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捏泥人,解相思
「一兩銀幫丞相募來一兵,應該給小的記功。」
窪地里種了半畝甘蔗,徐苦用刀砍了幾節,邊去皮遞給魏紅鸞,邊道。
「丞相嘗嘗,上秋剛熟的。」
成片的甘蔗足有成年男子高度,將兩車五人掩藏得結實。
魏紅鸞拿了甘蔗在手,小口啃著,「你怎的總惦記著記功,落難之人要功何用。」
「小的早就說過,丞相乃大巒之魂。鸞鳳再鳴之時,必能聲震四野。」
「小的這是先積些功勞,免得日後飯碗端不穩。」徐苦道,又惹來一個白眼。
「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也這話誰說的?」
魏紅鸞初聽便覺得此言不凡,還是從一獄卒口中說出,令她很感興趣。
「就不能是小的自創?」徐苦打趣道。
「不說算了。」魏紅鸞別過臉。
「一位孔姓先賢說的,相傳曾周遊列國,座下弟子三千,賢者七十有二。」
魏紅鸞想象著那場景,有些欽佩,但隨後一聲輕嘆,「可能只有太平之世才能出此人才吧,想我大巒,缺兵少糧。如今再破了楚州……」
「丞相,若小的說,這孔姓先賢單手能馭烈馬,另一手可揮長兵沖陣。硬是在禮樂崩壞,各國相爭,盜匪橫行的亂世中殺出一條血路呢?」
「信你才怪。」
一陣聊天下來,魏紅鸞緊張的心緒終於安定,疲憊湧來,就在那破車上睡熟。
徐苦掏出破被給她蓋了,又向地埂邊的蘇慕走去。
路過胡小刀和秋娘的那架車,難以言表的聲音傳來,車子抖動不休。
得虧沒套馬,不然此時恐怕已經衝出了甘蔗地,徐苦腹誹道。
蘇慕臉上的土坯早已洗凈,恢復了那顧盼生姿的眉眼。
見徐苦走來,連忙將腳下地上畫著的塗鴉用腳踢亂。
抬頭時也看到了胡小刀那邊的情況,大皺其眉,呸一聲道。
「你這兄弟,怎的如此……不知疲倦。」到嘴邊的粗鄙言語還是被咽了回去。
「夏使莫怪。刀子自幼孤苦,來時路上還說,這世道亂了,保不齊哪刻橫屍荒野。」
「早些誕下一子,他胡家才有傳承。還暗地裡想了把孩子丟給富戶養活的法子,只是秋娘不知道這些。夏使不要說與秋娘聽。」
徐苦的聲音帶了一絲凄涼。
蘇慕有些動容,卻終究沒有說話。
說到底,大夏與大巒有著滅國之恨,蘇慕不覺得該說些悲憫的話。
就如此時的魏紅鸞,雖已同車逃難,說話卻總還有些顧忌的。胡小刀夫婦更是敬而遠之。
唯有面前這獄卒,從見面到現在沒有什麼芥蒂和敵意。
徐苦看穿了她那點心思,平靜道:「各為其主而已。」
又將視線對準了蘇慕腳下,「不知哪個三生有幸,蒙夏使如此思念。」徐苦感慨道。
那塗鴉的線條雖已凌亂,以他眼力,也能看清是張肖像。
「有那個精神頭,還不如去守著你家魏紅鸞,那天楚州牢前不也脫口叫了名么。」
「現在怎又一口一個丞相了,沒個爽利樣子。」蘇慕語帶嘲諷。
徐苦也不惱怒,吐了嘴裡甘蔗渣。
從墊手的甘蔗皮上扯了一指寬的一條,薄厚與前世所用竹刀很像。將地上枯草抓起一些,摻進被蘇慕踢松的泥土中。
暗贊這大巒土質之好,簡直是泥人匠的天堂。
「丞相不比夏使氣脈悠長,已經睡了,估計許久才醒。」
「左右天明才出發,不若夏使說說所思之人的相貌,我捏個泥人贈與夏使。當報今早救命之恩。」徐苦提議道。
蘇慕雖然見過徐苦手藝,很是動心。
嘴上還是說道:「你倒是會算,一個泥人就抵一條命了?」
「亂世流民命如草芥,有時還不如泥人。」
手中的土坯說話間已經完成,徐苦看向蘇慕眸子。
「人間最苦是相思。」
「夏使若不介意,可將記憶最深的場景告知,這樣才能神似。」
不知什麼力量驅使,蘇慕緩緩講出,「那日飄雪,他捧一卷書……」
這次,徐苦捏得很是細緻。
之後的一炷香時間,隨著講述的深入,泥人也愈發鮮活。
最後一甘蔗皮落下,徐苦將那泥人放在蘇慕掌心。
「此番若活著到瞭望京,便幫夏使上色燒彩。」
說罷,徐苦起身離開。
蘇慕隱約間聽見一句:「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好詩。她望著泥人,深陷回憶。
……
荒郊野外,逃難伊始,徐苦睡得不很踏實。
醒來時,眼眶十分酸澀。抬頭觀那天色,已經臨近破曉。
將踢開的破被給魏紅鸞重又蓋嚴,徐苦提獄卒刀來到甘蔗間的一塊空地。
繼續操練。
「你的手腕很靈活。」
不知何時,蘇慕已經站在不遠處。看那微紅的眼角,估計徹夜未眠。
「夏使何不盹睡一下,傷能好得快些。」徐苦手中動作未停。
「之前讓我教你兄弟幾招,我便留意過。他關節堅硬,四肢粗壯,適合走你大巒的剛猛路子。倒是你,更適合我的路數。」蘇慕道。
「不若我教你練刀,抵你那泥人。命你姑且欠著,怎樣?」
嗯?還有這等好事?早就聽聞大夏錦衣衛身手不凡。
「那敢情好。可學錦衣衛的刀法被人看到,會不會死得很難看?」徐苦道。
「誰說要教錦衣衛的刀了。」蘇慕撇撇嘴。
「我教你北梁刀法,同為大夏臣屬,學了不打緊。平日里還使你那獄卒刀便是。」
當今天下,大夏雄踞中原,定都太平城。
其下有北梁、大楚、大乾、大巒、金水、黎陽六大藩屬諸侯國。
北梁,便是除大夏外,唯一與大巒接壤之國。
見徐苦同意,蘇慕將一套翩若驚鴻的刀招正反演示三遍,又幫徐苦調整數次姿勢。
直到天光放亮,徐苦才將那套路勉強記下。
「北梁刀易學難精,每日操練,也要吃三年苦功。」
「記著,命還欠著,需要時我隨時來取。」
徐苦只能苦笑著對蘇慕抱拳,任誰被大夏使者惦記著命,也不會太開心。
不過,捏個泥人就換了北梁刀招,總歸還是徐苦賺了。
震人心脾的鼾聲終於停止,胡小刀出了馬車烏篷,秋娘臉微紅著牽馬去溪邊飲水。
「苦哥兒,真早。」胡小刀剛哈欠連天打招呼,就被徐苦狠賞了一脖拐。
「你個夯貨只顧自己舒服,就不能注意下場合。」
徐苦一想昨晚那時而高亢,時而低回的聲音就氣不打一處來。
正要好好說道說道,西北邊天際騰起幾柱濃煙。
轟隆一聲巨響震醒了整片曠野。
楚州城,破了。
驚呼聲,哭鬧聲,碰撞聲,腳步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土坡上,壕溝底,樹叢中,大股小股的流民湧出,向東南方向逃去。
「刀子,把你婆娘喊回來套車。」
徐苦握緊了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