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魏紅鸞,莫要負他!
望京城外三十里,桃源縣外,搭了漫山草棚。
顛沛流離,艱難留得性命的流民,身心俱疲。
三萬流民,或直接返鄉,或隨逃難隊就地修造新莊。
最終聚在這京郊地界的,只有兩千餘。
「你不生那些流民的氣?」魏紅鸞問徐苦道。
「小的為啥要生氣,抱團取暖,再各奔東西而已。去瞭望京,那才真會餓死。」
幾日前倉皇逃出萬泉山,尋一處野山溝躲了幾日,這才徹底放下了心。
逃難時是東家,蠻兵撤了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說了些好聽的,便有人陸續離開。
到得桃園縣,除了編入私兵的槳刀虎士,柴半城和徐苦再無從者。
「臨別道聲珍重,足夠了。」鍾文遠離開時,徐苦也如此說。
前世也算在大城市飄過的人,推想到流民在望京討活的場景,搖了搖頭。
「山水若再有相逢,大家仍是一場故人。反倒是聚在這裡的,沒什麼好鳥。」
徐苦撇嘴道。
要麼是蹭粥的懶漢,要麼是為一兩頭軍功爭執不下的小撮人,在等縣衙給判。
起初是鬥嘴,後來就是大打出手。
唯獨柴半城那邊沒人敢滋事。那一車首級便是最好的震懾。
「快些給開城門便好。」魏紅鸞道。
雖然已經同徐苦搬到山溪邊上搭帳,醜陋的一幕幕還是讓她心裡不舒服。
「小的倒是希望這城門慢點開。」魏紅鸞看向他。
「這樣小的就能多守丞相幾日。」徐苦說道。
「待丞相拿回本來的位子,來個日理萬機。小的再想天天看見就難嘍。」
心裡說的卻是,官復原職事小。若真的被立為皇后,可就徹底涼了。
一個獄卒,還真敢給天子整頂帽子帶?
婚書都撕了,連個談判的籌碼都沒。苦也。
徐苦說話間一臉惋惜,魏紅鸞也有些沉默,輕嘆道。
「徐苦,那兩百頭的功不必都讓出去的。勉強夠在望京換個守備司的下等職了。」
「兩百頭功還不如換丞相給小的記一功來得實惠。」
「為何又要記功?」魏紅鸞失笑,情緒稍微緩和了些。
「丞相你說,這大巒可有獄卒得過軍功?」
「在你之前,沒有。」魏紅鸞想想說道。
「之前沒有,現在就肯信?」徐苦一攤手。
「若領了功,有心人定說是丞相出謀劃策。如此是非就多了。」
「按之前定的,丞相不能再參軍政的。不是每個夏使都似蘇慕這般好哄。」
「流言能要人命,還是丞相教的。」
竟是這樣,魏紅鸞心頭一熱。
……
大巒望京,乾國公府。
手捻兩顆雕龍鐵膽的蕭宏圖怒瞪著二兒子蕭和龍。
「你讓老夫怎麼鎮得住這五城守備司,生個兒子竟是個沒卵玩意。啊?」
「蠻子來了連城門都不敢出。」
蕭和龍不敢抬頭,嘴裡卻嘟噥道:「那可是配了狼牙鐵矢的精騎。」
「再說大姐現在得寵著呢,還怕屁股坐不穩椅子嗎……」
蕭宏圖長女蕭婉,乃是夢無憂新封的妃,當下正得勢。
「混賬!得寵?就算是誕下龍子,外面也得靠蕭家的爺們兒。」
「你怕那狼牙鐵矢,楚州逃難的賤民怎麼就有人能滅得了蠻兵騎隊?」
蕭宏圖從袖裡抽出兩張銀票擲在蕭和龍腳前。
「滾。把這銀票給我守備劉將軍拿過去,就說你陣前抱恙,無法出城應敵,表奏上去。」
「哎,哎……」蕭和龍忙退出去。
蕭宏圖搖頭一嘆,道:「韓立,戲可看夠了?」
「恩師,學生不敢。」
背後珠簾一挑,走出一白面儒衫男子。
「恩師可是擔心賤民傳的那個鳳雛將軍?據說是柴三虎的庶子。」
韓立是蕭宏圖義子,也可以說是關門弟子。年紀輕輕,思維和手段卻頗為老辣。
