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心累
愛是笑呵呵的瘋,然後哎呀呀的痛。——品冠《哄我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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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有那麼一星期陳遂都沒有在眼前出現過。
孟菱偶爾看到家裡他買來的保健品和牛奶,會不由猜想他離開歡城沒有,但每每這樣問過自己之後她都要自責一番——回不回去都與她無關。
而在這一周里,孟菱也發生了幾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情。
她被鐘太太辭退了,理由是,覺得鍾奇應該由更有經驗的老教師輔導。
鐘太太給的理由並不新鮮,這個結果她也不意外,誰讓她撞見了鍾家隱晦難言的家事呢?於是她很平靜就答應了。
事後鍾奇倒是偷偷給她打過一次電話,剛開始滿是抱怨,說什麼新來的老師特別無聊,又說補課很煩。
到快掛電話的時候,他才說:「小孟老師,對不起啊。」
孟菱微怔,隨即竟覺得欣慰,笑了笑說:「沒關係,我沒做什麼。」
默了默又叮囑:「你可以叛逆,但別和社會上的人牽扯不清。」
鍾奇說:「你放心吧,老子不是智障,有判斷是非的能力。」
孟菱無奈地笑了笑才掛斷電話。
不做兼職的日子,她把時間都花在寫作上。
她通常八點起床開始寫,一寫就是一整天,有時候靈感來了一天寫一萬字都有可能,要是卡文一天寫兩百個字都是勉強。
那段時間奶奶在家養膝蓋,爺爺大概是比較忙,每次都回來的很晚。
孟菱有一天早晨吃早飯的時候問過一次:「您怎麼每天都回家這麼晚,是不是活很多,要不要幫忙呀。」
爺爺就笑:「你個女孩子跟我去修鞋算什麼?」
孟菱聳肩:「那又怎麼了。」
爺爺便解釋:「我就是偷懶,中午太熱就到樹下睡覺了,才導致晚上活都被堆在一起了。」
孟菱說:「這樣啊。」
她沒作他想,正巧這天她被張涓叫出去逛街,張涓已經在門口等著了,她就沒再和爺爺多聊。
張涓這次逛街的目標很明確——要去買一條紅裙子,在訂婚宴上穿。
她覺得孟菱的審美還行,於是就拉她一起幫忙挑挑看看。
張涓說:「於超給了我一千塊錢呢,我可以隨便買,不用擔心錢。」
孟菱點頭說:「他挺疼你的。」
「所以雖然他有一些小毛病,但是瑕不掩瑜嘛。」
「嗯。」孟菱附和了一聲,又說,「你想買正紅色還是紅色系的呢,我覺得買一條鮮亮,但不要太正式的裙子吧,這樣平時出去玩也可以穿。」
「這邊哪有什麼好看的衣服呀,要不去萬達買?」
萬達在另一個區,坐公交過去要一小時,挺費時間的。
但是既然張涓這麼說了,孟菱就沒有推辭,畢竟是訂婚宴上要穿的衣服嘛,女孩子都想要儘可能漂亮,她能理解。
她們坐車到萬達,一樓就有女裝店,可以直接去逛。
張涓先是試了幾件紅裙子,還沒等孟菱評價,她自己就先不滿意了。
一樓很快逛完,到二樓的時候,張涓試穿了一件雪紡的粉紅色裙子。
孟菱覺得這顏色有點顯人黑,想了想就說:「這件版型不如剛才那條,平時穿還行的,但是訂婚穿多少有點不大方了。」
張涓在鏡子前轉了兩圈,覺得好像的確如此,就很乾脆說:「那我換下來吧。」
張涓進試衣間換衣服了。
孟菱百無聊賴,在店裡閑逛,一會兒看看牛仔褲,一會兒看看上衣,走到門口的時候,她看到對面的珠寶店門口有一抹熟悉的身影,不由一懵,反應過來之後心猛沉下去。
是於超。
又不止於超一人。
他還摟著一位纖瘦的小個子女生,站在珠寶店正對著門口的櫃檯前,時不時側身耳語幾句,或者親親耳垂,很是親昵。
肢體語言表現出他們非同一般的關係。
到底該不該對張涓說?
