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年」一些誤差
龍子炎差點嚇一跳。
他身後站著個護工,推著車,見他過來,將一個飯盒放到桌面,並且說:「我晚點兒來回收。」
龍子炎走過去拆開它。飯盒是一次性的泡沫飯盒,質地極軟,配套的餐具卻不是一次性的木筷子而是同樣質地很軟的塑料勺,頂端做成並不尖利的三叉的形狀,可以舀液體也可以叉起肉類什麼的。
總之一句話,吃飯是可以的,想傷人或者傷己都是不行的。
飯盒看起來很一般,菜色倒是極其豐盛,有葷有素,飯量也很大,作為早餐來說可謂十分豐盛了。龍子炎一邊吃一邊帶著點兒惡意地想這地方一個月得多少錢。
他的壓歲錢不會全都用來給住院費還有伙食費了吧?
不對……不至於。那醫院不要控制支出的嗎?就像爸爸說的一樣,看事情要看得更深一點。怎麼會有地方大清早的早餐按正餐標準提供?沒必要吧?又不是每個人都是十幾歲大小夥子,看起來是福利,可吃不完的話不還是浪費嗎?
龍子炎想起來一些聽過的故事,有些病人或者囚犯的家屬,會給相關的管理人員塞紅包,以求家人能吃住得好些,得到點兒特殊照顧。
媽媽就是那樣的。他吃完飯呢,媽媽嫌他吃得少。但他再喝瓶可樂呢,媽媽又嫌他吃太多。
還算美味的飯菜似乎變得味同嚼蠟起來。
真奇怪。父母這種存在,無論對你好還是對你壞,好像總會是你無法理解的方式。
他們絕不跟你商量,只是按他們自己的意願與想法對你好。
你會生氣,又很難責怪他們。
很難責怪他們,卻也還是會生氣。
吃完不久,便有人來收碗。
這天上午的活動是在房間自由活動。龍子炎在書桌抽屜里找到一些紙片,尺寸可以用來摺紙。
他很懷疑哪怕他是在房間里睡覺睡到大中午也不會有人來管他,但還是打開一本書翻一翻。
他意識到這裡的書籍選擇也很有意思,像《愛的教育》或者童話故事這樣的讀本,力圖不讓讀者感受到任何現實社會或者自身經歷過的衝突,突出個一團和氣。
像是用糖果和彩色紙裝點出來的盒子,甜蜜的味道與繽紛的色彩讓人忘記苦楚與矛盾。
下一本書就更有意思了,一本作文書,可能是看他是個高中牲特意給他安排的,真是讓人非常感謝。
但是裡面的作文就很傻,龍子炎一看標題就知道這種玩意根本不可能上高考作文題。
不會被考到的題目拿來集結出書幹嘛?就為了掛個「作者」的名頭?產出的東西完全是垃圾,作為這種東西的作者真的有什麼資格去自豪嗎?
他翻著作文書,臉上露出冷笑。
然而他的笑容很快就僵住。
自我介紹。
自我認知。
描寫家人。
論失敗。
……?
甚至連那些材料作文中的材料,與龍子炎先前做過的寒假作業的文章材料也是一模一樣的。
所幸,文章內容並不一樣,不然龍子炎自己都要懷疑到底是誰先寫的,這年頭借鑒創意反咬一口的人多得很。
……大概是他的學校里哪個老師閑著沒事,加入了這本書的編輯組,然後懶得動腦了,直接原文搬運給他們來寫?
