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李奐的疑問
從族兄處得知鐵官歸屬后,李奐昨夜喝了好一頓酒,酒肆的店家找了好幾個人,才把李奐全須全尾地拖到官署的住處。
這也虧得李氏的根基就在宛城,不然莫說斗食吏,就是尋常大族的三百石醉倒在城中,身上的玉飾、錢袋也會被人悄悄順走。
何苗讓荀彧親自去通知李奐入鐵官衙門,有些事情何苗不好說,婁圭也不好說,只有荀彧這個接下來要「跟著」李奐一些時日的佐官才好說。
大清早,荀彧拿著何苗的腰牌去到李奐的住處,又讓人把李奐叫醒,再將人打發走,隨後跟半夢半醒的李奐說道。
「恭喜金曹得任六百石!」
腦袋昏昏沉沉的李奐摸不著頭腦,不知道眼前這個跟他差不多年紀的士子話為何意,不過他倒是能認得荀彧腰間掛著的郡守的腰牌。
「兄台此言何意?」
李奐對荀彧的稱呼,一半是源於荀彧的穿著氣質,另一半是因為那腰牌。
「府君昨夜親赴李氏族中,一力保舉金曹為南陽鐵官,還請金曹收拾收拾儀容,莫要讓鐵官衙門中人看輕,也莫要讓人說府君識人不明。」
聽到此話,李奐的腦子瞬間清醒了。
「族中為何...」李奐不敢相信。
「金曹莫要生疑。」荀彧從李奐的表情中讀出許多東西,又說道:「金曹可知府君為此付出了多少東西?」
李奐還未回答,荀彧就靠近李奐,在他耳旁說道:「為了金曹這六百石,府君可是與李氏家主承諾過,南陽此後三年的孝廉之位,全由李氏決之。」
「兄台是說郡府此為,全是為了我李奐?」
「倒也不全是因為金曹,府君治南陽,少不了李氏幫襯,自有與李氏親近之意。不過這也不會稍減府君對金曹的看重。」
「可府君來南陽不過數日,也未曾與我交往,怎會如此看重我?」
此前何苗與婁圭矚意李奐為鐵官,所用的說法是為了不誤農時,李奐對此不會生疑。但何苗若是付出了如此代價,卻只為一個六百石之位,這就不得不讓李奐保持警惕了。
雖說郡中孝廉之位也不是何苗說了算,但如此親近一氏,遍及典籍,李奐也未曾從書中找到過相似的隻言片語。
「因為府君能與金曹感同身受,不止是金曹,愚受府君看重也是此故。」
荀彧說著說著,目光放空,好似回憶到什麼往事。
「愚雖出自大族,卻因為家世不被族中看重,到洛陽求學,卻無上進之門路。若無府君徵辟,愚怕是只能回鄉種地,或是為一斗食吏,聊度餘生。「
荀彧這一番話有真有假,這才能讓李奐稍被打動。
「金曹莫看府君出自何氏,有個當大將軍的兄長,和為太后的胞妹。可在何太后未得勢之前,府君卻也是受盡冷眼。」
荀彧這話沒說錯,李奐作為南陽人,自然知道其中內情。
沒有哪個外姓子能在他族過得好,莫說外姓,就以李奐的經歷來說,他難道沒見過落魄的同姓族人受族中的欺辱嗎?
若李奐少無才學,無法在族學中展露天賦,他的父母該也逃不過種一輩子地,然後每年要向族中、官府上繳半數之上的收成。雖說比那些佃戶或是地少的貧困之家好一些,但一年到頭也存不下幾粒糧食,沾不到多少葷腥。
即便李奐如今成了三百石之官,也受了族中不少的扶持,他的父母還是閑不住,每年都要親自去耕種兩塊地。
說是什麼為李奐積福德,也不讓活命的手藝荒廢。
這也是為什麼李奐昨日會醉酒,又能為婁圭之謀所乘。
聽著荀彧的話,李奐眼眶有些發紅,這是他為自己昨日的懈怠而責怪自己。
「父母所言、上官所重,我有什麼理由用酒水毀了心氣呢?」
李奐想到此處,也不管身上發皺的衣裳是不是失禮,起身就對著荀彧行了一禮。
「謝兄台所言,將奐點醒。」待起身後,李奐又問道:「敢問兄台姓名?」
「潁川荀謾,字彧謠。」荀彧脫口而出。
「夏伯之樂,舞謾彧,其歌聲比中謠。彧謠之名可是出自《尚書》?」
「金曹博學!」荀彧稱讚道。
「彧謠兄也莫要稱我為金曹,喚我表字晦明便可。」李奐看重「荀謾」的談吐,也感念於他所言,存了與其交往的意思。當然,這其中可能也有他得授六百石的喜悅,和何苗腰牌的緣故。
「不知彧謠年方几何?」
「剛及弱冠,年前才加冠。」
