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得救
是一隻剛剛孕育了妖丹的豹妖。
什麼概念?
換以前從在場諸君中隨便拉出來一位,半個眼神就能嚇得它匍匐在地,肝膽俱裂,可對於凡人而言,這玩意致命。
厭月輕咳兩聲上前,覺得同屬一脈,自己妖尊的身份足夠了,「那什麼,咱們好好說話。」
江晝吟:「……容我提醒一下,它如今感覺不到你的氣息。」
話音剛落,豹妖壓低身形出來,四爪極大,踩在鬆軟的泥土上就是深深的腳印,略微突出的骨骼彰顯了無與倫比的爆發力,比江晝吟預料的還要恐怖。
蒼津:「它能聽懂我們說話嗎?」
「能。」江晝吟嘆氣:「但是懶得跟我們廢話。」
開打前嘴炮三段那是話本里的劇情,這豹妖也不懂何謂武德。
它低吼一聲身形輕盈而迅猛地躍起,直接發動攻擊!
厭月側身翻滾躲開,沾了一身的泥,轉身大喝:「蒼津!」
蒼津走的腿酸,不想動,他的紅瞳倏然變得無比專註,在豹妖一爪抓來時右腳後撤半寸,以掌為刃,狠狠在豹妖前腿的某處關節上一劈,豹子落地時明顯一個趔趄,這下看向蒼津的目光不僅帶著殺意,還帶著忌憚。
修為雖無,但不代表會忘記招式,對蒼津來說在修真界生存可比人間舒服多了。
蒼津指著豹妖:「別逼我扒了你的豹皮做毛毯。」
這話徹底激怒了豹妖,它猛地伏地狂吼,劇烈的妖力蕩漾開,恍如狂風拂面,不僅如此,等它吼完,灌木中響起悉悉簌簌的動靜,又出現了兩隻黑豹。
很好,一家子都來了。
「跑!」江晝吟一聲令下,大家拔足狂奔。
「你這……」厭月雙臂狂擺,就在戮淵身側,忍不住說道:「你這背著一個人速度還這麼快?」
戮淵不想理他,盡量調整呼吸。
不得不說進入修真界后確有靈氣湧入體內,否則他們跑不過健壯的豹子,又或者說混沌體設下的某種封印開始失效,總之大家腳下都出現了重影,且在生死關頭也不覺得累。
一隻黑豹快速攔截在前,最靠近江晝吟,隨時打斷撲上來,這一下子犯著了傅醒幽的逆鱗,他猛地停住,腳下紅泥飛濺,然後右手握拳,在極快的一瞬砸向了黑豹的腦袋,黑豹也躲閃了,可還是被砸到了眼窩,立刻疼的失去平衡,在地上翻滾出一條長長的痕迹。
「不跑了。」傅醒幽已經很久沒受過這種屈辱了,臉色陰沉:「殺了它們!」
蒼津快速從地上撿起一截樹枝,「正有此意。」
有一隻黑豹逡巡著,盯上了戮淵跟箜識。
箜識拍拍戮淵的肩膀:「放我下來。」
「閉嘴!」戮淵緊盯著黑豹,腳下撤步很講究,踩出了一種防禦陣法,他放眼所及全是生門,故意留下了一道死門,果然,這豹妖道法不夠,以為抓住了破綻,縱身撲來,戮淵很靈巧地躲避,豹妖卻無法扭轉身軀,反而被戮淵猛地一腳踹在肚子上。
這一下非同凡響,豹妖一落地就哀嚎起來。
戮淵剛要說話,身側一陣勁風,跟著就被人用力向前推,戮淵心下一沉:「箜識!」
轉身時看到箜識被另一隻豹妖銜住領口,直接拖向了一側陡坡,箜識下意識伸出手,但是他沒叫,許是想到自己跟戮淵身份尷尬,他眼中是欣慰?是害怕?戮淵說不清,他只是忽然想到當年將尚為孩子的箜識逼落深淵,他的眼中除了仇恨,也在害怕吧?
