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蘇家
蘇影再醒過來,外面的天已經暗下來了。她躺在床上,床邊有妃色的紗質床幔墜下,上面綉著蘇影沒見過的花紋,外面有幾盞燭光透進來,火焰的光芒偶爾有些不穩。
蘇影撐著身子坐了起來,低頭看了看自己,又環視了一下自己的周圍。
白色的喪服已經被脫下,蘇影如今穿著一件綉著並蒂蓮花的淺粉色寢衣,被子枕頭也儘是古時的樣子,綉著繁複的花紋。
蘇影試探著摸了摸自己,發現自己長發快要及腰,身體手腳也都比自己原先的要小上一圈,蘇影不自在的捏了捏拳頭,結果碰到了在原先棺木里碰出來的傷口,蘇影疼出了聲。
「哎喲!」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蘇影看著手上的傷口,明明只有一點點,卻覺得比起自己原來受傷的時候疼上許多。
是啊,原來,即使手上割了好幾刀,也沒辦法感受到太多的疼痛。
蘇影現在的心情很奇怪,既覺得很疼,又覺得有點開心。
上一世,蘇影罹患重度焦慮症和雙向情感障礙,每天都在不知所起的焦慮,驚惶和疲倦中撐著過了一天又一天。
整整二十八年,蘇影沒有朋友,沒有愛人,只有常年卧病的母親與她相依為命。她實在不記得自己的童年是怎麼樣的了,大概也有過快樂但是在自己實實在在的記憶里,蘇影不記得自己開懷地笑過。
常年的病痛折磨讓蘇影變得麻木,即使看了心理醫生,吃了相關的藥物,也只是能暫時遏制住變壞的思緒,卻不曾讓蘇影真的康復起來過。後來的幾年,蘇影熱衷於用裁紙刀割自己的小腿,那種疼痛給自己帶來的真實感,是支撐蘇影保持清醒的方式。再後來,蘇影骨折過一次,她並沒有覺得痛得無法忍受,反而是覺得這種真實的疼痛讓她覺得安心又快樂。
日復一日,蘇影的抑鬱越來越嚴重,但是還是要照顧日漸虛弱的母親,除了母親和母親的醫生,蘇影幾乎沒有跟任何人打過交道。她害怕所有的陌生人,她渴望有朋友,但是覺得全世界都會厭棄自己,久而久之,蘇影便也放棄了交朋友什麼的不切實際的想法。
母親去世的那一天,看著白布蓋住了母親的容顏,蘇影突然覺得一陣乏力和茫然。這些年,支撐她活下去的只有對母親的責任,她每次支撐不下去時都會問自己:自己若不在了,母親怎麼辦?她會傷心吧?可如今,是母親先走了。
當天下午,蘇影就爬上了醫院的天台。醫院住院部很高,又二十多層,蘇影看著晴好的天,心裡什麼想法都生不出來。
最後她翻過了天台欄杆,如同自己沉重的心一般,讓自己下墜。蘇影只記得自己似乎下墜了很久很久,也沒有身體撞擊在地面的疼痛記憶,只是她醒來,自己卻在一口棺木里。
蘇影正在愣神,連手上鑽心的疼也忘了一半,忽然,蘇影聽見自己的房門吱嘎一聲開了,一個人影慢慢走了進來。
蘇影只聽得一個女孩小心翼翼的聲音:「小姐?你醒了嗎?」
進來的便是剛剛在蘇影懷裡嚎哭的肝腸寸斷的姑娘,她是蘇影現在這副身體原來主人的貼身丫鬟,之前聽得別人叫她,蘇影便曉得了她名叫丹枝。
蘇影徑自撩開了床幔,眼睛看向了丹枝。這小姑娘身穿一身淺碧色襦裙,看上去也才十一二歲,頭髮梳成了古代常見的雙丫髻,兩邊綁了兩根綠色的緞帶,左邊髮髻還簪了根簡單的銀釵,只是看不清那銀釵的花色。
蘇影剛醒來時其實是非常心慌的,最初讓她安下心來的,便是這最開始撲向自己的女孩子。所以如今蘇影心裡對這個陌生的女孩心生了些親近。蘇影可以感覺到她的惶恐和哭聲都是發自內心,這讓蘇影覺得安心,心裡不知怎的生出了不想再讓這姑娘傷心的念頭。
蘇影看了看丹枝,低下了頭,遲疑了一下,張了張嘴,發出了聲音:「嗯,醒了。」
蘇影說完話自己有點驚訝,一個是因為,自己居然能說出話來了,另一個是因為這聲音實在是稚嫩,聽上去只有十歲左右的樣子。
許是之前剛剛醒來,還沒習慣這已死的身體,如今慢慢習慣了,便能發聲了?
