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年」何以為家

回歸？

回歸……可他又能去哪裡呢？

龍子炎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龍國怎麼樣了？」

「你很在乎嗎？」那醫生反問。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人看起來渾不吝的樣子一點也不像女性。總感覺她下一秒就要把白袍的下擺一掀，一條腿踩到椅子上開始咥面似的。

「問一句而已。」龍子炎說。

「那問了也沒用。至少現在沒用，」那人說，「走吧，治療已經結束了，如果你覺得你還是瘋的，想留下來，也不是不可以。」

「我該去哪裡？」

「這要問你自己了。快走吧，卡出點不會持續太久。」女醫生說。

「卡出點在哪裡？」

「問題的答案你問我？我還要問你呢，」醫生用一個問題回復了問題，「找不到的話你也可以留下來。」

龍子炎沒搭理這句話，反問:「電腦有讀卡器么？借我用下。」

「不行，你又不是我的同事，你甚至不是我的同類，」女醫生說，「下次吧。」

「下次，還會相見么？」

「這還是要看你自己呀。當然，我是期待見到你的。」

「你演技太好了，見到了也會裝沒見到吧，」龍子炎指出，「這是對你負責的病人的態度嗎？哪怕已經出院了，你就一點兒事都不管了？」

醫生終於笑了起來。

還是很奇怪，她笑起來的樣子一點兒都不像一個年輕的女孩，彷彿那個軀殼裡暫居著一個蒼老而疲憊的魂魄，連帶那雙年輕美麗的眼睛都像枯葉一樣失去了光澤。

「那行吧，我承諾下一次有機會的話，不管怎麼樣都會趕到你身邊。」

於是龍子炎也笑起來。

不知道是否因為吃過那些葯的原因，他的眼睛里同樣沒有光。

他轉身離去，而女醫生仍然在原地收拾著文件。

她整理的文件似乎有百來份之多，大部分被她蓋上了一個「neutralized」的紅章后掃描回傳，沒蓋上章還在等待的只有少數幾份而已，先前遞給龍子炎的就是其中的一份。

「反正也就那一次了吧。」醫生聳聳肩，無所謂地說。

========================

龍子炎走出院門。

天還是沒有亮，很冷。路燈隨便地亮著，道路上一個人都沒有。他在醫院大門邊找到一輛沒鎖的單車，就推走騎上去。

他想起來他的最後一次騎單車，那天的天氣是虎城從來沒有過的熱，他想回家。

其實很多東西很早就有預示，只是以前他沒想通。

他出來的那天，按龍國的曆法是2022年8月8日，如果把這個日期轉成16進位，那麼將會是一串字母與數字混雜的編號。它是更早期另一份檔案里的編號，看起來像是某個密碼。只是他初次看到的時候並沒有看懂，只是覺得808的病房號很巧合。

那現在呢？如果他是20220808-2，那麼那個編號在他之前的是誰？是在他之前的天選者嗎，還是別的什麼人？

虎城的方言和西川這邊的不一樣，一個在西邊一個在東邊，他原本是不應該聽得懂西川方言的。他是虎城人，用方言來說有時候會說成另一個字，他們叫它「滬」。這是不一樣的地方。

但也有很多一樣的地方。比如大家都過年，過年也是要團聚，甚至也用一樣的文字。

被人們叫成龍國語，或者漢語，或者中文的，是同樣的語言。在這裡上課也是要學數學物理化學生物，內容與他在龍國的學校里學過的一模一樣，連要學的那門外語也是一樣的——從嚶語變成英語，聽起來帶著幾分黑色幽默。

這代表什麼？

以前他看別人吐槽，總是說「遇事不決量子力學，解釋不通平行時空」。

里是假的，按理說是這樣。

他對規則怪談有很多想法，一直以來它像個揮之不去的陰影，一個不祥的背後靈，一個惡毒的詛咒。

它當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是如果不去研究與理解它，那麼藍星人類永遠只能被動接受這種生死挑戰，把自己的命交到別人手裡。

發生規則怪談的世界是真實存在的嗎？還是某種藍星科技水平不能理解的高級計算機模擬出來的副本？

在他身處的那個「異常」的小地圖之外，人們是否真實存在？又以什麼樣的狀態存在著？

這是他在404病房那個副本時就在開始思考的東西。那時他試圖離開精神病院，卻被基金會的人阻止，原因是外面的人尚對這些一無所知。

那時候龍子炎不相信基金會，同時也帶著某種憤懣——如果藍星與他們都已經被規則怪談搞得一團糟，為何還有人可以安樂地、像什麼異常都不存在地那樣活著？

現在他知道了。

病房的外面，確實是沒有異常或者說還沒有異常的世界。

每個世界都有龍國或者中國或者華國夏國什麼國的存在，它們是一樣的，只有細微的不同。或許如果他去往這裡的上海，也會發現他與爺爺住過的筒子樓，樓里也有一對爺孫，看到他會很驚訝。

出問題被規則怪談給影響到那個程度的，暫時只有龍國。

可每個世界不同，大家也各有各的苦難。沒有被規則怪談影響的世界也會有地震，會有槍擊，會有歧視與暴力。

但往一個好的地方想，他最初去的那個家，雖然那對父母的孩子不知道到底是因為什麼而看到了另一個世界發生過的地震，可是那個世界是真實存在的。

——那些地震，怪談，各種災難，在某個世界……或者用小胖子的話來說，「位面」、「層級」里，是不存在的。

那些災難里離去的人，仍然在那個平安的世界里好好地活著。

確實有那麼一個世界，揚揚過年的時候不是在精神病院里，也不用在墓園，而是在家裡與他的家人一起吃著餃子。

如果他相信了那對父母的話，繼續吃藥，他也可以留在那個平和的世界。他被過去鍛鍊出來的本能，他的異常感覺——或者他能看到的兩個世界的重疊，都會消失。

那是他曾經很想得到的，徹底擺脫掉規則怪談的結局。

只是那個世界對他而言，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