「愚兄痴長彧謠幾年,若彧謠不棄,你我日後可為兄弟相稱。」
若李氏沒有讓族兄李嚴為鐵官,李奐難說不會不會接受何苗的好意。但既然已經從荀彧處知道了這些消息,李奐不會再拒絕何苗的舉薦。
投桃報李,李奐受了此恩情,就該開始親近何苗,親近郡守府。而親近何苗的身邊人,就是李奐的第一步。
話是這麼說,但李奐不可能不回族中確認此事,他剛將此想說出口,荀彧就回道。
「晦明兄遣一人回族中便可,今日入鐵場,可不能讓人小覷了。」荀彧示意的是李奐的穿著。
確實如此,不僅是這衣裳的褶皺,其中的酒氣也是一夜未曾消弭。莫說是陞官,就以這一身去金曹公房,也頗為不妥。
李奐接受了荀彧的提議,讓門下小吏回族中探聽消息,自己則是去了屋后換了身衣服。
儀態一新后,李奐邀荀彧去內屋外就坐,開口閑聊道。
「府君讓彧謠來此,只是為通知愚兄授官之事?」
「除去此要事外,弟也會隨晦明兄入鐵官。」
隨後,荀彧將李氏要顧忌袁氏面子的情況告知了李奐,也說了何苗為何要遣一人與李奐同去鐵官的緣由,這讓李奐稍釋懷疑。
「所以說,這朝堂之事紛繁複雜。我荀氏族兄亦隨司隸校尉袁本初,為其謀主,何遂高與太傅亦是親密無間。可一轉頭,袁何又是相互掣肘,府君只能黯然回鄉,需求李氏相助。」荀彧說完話,嘖嘖道。
李奐聞言,也笑談:「陰鄧兩家往日又是何等交情,數代姻親,可明裡暗裡不也是相互角力?也唯有我李氏不爭不搶,與人為善。」
荀彧雖是稱道,心中卻滿是鄙夷。鄧陰在朝堂內廷明爭暗鬥是不錯,可李氏有何曾差了。殊不見故司空李艷剛從朝堂退下沒多少年,又不見這南陽郡縣內,有多少長吏是李氏族人?
不過是此前鄧陰二氏都將精力放在洛陽,李氏根植鄉里罷了。鄧陰勢弱之後,李氏敢說沒在南陽阻攔二族重奪其勢?
「晦明兄所言在理!」
「彧謠見微知著!」
兩人相互吹捧,卻是不免聊到關鍵之處。
李奐問道:「府君矚意我為鐵官,不知是否有需我之力?」
「晦明兄明鑒。」荀彧轉頭掃視一圈,見四下無人,便輕言對李奐說道:「晦明兄亦知孝廉之位何其貴,李氏想趁袁氏勢大之機,為南陽世家之額首,不得不付出些許代價的。」
「願聞彧謠詳說。」
「府君要在南陽站穩,必要安然度過今年秋計...」荀彧正要詳說,卻見來人通稟,說是李奐派去李氏族中之人回來了。
李奐叫人進來,得其轉述后,又讓小吏出去,然後跟荀彧說道。
「得府君所重,晦明無以為報啊!」
「只要晦明兄與弟處置好這南陽鐵事,便是對府君的報答。」
「彧謠且繼續說。」剛剛被人打斷,李奐在知道消息、感慨完后,便讓荀彧繼續說下去。
「正方兄掌倉曹,晦明兄亦是在郡府多年,該知曉這各縣錢糧根本抵不清秋稅所需之錢糧。故你我二人入鐵官,就是要幫府君將今年秋計之差額給找補回來。」
李奐聞言大驚,說道:「那這...這又怎能說府君是在倚靠李氏?」
就是沒有這一出,各族也是將錢糧與孝廉之位交換,這與往年故事並無二致,因此李奐會有此問。
「晦明兄知曉這其中的關節,可卻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荀彧頓了頓,才繼續說道:「李氏確是要將鐵官之利送與府君,但府君只需湊足今年之利,後幾年的秋稅就不需李氏襄助,而是自行籌措,但李氏可是實打實地拿到了三年一十八個孝廉之位!
無論李氏如何處置孝廉之位,是結好鄧陰,亦或是收攏小族,府君都絕不會過問。哪怕李氏是想拉攏舂陵宗室,想送其入朝堂引為臂助,府君也會遂李氏所想,冒著風險如實舉薦。」
舂陵宗室有多少年未曾入朝堂了呢?若要細細論起,該從前漢數起了。
光武雖是出自舂陵宗室,可起家之初卻未得其助。反而是光武兄弟二人戰功卓著,引來旁人嫉恨,最終遠遁他地,得趙王劉林、真定王劉揚的河北一系幫助,才問鼎天下。
所以舂陵宗室遠不如鄧陰受皇族重視,甚至比之李氏還有很大差距。
「那府君為何不將這孝廉之位送與舂陵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