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家財億貫
又是天不亮就出宮,何苗的目的地是城外都亭,他的懷中已經揣好調兵的虎符和天子詔書,都亭的宮室內,也有投靠於宦官的將校,這些人收了宦官太多錢,很難將自己摘出這個漩渦,連何苗這位車騎將軍都在這場風波中有性命之憂,那些中低層的將校又怎能例外。
喬裝成行商的何苗先是到城門邊的小攤上吃了碗湯餅,等到幫他掩飾身份的人牽來驢子后才慢悠悠地出城。
巳時初,張讓在長秋宮接過天子和太後用過印的詔書。詔書的內容冗長,從中常侍起,到普通的宦官,一共有兩千多人的姓名被寫在詔書上,他們都是即將被解職的對象,而張讓馬上就要帶著除趙忠外共十一位中常侍、二十位小黃門,將詔書送到大將軍府上,並自縛請罪。
張讓眾人離宮之後,數千宦官跟著從朱雀門湧出,皆除服袒胸,去往河南尹等候發落。
「天下洶洶,為的就是你們幾個啊!」大將軍府中,何進看著單衣伏地的宦官們,冷笑著說道。
張讓讓人將數卷詔書呈與何進,隨後回答道:「幸得大將軍仁厚,饒我等一命,我等殘軀無以為報,只能以家財獻與將軍,萬望大將軍收下。」
「萬望大將軍收下!」三十一名宦官皆伏地高呼。
要說這些宦官有錢,那是真有錢。附在詔書之後的一卷文書中,詳細記錄了眼下這些宦官們敬獻的家財,僅二十位小黃門,每人都至少拿出了萬萬錢。這些錢中只有很少一部分是他們自己的俸祿和賄金,絕大部分乃是靈帝賞賜給他們這些近臣的。
中平二年二月,洛陽南宮雲台和樂成門連續兩天失火,於是張讓、趙忠勸說靈帝對全國耕地加收田稅,每畝地徵收十錢,用以修繕宮殿。時任樂安太守的陸康上書進諫,可卻被宦官們誣陷押赴廷尉監獄,好在宗親侍御史劉岱在靈帝身邊說了好話,陸康才得以免死,只是棄官回鄉。陸康有一位侄孫,此時才一歲,他的名字叫陸遜。
緊接著,靈帝又將手伸向大司農,要把國庫里的錢裝到他自己的腰包里。這樣有違朝廷法度的行為自然是不被世人應允的,可時任大司農的曹嵩就是彎下了頭顱,對皇帝和宦官們的做法聽之任之,甚至還湊上前去討好。曹嵩也在此事後得拜太尉,位列三公。
因此事得利的還有曹嵩的兒子曹操,在大多平定黃巾之亂的功臣都得不到應有的獎勵、甚至還因此身死的情況下,曹操不僅得以倖免,還因功被拔擢為濟南相。同樣在黃巾之亂中屢獲戰功的盧植弟子劉備先是獲封安喜縣尉,但在王芬之亂后就被免職,不得不隱姓埋名投奔時任尚書的老師盧植。而曹操的人生軌跡同樣因王芬之亂而變動,不同的是曹操得以授典軍校尉之職,一躍成為洛陽城內的實權將領。
除此之外,靈帝和宦官們還在授予官職時,公然向離京赴任的官員們公然索要賄賂,六百石的縣令上繳上百萬錢,大郡的太守、上州的刺史多至兩三千萬錢,少至數百萬錢。河內司馬氏也因故辦了場葬禮,五六歲的司馬懿在葬禮上為同族叔伯司馬直痛哭,又感懷他不屈從於宦官、悍然赴死的英烈。
靈帝的三板斧下來,皇家的錢多得連少府都裝不下,既然如此,靈帝乾脆就新修築了西園,用以存放貪墨來的巨款,西園還是放不下,那就讓身邊的宦官受累,每人負責將數千萬至萬萬錢拿回自己的府中保管。
錢是被搬走了,那西園用來幹什麼呢?自然是用來享樂。
靈帝以賑災的名義,從被黃巾之亂影響的民戶中或購買、或選拔出了上千位適齡秀女,盡皆帶入西園,更是在西園中開闢了一座湖泊,名為「裸游館」,顧名思義,都是些會被河蟹的內容。
當然,靈帝帶頭貪腐也不只是為了享樂,也有著一份公心在此。何進因唐周的密報得授大將軍,平定黃巾之亂后更是聲勢浩大,不像之前那樣好控制。
而黃巾之亂中又隱約有士族的身影存在,靈帝也因此事破除了黨錮,但他事後越想越怕,遂開始準備設立一支只屬於自己的新軍,西園中的錢財中就有著一分為保國祚的意味。
看著大將軍逐漸展開的笑顏,宦官們都情不自禁地準備跟著笑起來,可旁邊不知何時出現的人影讓他們打斷了這個念頭。何進見宦官們臉色有變,也轉過頭去,看到了剛到府內的司隸校尉。
何進撂下宦官,將袁紹帶入房間。
袁紹搶先說道:「交構已成,形勢已露,事留變生,將軍復欲何待,而不早決之乎?」
袁紹看出了何進打算留手,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離事成就差臨門一腳,踹過去,迎接他袁紹的就是登天梯,踹不過去,他袁紹在袁家就只能成為一個笑柄。
「本初稍安勿躁,今日之後,宮內宦官就只剩三一之數,況且這些閹宦已經搜骨刮腸,把這些年來的貪墨都吐出來了,沒必要逼得他們魚死網破。」
「魚死網破?南北二宮中有袁術和桓羽林坐鎮,宮外有三四萬大軍嚴陣以待,就是不放他們一馬,這些閹宦又能翻了天不成?」
「放肆,國家大事豈如你口中之易,光靠動動嘴就能使動兵士為你買命嗎?且不說逼急了他們,你如何對得起天子之恩,就說這數年間,平定黃巾之亂后欠發的賞賜從何而來?你袁家賣田鬻地供之乎?西南邊患又要從哪裡湊出錢糧來平定?