蘇影還在想這些事,那邊丹枝便開口了:「小姐你現在有沒有什麼不舒服?小姐你餓嗎,需不需要給你拿了晚飯來?還是先喝喝水用一些點心?」
連珠炮一樣的問題甩過來,蘇影有點懵,她歪頭想了想,說:「能不能先拿個鏡子來給我瞧瞧?」
丹枝一愣,隨後連忙應了,去了房間右邊窗前的梳妝台上拿了銅鏡來。
蘇影接過鏡子瞧了瞧,夜晚光線有點暗,鏡子里的倒影也不及現代的鏡子那般清楚鮮艷,可是蘇影愣是看傻了。
鏡子里的人大概十歲左右的年紀,雖然臉上還有未脫去的稚氣,臉頰甚至有點嬰兒肥,但卻實在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小小的鼻子和嘴巴,即使在光線較暗的房裡,眼睛也閃著明亮的光,黑黑的瞳孔隨著蠟燭火焰的波動,像是要盪出水來一般。
蘇影抬起頭,看向丹枝,心裡組織了一下語言,開口道:「丹枝啊,我如今剛剛醒來,只覺得心裡亂的很,別說之前的事,現下連自己是誰,都有點想不起來了。」
丹枝聽言,眼淚又啪塔啪塔滴了下來,嘁嘁地說道:「小姐受苦了,小姐受苦了,嗚嗚嗚嗚...」
蘇影看到面前的小姑娘又哭了起來,心裡有點慌,趕緊擺擺手說:「你別哭呀,我只是想問問你,我之前的一些情況,理一理思緒,心下安了,才好快點好起來呢。」
丹枝擦了擦眼淚,趕緊點了點頭:「小姐你想問什麼儘管問,奴婢定當知無不言,什麼都告訴小姐。」
蘇影慢慢地問了丹枝好一會,慢慢理清了現在的境況。這副身體的主人名叫蘇影兒,跟自己只差一個字,這蘇影兒是如今辰國蘇家最小的女兒,也是這一輩里唯一一個嫡出的女兒。
辰國如今國力強盛,與周圍多國交好,除了北方梁國偶爾來犯之外,算得上是和氣太平。
而這蘇家乃是辰國世家,蘇家老太爺生前位及太尉,而自己的父親蘇毅更是未至四十就成了正二品尚書令。蘇毅在同輩里最為年長,另有兩個弟弟,二弟蘇殾剛過而立之年,現為從三品太府寺卿,三弟蘇殷如今只有二十五,現任五品御史中丞。這三人皆為一母所生,兄弟和睦,不分彼此,又皆為朝中大員,在官場互相扶持,所以於朝中也頗有權勢,極得當今皇帝信任。
蘇影聽了丹枝說的這一堆官名一個頭變成三個大,實在是後悔自己歷史沒有好好學,雖然自己喜歡古代詩詞,可這古代政治自己早就還給歷史老師了。更何況這似乎是自己原來未曾聽過的國家,雖然很多東西似乎與隋唐類似,可說不定是什麼未來世界也未可知?蘇影甩甩腦袋,把自己亂飛的思緒拉回來。
總之,這蘇影兒是這個名門貴族蘇家唯一的小嫡女,身份貴重可見一斑。怪不得從棺木里出來的時候見那屋裡黑壓壓的全是人,只是一眼,便嚇得蘇影喘不過氣來。只怕這是個萬千寵愛集一身的千金大小姐。蘇影嘆口氣,這身份,倒是跟上輩子風雨飄搖的人生成了個鮮明對比。
蘇影稍微走了個神,丹枝還在繼續說這蘇家的事。
蘇家老太爺前兩年剛剛過世,其在世時乃是辰國太尉,三朝元老,位高權重,即使當今皇帝,也極為尊敬這位蘇老太爺。
蘇老太爺有四個兒子一個女兒,小女兒為先帝嬪妃,如今仍居宮中,是為德太妃,太妃育有一公主,封號華,如今便是華長公主殿下,嫁與護國公魏將軍的長子已有五年,另育有一子。
蘇老太爺的長子和三子早年皆病逝了,只餘二子蘇斌和四子蘇斕。四子蘇斕如今是為汴州刺史,攜自己的一支在汴州常住。而二子蘇斌,也就是蘇影兒的祖父,如今五十有六,多年在朝,也是聲望了得,蘇老太爺去世后,皇上特別任命這位蘇二老爺為一品散官特進,雖是閑職,卻非德高望重者不能擔任。
蘇老太爺雖是不在了,但蘇老太太仍是精神矍鑠,如今已經七十八歲的蘇老太太原來是辰武帝時中書令霍書元的妹妹,如今霍家雖然不及從前武帝時那般風光無限,卻也是百年世家,自有根基。據丹枝說,老太太最喜歡的孩子便是蘇影兒,而蘇影兒平日里不愛親近別人,卻與蘇老太太極為親近。蘇影也能理解,這蘇影兒即是曾孫輩唯一的嫡女,而且又長得實在討人喜歡,祖孫倆親近也是情理中事。
再來便是蘇影兒的尚書令父親蘇毅,也就是蘇影最開始聽到的那中年男子聲音的主人。蘇影兒的母親何氏乃蘇毅正妻,是當今戶部尚書何敬之女,在生蘇影兒之前,還給蘇毅生下了他的嫡長子,長子名喚蘇欽,今年十六,如今在麓山書院念書,遠在岳州,不過,今年秋天就該學成歸來考取功名了。生下蘇欽六年後,何氏再度懷上了蘇影兒,生產時卻胎位不正,難產出血,最後產下蘇影兒便撒手人寰。
丹枝說到這裡,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自家小姐,卻看著小姐皺著眉頭,心道不好,小姐如今心裡亂,自己這個糊塗腦袋說的上頭了,提及了小姐生母一事,定是令小姐難過了。要知道,小姐的父親與母親伉儷情深,當時生產時聽說情況危急,老爺是下了令保大人的,可是夫人一力堅持保孩子,最後只有小姐活了下來。許是因為這個,老爺也一直對小姐淡淡的,沒有過多苛責,卻也未曾有過什麼太多的關心。
這廂蘇影聽著丹枝絮絮叨叨了很久,只覺得越來越頭疼,這麼一大家子,現如今她誰都不認識,再加上自己本就是個不敢與人打交道的性子,這該如何是好?
這時,丹枝試探地叫了聲:「小姐?」,蘇影才回過神來。如今一時半會蘇影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甚至覺得難以相信這一切真的是現實,她有點自暴自棄,心下覺得有點煩躁,暗地裡安撫了一下自己的心緒,心道,說不定只是做了個夢呢?
半晌,蘇影對丹枝勉強扯開了一個微笑:「我現下有點餓了,可以幫我拿點點心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