那就可以解釋這些寒假作業出現的原因了,他想。
實在沒事幹,他硬是把這幾本書生生給翻完了。然而某種異樣讓他意識到有什麼不對,他抬起頭看向窗邊。
光線在變暗。
夜幕在降臨。
那不是早上,甚至那頓很豐盛的飯,也不是早餐。
龍子炎一時沒有開燈。他在黑暗中沉默地枯坐了很久很久,直到房間的門再次被推開,小推車與光線一同出現,帶著盒飯,還有一些衣服。
「這些是你的。」護工說,將衣服放到床上,盒飯放到桌上。
「今天星期幾?」龍子炎沒有理會他,直接開口問道。
「星期五。」
「……不是星期一么?!」
「是星期五。」
「星期五……?日期呢?農曆幾號你還記得么?」龍子炎站起來。
護工退回推車後面,審慎地連人帶車向後讓了幾步。
「農曆的日期那誰記得啊,反正還沒過二月份吧,」護工說,「別想太多了,快趁熱吃吧,一會兒飯冷了。」
龍子炎怔怔地坐著,看到護工給他打開燈退出去。
門重新被關上。
亮光照耀房間。這裡是有暖氣的,可他的心裡卻忍不住地發冷。
是這樣沒錯,星期五的下午也是自由活動。一周里自由活動有好幾次,病人有足夠多的時間去思考別的事情。
可是出現了別的問題。
——他頭天晚上還在家裡跟爸爸媽媽包餃子,這裡為什麼會有他的洗過的衣服?
如果那是跟他一起被送來的,為什麼衣服不會出現在衣櫃里?
還有時間。
龍子炎明明記得現在應該是大年初一,星期一。
他可以接受自己吃了什麼葯睡著了,在這個過程中他被弄到了醫院,睡了好幾天醒來發現是星期五——可是為什麼正月都過了?為什麼現在是二月份?怎麼會過了這麼久?
中間丟失的時間去哪裡了?
怔怔地就那麼想了一會兒,他無聲地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是見過,經常見。
——自我認知,論失敗。
——存在於別人手裡的他的衣服。
不可能,這太荒唐了,簡直就像做夢一樣毫無邏輯,怎麼會有這種事。他應該知道的,不是之前就已經碰到過了嗎?是幻覺,現在只是幻覺,他一定是躺在家裡的床上還沒有醒過來。可能是頭天晚上熬夜吧,他們沒有叫醒他,但是媽媽絕對一會兒就到,會念他念上半天。
龍子炎扯出一點笑容,隨便抹了兩把臉。
他飯也不吃了,躺回床上,像是要象徵性地把不存在的靈魂歸位於不存在的軀殼。
之前一直沒有被想到的事情在此刻都茅塞頓開。
龍子炎意識到那些和現實沒什麼關係的幻覺,像服務區與跨年的倒計時,他都是被喚醒的。
另一些半真半假的則會在不知道什麼時候與現實搭上橋,自行結束。像其實存在的小賣部與老闆,還有確實開著門,他還買到東西的宜佳超市。
但現在的這個太離譜了,他根本就不可能在這個時間與空間,肯定是在做夢。
這個夢境真是長啊,龍子炎想。
好在媽媽會叫醒他,他會被叫回去的,一定會。
他合上眼睛。
光線透過眼瞼刺得他心煩意亂。他想起身關燈,又怕自己移動之後越發沒了睡意,只得將被子拉過來蓋住頭與臉,試圖讓自己睡著。
是沉睡,也是醒來。
不知道等了多久,龍子炎聽到敲門聲。
他仍在試圖入睡,嘴角還是忍不住往上翹了翹。
他錯怪了他們。仔細想想誰會把自家孩子大年初一地丟進精神病院?他居然第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還在想鬧小脾氣。說起來,很多病人脾氣暴躁大概也是因為分不清現實和幻覺吧?他是不是以前也因為這個傷到過什麼人呢?龍子炎想。
他發誓他再也不和爸爸媽媽吵架了。
這一切思緒都像走馬燈般飛速掠過他的腦海,直到這膠片放映般的思路被一個聲音給掐斷。
那不是他等待的聲音。不是那個平時總覺得有點聒噪又啰嗦、現在卻莫名十分想念的聲音。
「哎?飯你完全沒吃嗎?是身體不舒服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