這個功夫江晝吟已經草草用木棍畫出了防禦陣法,大喊:「進來!」
箜識身上的斗篷像是為他張開了黑色的幕布,他幾乎是瞬間就滾落陡坡。
「戮淵回來!」狂風灌入耳朵的同時,箜識聽到了這麼一聲。
緊跟著手腕被人抓住,戮淵在大力下被拖拽下去,他只來得及將箜識抱住,為什麼?去他媽的為什麼!他乃魔尊,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戮淵抬頭看了眼輕鬆躍入對面石柱上的黑豹,眼中是濃郁殺意。
黑豹心中莫名湧現一股膽寒,理智告訴它這些人惹不起,不能再繼續了,可另外兩隻將江晝吟等人團團圍住,防禦陣法讓它們很難受,一時間靠近不得,但非要咬斷對方的脖頸。
陡坡上有石頭跟植被為緩衝,即便如此當沖勢止住的時候,戮淵跟箜識也暈了過去。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
江晝吟在陣法內生火,一縷頭髮飄蕩在額前,有些狼狽。
「你們了不起。」厭月皮笑肉不笑,「還是妖修。」
小妖精差點兒把妖尊給打了,這事說出去讓六界恥笑。
「這個陣法撐不了很久。」江晝吟感受了一下丹田,靈氣太稀薄了。
傅醒幽盤腿而坐在快速恢復體力,想著陣法失效就開打。
那隻跟戮淵對視過的豹妖見家人不走,就遠遠卧在樹下。
又過了兩個時辰,已是深夜,刮來一陣風,掀得地上塵土飛揚,圍攻的兩隻豹妖站起身,慵懶得打著哈欠,陣法消失了——
傅醒幽睜開眼睛,瞳孔上有一層淡淡的金光流轉,他死盯著一隻豹妖,周身殺意沸騰。
江晝吟跟蒼津一樣,肉身沒怎麼淬鍊過,憑藉的都是巧勁,一時間跟豹妖打的有來有回,他們分別守住四個方位,可謂人形的防禦陣法。
傅醒幽一旦出手就是死手,厭月秉持著「殺妖滅口」的想法也不遑多讓,一隻豹妖讓他們合力打得奄奄一息,一隻眼睛朝外汩汩冒血,而一直觀望的豹妖見道侶成了這樣也被激發了凶性,嘶吼一聲撲了上來,江晝吟已經想好了格擋方式,但是後退的時候踩到了石頭……
滑倒的那一刻晝吟仙君在心裡罵了一連串髒話。
「你們幹嘛呢?」就在這時空氣中響起一道突兀的詢問聲,在極為混亂的局面中甚至有點兒天真。
與此同時江晝吟也摸到了一個毛茸茸,血盆大口直奔而來,江晝吟想都沒想抓起來就用力扔了出去。
「哎等等!」蒼津稍微伸出手,但是沒攔住,臉色訕訕且同情。
那日混沌體撕裂出的漩渦吞噬眾人,皓持在慌亂中吃掉了厭月手中的鳳凰神識,然後立刻鑽回納戒中沉睡,這才剛剛蘇醒,想著厭月哪怕氣死也沒辦法了,誰讓他自己不小心?
但怎麼都沒料到,江晝吟一隻溫暖的手可以扔出那般冰冷決絕的弧度。
黑豹毫不客氣,一口將這彩毛雞吞下。
黑豹閉口前,皓持的眼神都很懵。
江晝吟大驚,錯愕地看向蒼津:「那是皓持?」
蒼津生硬地點點頭。
「天哪……」江晝吟一時茫然,心想殺了黑豹將皓持刨出來還來得及嗎?
