要塌下去。

「停!冷靜!住手!」白沙察覺到了是烏列爾在發瘋般地拆著那些金屬牆壁,馬上喊道,「我人在通風管道里,沒打算死,只是爬累了——你再不住手我就真要死了!」

四周頓時又安靜下來。

「……我來接您。」通訊器里傳來烏列爾的聲音,他的語調還是那麼溫和、冷靜、剋制,但白沙卻莫名聽出了一絲警告的意味,「請停留在原地,不要亂動。」

白沙的反骨瞬間又被激起來,她下意識反問:「你在教我做事?」

烏列爾:「……」

通風管道瞬間又晃了起來。

白沙:「停停停,好漢住手——」

下一刻,重重金屬被人鑿開。白沙坐著的通風管道忽然向下傾斜,她也跟著滑下去。剛滑了不到一秒,管道傾落的勢頭又被止住,就這麼以大約四十五度角的姿態定格在半空。

「出來吧。」這回是真切的人聲,不是透過通訊器傳過來的了,「我會接住您的。」

白沙:「…………」

今天真是皇儲威嚴無存的一天啊。

……

白沙被帶回了星艦上。

艦隊里的醫療兵第一時間趕到她身邊,一陣鼓搗之後宣布,除了一些皮外傷之外,她的右肩骨折了,必須經過處理之後才能用醫療艙進行癒合。

白沙趁著處理傷口的間隙環視一圈——發現她很可能是傷的最重的那一個。她都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哭。

「您忍一忍。」醫療兵給白沙換了個新的繃帶,說道,「保險起見,等回去之後再給您做複位手術。」

本來治療骨折是沒這麼麻煩的,星艦上的醫療儀器足以應付。但白沙傷的是右肩膀,治療效果不好會影響她將來的戰鬥能力,所以沒有人敢大意。

白沙疲倦地點了點頭。

「您可以先睡一會兒。」醫療兵建議道,「有利於恢復精神。」

「等等。」白沙抓住對方,問道,「帶上來的海種人建檔完畢了嗎?有沒有——」

「我知道您想問什麼。」對方溫和地回答,「我們找到西佩斯殿下和……白逸先生了。他們都還在休眠艙里,沒有醒過來,但生命體征平穩。更多的要等醫生做完檢查之後才能確定。您要過去看看嗎?」

白沙微愣,然後重重的點頭。

他們救出來的海種人其實不多。只有幾百人。

大部分海種人恐怕已經在白銀中樞入侵孤光號的途中亡故,剩餘被封存在休眠艙里的也死了一部分。他們去搜查那些休眠艙的時候,有很多艙體是空置廢棄的,還有一些看似沉睡的海種人已經失去了腦活動。

他們拷貝了一部分的系統記錄,調查發現,就在近期,無界之城上線「虛擬劇場」功能的同時,就有一批海種人因為驟然加重的大腦負擔而死亡。

剩下的都可以稱作是幸運兒中的幸運兒——他們的身體素質和精神力普遍強於族群的平均水準。

幾百個透明的休眠艙靜靜地躺在星艦的倉庫里。

在醫療兵的帶領下,白沙緩緩走到西佩斯和白逸的休眠艙前。

他們的休眠艙並列挨在一起。白沙一眼就能看清他們的臉。

他們和其他休眠的海種人一樣,蒼白,平靜。

西佩斯的相貌白沙已經很熟悉了,和她從前在那些影像資料中見過的一模一樣。

還有與白沙素未謀面的白逸——他的長相和她想象中的異常相似。一頭柔軟的黑髮,氣質恬淡。雖然相貌精緻,但沒有絲毫的攻擊性,幾乎把溫和刻在眼角眉梢的每一絲縫隙里,屬於氣質型美人。看起來就像個純粹的、或許還容易心軟的人。

「你們好。」白沙透過艙面,伸手摸了摸他們的臉,「……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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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做人了[星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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