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4章 既不是醫師,也不是屠夫
「小月……」
一道聲音,打破了少年這邊的歡愉。
楚月側眸看去,目光平靜地望向了楚凌。
楚凌的臉上,胸膛,還有血淋漓到觸目驚心的傷口。
明明忘憂城內才過去了一日的時間,卻好似有千萬年般的長。
身著青衫的青年步伐發顫又沉重的走到了少年的面前,停在距離少年五步開外的地方。
一雙眼眸泛紅,寸寸濕潤。
他張了張嘴,扯著唇欲要哽咽出聲,偏生只發出了沙啞的音。
最後。
青年作了作揖,把頭壓得很低,艱難地道:
「抱歉,我非你,不知你之砒霜,先前我不該提出自私的請求。」
「你是對的。」
「小月。」
「人生路還很長,你的武道之路,總是這樣繁花似錦。」
「你的身邊有很多人,忘憂城內目之所及的這些,都是你的朋友。」
「恕我不能陪著你。」
「恕我做不出任何的選擇。」
「恕我軟弱無能。」
「就當我未曾出現過。」
「好嗎?」
楚凌說到最後兩個字的時候,聲音都在極致地顫抖,壓抑著無盡的沉痛。
人生的兩條岔路,他都不願去選。
手心手背都是肉,割捨任何一邊,他都做不到。
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手掌兩面的肉,一點點的壞掉,腐爛,只因他不是醫師,也不是屠夫,既治不好,也割不掉。
「好啊。」少年張揚洒脫地道。
楚凌驀地抬起了頭。
只見少年笑得恣意洒脫,輕挑著眉梢,頗有幾分玩世不恭和隨性愜意,好似天塌地陷都驚擾不了她。
「楚凌公子,人各有志,大道萬千路萬千,我行我的道,你走你的路,亦可老死不相往來。」
「但若誰若阻我的道,擋我的路,縱是烈火烹油,萬死不赦,老子也會把他抽筋扒骨,以血釀酒。」
楚凌聽著她說的話,心裡的疼痛如蛛網般瘋狂地瀰漫開來。
她終是不願喊一聲兄長。
她的兄長,只有那個叫葉無邪的男子。
不知為何,他的心口很痛。
痛得快要窒息。
腦子裡歷歷在目的,是她一次又一次的破碎。
她總是在地獄里。
她也總是普照光芒。
「小月——」
楚凌的聲音,響在了少年的顱腔腦海。
「娘親……」
不等他說完,少年轉身便走,隨意地擺了擺手,神識之音回道:「你大楚人的事,老子不想聽。」
都已經走在了既定的道路上,又何苦去多做選擇折磨自己。
雪輓歌這個母親是無辜的,只要這些所謂的兄長,不像楚尊一樣暗下殺手,不和楚凌之前那樣高高在上的控制著她的思想,她亦不願遷怒過多。
但楚尊所為,讓她看透了這群人。
至於雪輓歌……
楚月低低地笑了笑。
那一大家子的人,重量總是抵得過一個素未相識的孩子。
更別談這個孩子,破碎重組好多次,身體髮膚早已不是從她腹部出來的本來模樣了。
與其因為一個九萬年後突然出現的葉楚月而良心不安,因為難以做的出選擇而痛不欲生,倒不如快刀斬亂麻,更狠一些,也更簡單一些。
楚凌目不轉睛地看著少年的背影,宛若縹緲煙,掌中沙,終究失去,便是再也留不住了。
「娘親她與爹和離了,因為她說的話從來沒人在乎,她口中的你也從來都沒人在乎。」
「她痛苦了九萬年,糾結了九萬年,最後在那個雷電交加天降異象的晚上,念叨著她的明月來了。」
「她把我們都拋棄了,她隻身走進雷雨里去尋你了。」
「小月,我承認,我也好,大哥也罷,爹和爺爺他們也罷,都沒資格在你面前多說什麼。」
「但娘親她對你的感情,不含雜質,我做不出選擇,但她能夠做到斷舍離。」
「在她心中,一個楚明月,大過我們所有人。」
楚凌的聲音幾乎是歇斯底里的。
他的神識也在少年的腦海里張牙舞爪。
那充滿力量的每一個字,像是一把把鋼刀,深深地扎進在了楚月的顱腔。
隨性前行的少年停下了腳步,心臟猛然地震顫著。
短短的一剎那,這麼多年的風雨漂泊都充入了腦海內。
最後定格在人生之初。
那一張滿是鮮血的床榻之上,面色慘白的女人渾身冒汗,就連頭髮都是濕漉漉的。
她昏死在臨盆的這天。
她由衷地摯愛著從自己肚子里出來的孩子。
只有母親才能體會到十月懷胎一朝分娩之苦。
雪輓歌總能感受到胎動,像是有兩個小孩在打架般。
後來的直覺告訴她,挨打的是楚南音。
她想找到那個在娘胎里就很威猛的孩子。
她也活在丈夫編織的美夢裡九萬年之久。
一次蒼穹異變。
一場大雷雨。
使她不顧一切離家而去。
這世上,有一種比寶石還要純粹的羈絆和感情,那便是臍帶相連的母愛。
楚凌通紅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前方看。
沉默半會的少年,忽而回頭朝他看來,通紅的眼睛里蓄滿了淚。
再是一身頑強固執的骨氣,也阻擋不了往下掉落的淚珠。
「她去哪了?」楚月問。
「不知道,再也找不到她了。」
「你們大楚,連一個人都留不住,守不住,廢物,都是廢物。」
「是我們不好。」楚凌虛弱道:「小月,往後的日子,照顧好自己。」
「我不想傷害你,卻也不能保護你。」
「是做哥哥的不好,有愧於你,也有愧於南音。」
聞言,少年眉色一橫,兇狠地道:「滾回你的大楚去,沒人需要你的好。楚南音或許需要,我不需要。」
話落之際,楚月將一枚神農丹丟在了楚凌的懷裡,而後轉身就走。
走得乾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拿到丹藥的那一刻,楚凌終於無力堅挺,屈膝跪在雪地,仰頭哀聲痛哭。
淚眼婆娑中,少年漸行漸遠。
風雪越來越厚。
淚水使視線愈發模糊。
直到他再也看不見少年了。
他站起身,朝著另一個方向行去。
他拖著三把劍,踏進了菩提寺,跪在佛祖的金像前,削去了一縷縷的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