孟菱猶豫了幾秒。
那幾秒對她來說極其痛苦,像兩個小人在拉扯她,靈魂有被撕裂的感覺。
眾所周知,「撞見閨蜜老公出軌該不該和閨蜜說」是和「老婆和媽同時掉水裡先救誰」並列的世紀難題。
猶豫又猶豫,糾結又糾結。
孟菱想,死就死吧。
她掏出手機,錄了個十幾秒的小視頻。
孟菱這個人淡泊,平和,但又不完全是這樣,因為家庭原因,她從小早熟,知道察言觀色,會在生活小細節上表現出無傷大雅的圓滑。
比如剛才試衣服時,她就只會挑衣服的毛病,不會說朋友不夠好看。
這是她的禮貌,也是她的心眼。
但是在大是大非上,她心裡有一桿秤。
有些事,她不知道這樣做對自己來說有沒有傷害,她只能憑良心。
如果違心,會睡不好覺。
於是她拿出了上次聽到鐘太太被家暴時試圖制止的勇氣,來面對張涓。
張涓從試衣間里出來了,於超和小三還沒走。
孟菱心撲通撲通亂跳,她盡量委婉:「涓子,你看對面珠寶店的人是不是有點像於超。」
張涓臉上還掛著毫不知情的笑:「嗯?他不是在上班嗎,我瞅瞅,我瞅瞅……」
笑意戛然而止。
張涓怔愣在女裝店門口。
萬達商場是圓形設計,中間鏤空,店鋪分佈在圓周。
張涓和孟菱站在這一端,而於超和小三站在那一端,看得很清楚,小三挑了一條金手鏈,正揚起胳膊給於超看。
張涓臉憋得通紅:「操他媽的,給老娘一千塊錢打發狗似的,我還挺開心,原來背著我領小三買金子,老娘非撕了他們不行!」
她氣勢洶洶走過去,卻在走到一半的時候忽然靠著玻璃圍欄蹲下來,壓抑著痛哭。
孟菱蹲下來看著她,說:「我也想過不告訴你,但是我又覺得你們還沒訂婚,你早知道比晚知道強。」
張涓狂搖頭:「晚了,太晚了。」
「怎麼會呢,錯在他,即便離訂婚日子近了,也是可以……」
「你還記得上次從煙城回來的路上我暈車要吐嗎?」張涓打斷孟菱的話。
孟菱眉頭微蹙,籠著淡淡的愁,似乎感知到了什麼。「嗯,我懷孕了,一個多月了。」張涓說著話眼淚又斷了線的落下來。
孟菱啞然無措,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在地上蹲了一會兒,直到看到於超摟著小三從反方向離開,張涓才站起來走去洗手間,洗了兩把臉。
但是水沖得凈淚水,沖不掉哭過的痕迹。
張涓的眼皮很腫,讓孟菱看著怪難受的。
對著鏡子,張涓忽然說:「孟菱,有時候我挺羨慕你的,你沒爹沒媽,更重要的是沒親生弟弟,多好啊。」
孟菱頓時鼻酸,眼淚「唰」地落下來。
到底有多苦,才會覺得寧願自己是孤兒呢?