黑豹得瑟地看向江晝吟等人,可緊跟著,它覺得腹內劇痛,不等這股疼痛再擴大些,整個身體都燃燒了起來,須臾的功夫,就被燒成了焦炭。
皓持在黑灰中兩足站立,生氣且沉默地看著江晝吟。
江晝吟:「……你聽我解釋,我真的只是順手。」
皓持在納戒中逃過一劫,修為沒回到巔峰,但殺兩隻豹妖不成問題。
厭月脫力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第一次覺得皓持還算順眼。
與此同時,苦苦找尋江晝吟等人數月的平瀾帝還有慕洗風他們感知到鳳凰血脈,第一時間奔來。
戮淵在短暫的顛簸中睜開眼睛,入目是深邃的天幕,萬千星辰閃爍,他發覺自己在輕輕移動,抬頭,看到了箜識蒼白的面孔。
箜識見他醒了立刻上前:「你覺得怎麼樣?」
從那麼高的地方滾落,當了一路的墊背,還能怎麼樣?戮淵渾身都疼,感覺骨頭都碎成了一段一段的,但他向來不與人示弱,於是啞聲說:「還好。」
箜識將他拖到了一處樹蔭下,比在曠野上安全些。
「你手怎麼了?」戮淵問。
箜識右手指尖在滾落中多次磕碰,手指一截直接沒了,他撕扯下法袍隨意包紮,到現在都在滲血。
箜識倒是不在意:「小傷。」
戮淵聞言也不吭聲。
曠野上開始飛舞起螢火蟲,微風驟起,頓時飄蕩得哪兒哪兒都是,月色溫柔落在沉睡的花朵上,隨著輕輕搖曳,如夢似幻。
他們誰也沒說話,似乎第一次有機會這麼平和地待在一起,沒有身份立場的對立,只做回個人。
片刻后,箜識忽然說:「以前母親也喜歡捉螢火蟲給我。」
戮淵從來不避諱跟箜識談及他的父母,聞言說:「等修為恢復,我親自你母親入輪迴,私人恩怨我會給你一個交代,可我還是那句話,我不後悔。」
箜識想要的低頭道歉戮淵死都不會,他先是魔尊,后才能談及自己。
鳳凰火焰沖向天際的那一刻戮淵就知道皓持醒了,也知道平瀾帝等人很快就會趕來。
「得救了。」箜識輕聲。
戮淵靠在樹榦上:「嗯。」
幾抹流光朝這邊逼近,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箜識下意識回頭,正好對上戮淵的目光,有什麼情緒在空氣中唰然點著,箜識心魂一顫,堅持多看了片刻,眼底隨之滑過落寞,他轉過身,打算離開。
可手腕再一次被抓住,灼熱滾.燙,像是要順著皮膚燒起來。
一股難以言說的懊惱湧上箜識的心頭,這是做什麼?!那些繾綣溫柔的東西,根本就不屬於他們。
箜識正欲說話,卻被戮淵猛地往身後一拽,他跌在男人胸膛上,憤怒抬頭,卻發現兩人的距離近在咫尺。
戮淵長了一雙勾人的眼,可其中多是冷漠,讓人畏懼,然而此刻箜識在其中看到了自己,還看到了燃燒起來火焰。
箜識似有預料,嗓音發顫:「你做什麼……」
「沒良心的東西。」戮淵明明是罵人,可嗓音卻低沉悅耳,毫無責備的意思,更像是在說情話,「我無情無欲數千年,你偏要出現,又是這麼個身份,若非你,混沌體怎麼會壓制不住?」
混沌體要求魔尊心境荒蕪冷漠,任何一點兒感情都會成為它的養分。
箜識聞言睫毛顫了顫,他好像懂了,「戮淵……放開我,晝吟仙君很快就會找來,我們……」他閉了閉眼,一字一句:「我們絕無可能!」
戮淵眼底的熱潮快速褪去,又剩下一片森冷,他鬆開箜識,扶著樹榦自己站起來。
螢火蟲在他們周身飛舞,戮淵感覺到體內魔氣逐漸充沛,而他的心境似乎又有了另一番領悟。
眼前忽然多了一層溫熱,箜識身體一抖。
「別為難自己。」戮淵蒙住他的眼睛,淡淡說:「再見你我仍是仇人,本尊走了。」
言罷,他轉身邁向曠野,留給箜識一個沒有回頭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