董卓是太傅的門生故吏,這些年在三輔花費幾何你袁家最清楚不過,就這也只是勉為支撐,依你所意,你我又要何日才能重見玉門城闕,漢威又要到什麼年月才能重新照拂西域諸國?」
「只要澄清吏治,名士居於郡縣勤政,不需多少年就能重現漢武、昭宣之治。」
「天子十四了!本初!天子十四了!過兩年天子就可大婚,然後就可親政,留給你我的時間還有多少?你叔父是太傅,無論如何都有他一份功勞,可你呢?你就不想想虎賁宿衛今日本該由誰執掌?你我若不能立下殊功,又怎能達成你我之願?」何進雖為大將軍,可對這名下屬也不能隨意叱罵,只能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今日若不誅盡閹宦,又怎能洗刷乾淨我身上這宦黨的標籤?這中軍校尉,這袁赦之侄的名頭是不是就要跟我一輩子?」
「重要嗎?本初?這重要嗎?只要你我將宦官之勢壓下,再結束這上百年的羌亂,重返西域,這一切還重要嗎?」
經過何進這一連串的詰問,袁紹默然無語。
「本初先回家休息幾日吧!這數月以來你過於辛苦,連身子都瘦了不少。」何進撫慰起袁紹,又說道:「僅憑昨日在朱雀門前的兵鋒,這次任誰也奪不去你的功勞。事後是入尚書,還是帶著錢糧接替董仲穎平定三輔,都由你決定,大將軍府、太后、天子都會支持你。趁這兩天你好好歇息,順便想想之後要如何做。」
送袁紹離開后,何進又回到前院,翻看起之前沒看完的那份家資清單。
跪地的宦官中,有一名小黃門側倒在地,目光都集中在書卷上的何進說了聲:「都先起來吧。」
眾人起身動動腿腳,張讓想湊到自家姻親身前,被衛士攔住。
「放他過來。-」
張讓踱步上前,諂媚地說道:「奴婢們出來的時候,太后專門交待了,要奴婢把這個給大將軍看。」
張讓遞過來一枚玉佩和一塊布條,玉佩是當年何太后毒殺了王美人又僥倖逃出生天後,何進請工匠雕琢的,兄妹四人各有一枚。
十年前,陳留王降生,何進的妹妹為了自己兒子的尊位,用一碗毒粥殺了陳留王的生母,靈帝震怒,打算廢后,何太后因為買通宦官在靈帝身邊說了好話,才得以保全后位。
何太后這是在跟何進暗示自家跟宦官們的關係。
布條上的字句則直白許多,何太后直截了當的說了,要何進把驅逐宦官的功勞安在何家頭上,若不是何進入宮領這個功,那何太后就不會配合。
何進看完后,把布條塞進懷裡,擺擺手讓張讓退下,張讓有些焦急地辯解道:「中官們都聽從大將軍的詔令,若是大將軍不願進宮,還請大將軍對太後言明,讓太后不要責怪我等奴婢。」
何進也想起玉佩的事,自己一枚、兩個妹妹一枚,就連何苗這個外姓子,何進也遣人送去一枚。兩個妹妹離家,一個進了皇宮,一個成了張讓弟媳,皆已成人婦。何進還記得當年兩個妹妹出生時,自己已經三十來歲,本打算繼承父親的事業,就此度過餘生,哪成想妹妹的一個決定,讓這個家變了太多。
應該是變得更好了吧!
何進的心中感嘆,這些代價是值得的。
「她心中不是有氣嗎?那我這個做兄長的就晾一晾她,你等午後再隨我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