孟菱知道,農村家庭大多重男輕女,但是一般來說並不會不疼女兒,只是在諸如「買房」「家產」等等事情上更偏向兒子,很少有隻給兒子買新衣服,不給女兒買,為了兒子而不讓女兒上學的家庭了。
可張涓家偏偏就是這樣。
「而且我爸管我特別嚴,你也知道愛嚼舌根的大媽們有多毒舌,定了日子再退婚已經夠她們嚼舌根的了,要是懷孕了又退婚,她們能在背後糟蹋死你。」
張涓又開始哭。
孟菱擦了擦眼淚:「事情走到這一步,受傷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你進或者退,都是要受傷的。如果你裝不知道,繼續和他結婚,以後一輩子都膈應,可要是現在斷乾淨,長遠來看,反而是好的。」
「我能不明白這些道理嗎……」張涓抽噎著,「可是決心哪有這麼好下的。」
孟菱當然明白斷舍離的痛苦,因為她自己就經歷過。
她忽然想到陳遂了,想到陳遂對他母親說「我永遠不會愛上誰,也永遠不會結婚」,又想到陳遂挽留她,說「如果那個人是你,我就可以」。
她腦子炸了一樣疼。
捫心自問,如果說她一點不相信他,那是不可能的,可如果說完全相信,那也是不可能的。
陳遂從童年就起就見識過愛情和婚姻最骯髒黯敗的樣子,並且一直到成年這種骯髒黯敗還一直持續不斷的蒙塵在他心靈上,他對愛情和婚姻的不信任和閃躲,是伴隨著血肉和骨骼成長起來的,就像器官一樣長在了身體深處。
這樣一個人,會一時被新鮮的愛意沖昏頭腦而改變自己的想法,但他能徹底的,永遠的,不反悔的改變嗎?
或許他當下的決心是真的,可一年後呢,十年後呢?
感情好的時候,怎麼能和感情淡的時候一樣呢。
她不是一個孤勇的人,要考慮爺爺奶奶是否擔心,要考慮爸爸媽媽在天之靈是否安慰,要考慮自己會不會受傷……她要考慮的東西太多了,已經交付過一次,結果並不太好,就不要交付第二次了吧。
在孟菱出神的這片刻,張涓又狠狠的哭了一場。
孟菱拿紙幫她把臉擦乾淨:「涓子,看你這麼哭,我忽然就不知道讓你知道這一切是對還是錯了……」
「現在人都怕惹事,一般撞見了這種事也當看不見,但你沒有這樣置身事外。」張涓吸吸鼻子,很動容,「我知道你是怕我受傷,而且這也說明你很肯定我的為人啊,要是拎不清的女的,沒準會反過來和自己閨蜜疏遠呢。」
說到這張涓轉過身抱住了孟菱:「和你比我好陰暗,上次於超接我們回家問你有沒有男朋友,我還騙他說你有,因為我怕他覺得你漂亮,就移情別戀……後來於超在我面前提到你,我還說你壞話……我說你談過好多男朋友,都是圖錢才和那些人在一起的……」
孟菱沒有說話。
如果說「沒關係」,心裡卻有點難受,可要指責她,倒也覺得沒到那地步。
兩個人當了十幾年朋友,知道彼此性格上的缺點,很多事也就一笑置之了,誰對誰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糊塗著過去也就算了。
孟菱沉默了一會,才說:「我覺得你還是好好想想接下來該怎麼辦吧,畢竟是人生大事。」
張涓長舒一口氣,說:「好。」
後來裙子沒買成,她們沉默著坐公交車回家。
下了車之後,張涓覺得有點想吐,孟菱陪她去超市買了瓶水喝,坐了一會兒,張涓決定找於超談談。
孟菱想了想,把錄像視頻發給了張涓:「萬一用得著,就拿出來。」
張涓點了點頭,然後騎電動車離開。
她們倆的車子都停在公交車站附近,張涓騎電動車,她騎自行車。
孟菱感覺有點累,心累。
騎車也是有氣無力的騎,腦子裡在想張涓的事情,總覺得這事兒出了之後,張涓和於超之間的結果不會輕易變好,也不會輕易變壞。
晃蕩著到半路,手機忽然響了。
孟菱掏出一看,竟然是鍾奇打來的,她接聽問:「怎麼了。」
鍾奇很焦急:「小孟老師,你趕緊去你爺爺那裡看看,我剛才聽虎子說孫程寬他們這幾天都在你爺爺那裡找事。」
孟菱心一沉,調了個方向就開始往爺爺的小攤上猛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