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年」大年三十
開始吃藥的第三天,龍子炎逐漸理解那葯生效的原理。
如果他原來的癥狀是想得太多腦子過分活躍,那麼葯的效果就是讓他冷靜下來。
但與傳統意義上說的冷靜不同,藥物導致的冷靜,是無力去思考任何東西的被迫「冷卻」。
正所謂沒有感情就不會悲傷,不去思考就不會懷疑。
葯生效的時間裡他與任何東西都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半透明的膜,以至於什麼都不能使他動容。
那也並非完全不動腦了,他的思緒仍然是漫無目的地發散的,只是走不遠,過於淺顯。與其說是思考,不如說是大腦受藥物刺激進行了一些無用的運動,並將碎片在他眼前播放。
一天三次服藥,幾乎完全覆蓋了他醒著的時間。同時它也降低了他的學習與思考效率。
他現在需要花更多的時間在作業上,而部分還是需要一點兒創造力與思考的作業則顯得尤為麻煩。
很難不去思考這一切究竟是不是值得,他不再產生什麼幻覺,和爸媽的相處也放鬆了很多。但那是病態的、不自然的,大腦不再積極地思考,那只是一種機械式的應對罷了。
偏偏因為很溫和又聽話,讓大家都覺得,這樣是好的。
如果小雄是這時候過來,龍子炎猜他應該能表現成一個讓大家都覺得很成熟的堂哥。
他去洗了把臉,水寒冷刺骨。擦完臉之後他下意識地抬起頭想照下鏡子,但奶奶家廁所里沒掛鏡子。他在房子里找了一圈才找到一面很小的鏡子,彎下腰看過去。
鏡中是一張溫和的,麻木的,陌生的,帶著笑容的臉。
少年用力地再次搓了搓那張臉。這時候旁邊一個聲音響起來:「啊喲冬天怎麼又用冷水洗臉,皮膚都要裂開,趕緊塗點香香。」
是媽媽。她說完話就不容置疑地扭開旁邊一個小罐子,從裡面挖出一大坨要塗到他臉上。
龍子炎往後仰了下躲開她的手:「不要。」
「幹嘛不要?」媽媽奇道,「臉幹了,難道不痛嗎?」
但兒子好像倔脾氣上來了似的,就是不肯乖乖站著讓她塗完那個面霜,最後直接跑到樓上去了。媽媽在後面追著罵了好幾句,最後不得不把已經有些溫熱的膏體塗到自己手背上。
一層樓板之隔,龍子炎坐在書桌前。
為什麼不塗面霜?吃藥對康復有幫助,但不知道為什麼媽媽拿過來的葯就是不想吃。塗香香對皮膚好,但是媽媽不壓著自己的話打死都不塗。人總是下意識想反抗,哪怕毫無邏輯。
那他呢。
如果有一天自由的瘋狂與健康的麻木只能選一個呢。
他拿起那個小藥瓶,短暫注視后丟回到書包最裡邊兒。
翻出頭幾天寫過的紙,他反覆看了大半天才大概續上原本的思路。
藥物不是目的,只是手段,根本矛盾是要治病,根除幻覺,那就想明白為什麼會產生幻覺,為什麼會得病,然後調整自己的心理,解決那個問題。ζΘν荳看書
而不是吃藥,讓藥物抑制大腦的運作。
他表現出來的並非真正的安靜,只是心裡的嘴被捂住了而已。
思考。思考直到死去。
他再次拉過來一張紙,寫上「停車場」與「小賣部」,又在前者旁邊備註了一個「夢」,後者旁邊備註了一個「幻覺」。
這兩個地方有什麼共通之處?破敗?無人?反映的是他潛意識中的某種焦慮嗎?還是他對忘卻的某件事的零星印象?
他看到那幾份守則的時候並沒有察覺到什麼異常,這兩個幻覺中的場景沒有出現守則卻讓他感覺非常危險。這代表著什麼嗎?他在害怕什麼?
龍子炎拿出張新的紙,寫上「爺爺」。
又換一張紙,寫上「棺材」,「紙人」。
這些讓他感覺非常在意或者恐懼的意象,又代表著什麼嗎。對長輩去世的恐懼?對死亡的恐懼?
像一個解夢師,龍子炎兢兢業業地分析他自己的大腦。
最後他得出一個規律:但凡他足夠嚴謹地思考,以現在掌握的東西來分析,就還是不夠得出解釋。
不過只要他願意放鬆一點兒,用星座占卜的那種套路來解釋,那就有一萬種展開,且每種展開聽起來,拋開事實不論,都好像有點道理。
不知是因為藥效的影響還是因為別的什麼,龍子炎感覺他現在得不出什麼結果。
他將幾張紙並在一處壓到課本下面。
你需要條件才能解出方程中的未知數,現在也是一樣的。他需要看到更多,找出共同點,再進行倒推。
平靜讓人遺忘,而瘋狂,此刻瘋狂才能給他帶來幻境背後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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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中午他沒有吃藥。午覺醒來,爸爸讓他下樓,一家人一起包餃子。
餡是爸爸中午做飯的時候剁好的,拌是奶奶拌的,媽媽擀的皮。龍子炎只要包就完事。
媽媽又開始數落他不做事。
龍子炎懶懶地想他真下來幫忙了的話,大概也會被數落他幫倒忙。
什麼餡剁得慢,不均勻,菜肉的比例錯了,沒有朝一個方向攪導致餡兒沒上勁,面醒得不好,和得不軟,擀得厚薄不一致。
就連他現在坐在這兒包餃子了,他們也覺得他包出來的不對勁。
餡多了說一會兒會爆,餡少了說不好吃。
反正哪都不對就對了。
他漫不經心地把餃子皮攤在手心,隨手舀了一勺餡料放在餃子皮上,就要把它捏起來。
看了一眼,他停下動作,嘴角上揚準備露出嘲笑。
他們還笑他不會幹活呢?看看看看,這大塊的白色是啥玩意。
這麼大塊肥肉沒剁碎,口感得多奇怪啊。
他伸手用指尖準備把肥肉給挑出來,進行一波正義的嘴炮之後再丟掉,觸及肥肉表面時,笑容突然凝住。
那不是肥肉。
蒼白的東西薄而硬,戳一戳就陷進下面的肉餡裡面。
費了好一會兒,龍子炎才成功地把那塊東西從肉餡里撥出來。
他凝視了它一會兒,確認這東西以他的理解不該出現在這裡面。但它本質是什麼?它應該是什麼?
他——他不能直接問出口。
他將那片薄薄的指甲放在手心,托舉著放到爸爸面前。
「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