「你自己都不信,還說來作甚。」
「楚州牢破,魏紅鸞和那蘇夏使失蹤。老夫擔心是這丫頭一時興起,再為大夏惹來兵災。」
韓立暗罵老貨嘴滑,還不是怕搶了你女兒未來皇后的位置。
魏紅鸞與夢無憂定娃娃親的事在望京公卿之間並不是什麼秘密。
「恩師忍辱負重,體恤大巒百姓,學生佩服,又念及當年情誼……」
「就說怎麼做。」蕭宏圖不耐喝道。
「蘇夏使失蹤,可這不還有個曹夏使嗎?學生請其察查便是。」
「正好萬德酒坊張員外與學生說死了個楚州的弟弟。」韓立幽幽道。
「聽說桃園縣令張廣泰給咱們的大青衣送了天價壽禮,攀附之意很是明了。」
蕭宏圖不咸不淡道。
「自當一併辦妥。」
韓立轉身而去,不忘掃了一眼國公府的后宅。
待韓立走遠,蕭宏圖眼中的激賞之色變得冰冷。
……
桃源縣的城門,終於在第三天打開。
「快看,好像是望京的守備兵啊!」
「這是京城的大人要親自眼看我的軍功?」
「放屁,那軍功明明是我的!」
再次亂作一團,人群前面已經擋不住後面的擁擠,被推著迎了上去。
徐苦三人低頭跟在柴半城的車后,刻意降低著存在感。
先混進縣城,再尋機去望京交旨便可。
「那騎馬的後面怎的還栓了一隊人?」徐苦一眼看到異狀,蘇慕眉頭立起。
「夏使認識?」徐苦一驚。
見蘇慕點頭,凝目細看,發現那馬上之人也是一身織錦蟒袍。
「天吶!」流民里爆發出陣陣驚呼。
「那是桃源縣的張大人和縣裡的衙役!」一名之前來過桃園縣的流民叫道。
就見張大人一身囚衣,血痕遍體,腦後插著斬簽。後面的衙役也都各個帶傷。
「原地站好!下面由守備司統計殺蠻軍功,大夏使者曹大人監督公證。」
「百頭以上功的,出列!」
大夏使者名號一出,亂鬨哄的場面頃刻肅靜。
流民快速閃開,柴半城的車隊孤零零被晾了出來。
「圍了。」曹夏使目光陰鷙。
幾百守備兵聞聲衝出,將眾人團團圍住。槳刀虎士和柴家私兵再勇,也不能對大巒官兵出手。民襲官兵者最同謀反,何玉春虎目含嗔。
「軍爺這是何意,我家少爺府上是……」
還未等他說完,曹夏使便先聲奪人抽直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窩藏妖相,襲殺楚州大戶,謊報軍功。此三罪便是當朝公卿也當戶滅九族!」
「可惜被本使撞破,桃園縣令便是同謀!」
說著,曹夏使說著隨手指了名女子道。
「來人,將妖相擒下。其餘亂民就地正法!」
他才沒心情幫韓立尋妖相,天大地大,上哪找去?
但是拿了錢就得辦事,這桃源縣令和柴家憨子還是要幫忙處理掉的。
可那手指不偏不倚指向的,正是徐苦身側的魏紅鸞!
徐苦頭皮一麻!暴露了!怎麼可能!
徐苦一把拽出魏紅鸞筐中的手弩,搭上一支弩箭。
「夏使,小的求你一事,一會不管發生什麼,都帶丞相趁亂離開。」
「你要做什麼!」
守備司軍卒正大皺其眉,看得出來,這就是逢場做的戲。
可這夏使又偏偏不能得罪,正猶豫間,就見一道寒芒釘透了曹夏使的頸嗓。
「亂民大膽!」兵卒們目眥欲裂。
造反。這是他們腦中僅剩的兩個字。
步兵長刀一瞬出鞘,弓兵利箭剎那搭弓。指向了人群中持弩的女子。
徐苦看著替他扣動的弩機的蘇慕,手弩已被對方劈手奪下。
「夏使,你……」
「你的命還是欠我的。且留著自己保你家丞相。」
「再者」,蘇慕與魏紅鸞擦肩,「魏紅鸞,莫要負他!」
魏紅鸞怔怔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