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風起雲湧(二)
小廝收了詩作去,拿去前院高聲念了,當中還夾著一首佟嫣蓉的連珠詩:
遲暮輝夜簪雪梅,夜簪雪梅南鶴歸。
南鶴歸飛散霞歸,飛散霞歸遲暮輝。
徐溶和嘉鈺聽了,都贊她好才思,古有東坡學士微醺踏馬歸,今她也能模仿著寫一首白鶴散霞歸。
徐溶思索一番,終覺不妥,又道:「嘉鈺,你覺得把散霞歸寫在前頭如何?」
嘉鈺略略思索,豁然開朗:「細細讀來,輝夜簪花在前確實不妥,應是先有霞再出夜幕,然而這樣一改行文邏輯倒是嚴整,最後一句又銜接不上了。」
燕照聽二人細說佟嫣蓉的詩,想起那女子的為人,頗為不屑:「這人喜歡賣弄才學,嘉鈺寫詩尚要反覆潤色才敢獻給先生們品讀,她啊,定是一有了主意就寫下來呈上去,這下鬧笑話了吧。」
嘉鈺則是委婉著說:「算了,她是聽不得別人勸解的,從前她母親辦詩會,別人指點一二她就摔東西鬧脾氣,詩品很不好。我們方才說的,還是別落在她耳朵里為好。」
未幾,先生們在前院評定了送去的幾首詩,又教文侍回去宣布:「徐詩別緻;高詩上佳;佟詩尚可。」
「尚可什麼尚可,先生們就是怕她丟了臉面,丟了內閣首輔的臉面。」燕照撇撇嘴,將一盞茶飲盡。
嘉鈺悄聲道:「你長久不在華辰可能不知道她,就是坐在最前頭穿紫衣的那個。」
徐溶看去,前頭那女子紫衣綽約,然而也真如嘉鈺所言,那文侍念完她就狠狠將茶盞扔在案桌上,任憑誰都止不住。
徐溶道:「作詩論道原不在輸贏,她這樣的確實小氣了些。」
作詩閉,前院來傳賞畫,只是少有人得趣,都說馬場頗有看頭。
此次的***說是故友相聚,實則是徐哲難得來華辰,從前的一眾門生都出帖子請他,韓碩是徐哲故交,在華辰威望很高,連同自己的親家凌限做東辦了這場***,家中有才名的女眷也在列受邀,只是並不多,大多只是跟來瞧熱鬧。
燕照說要出去透氣,徐溶自然相陪。佟嫣蓉的爺爺是內閣首輔,自然在女眷中領頭,她走在最前頭,為著自己那首不成熟的詩懊惱。
雖然她知道這裡的女眷多是奉著爺爺的官銜禮讓她,但一旦詩拿了出去又被人比下來,她自然是拂面子。佟嫣蓉心裡便盤算著,一會兒是要找機會將這面子拿回來。.
燕照一路走著,看樹上的梨黃的正適合,於是也不顧什麼,從樹上摘下來用衣袖擦了擦便吃。嘉鈺便笑她:「看樣子詩會屬實是把你憋壞了。」
「那倒真是。」
燕照吃了一個,順手就將梨核扔在落滿葉子的地上,順帶評價一番:「這棵樹的梨不甜。」
嘉鈺打趣道:「燕照嘗百梨,我們去前面那棵看看罷。」
佟嫣蓉走在前面,燕照說話聲音向來比別人大幾分,她將話全數聽進去,忙不迭地扶了扶自己髮鬢上的步搖,膩著聲音道:「宜寧妹妹,你說韓三公子送了你什麼?」
身側一位小女娘臉上泛起紅暈,嬌羞道:「嫣蓉姐姐,你真是……哎呀,三公子同我青梅竹馬,那日送我一隻精巧的銀香囊罷了。」
「銀香囊嗎?」佟嫣蓉笑得不明所以,「那你可收好了。」
幾人說說笑笑,一路前去。徐溶特地看了一眼,那位方宜寧腰間果然掛著一隻香囊。她又無端想到韓澈送給自己的機關盒子,雖然同是送禮,機關盒子是送客,銀香囊,那可是傳情之物啊。在南方,配有香囊意為心有所屬。徐溶不知北方什麼道理,自然也不敢多問。
「話說咱們送禮,都是有規有矩的,珠釵玉環一箱一籠也都送得。」佟嫣蓉背後像長了眼睛,故意道,「可有的人偏偏就不知禮數,什麼都敢往我家送。上個月我祖父設宴,一個鄉下的不知是表姐還是表妹,竟然送來一匹剝下來的狼皮,可把我們嚇了一跳,伸手摸摸還是熱乎的。若不是我祖父身體爽朗,怕是被嚇得卧床不起!」
她的話,惹得眾人一陣發笑,背後燕照卻全全黑了臉。她言語間說的就是燕照,高嘉鈺急忙拉住她,卻被她脫開,她一不做二不休,把地上那個梨核撿起來,揮手就扔在佟嫣蓉背上。
佟嫣蓉驚叫一聲,回頭看著燕照也不驚訝,只是惺惺作態:「燕照你做什麼?」
燕照眼睛要把她看出兩個洞:「首輔大人身體爽朗,怎麼嫣蓉姐姐這般嬌弱嗎?」
佟嫣蓉一時語塞,話鋒一轉:「我們姐妹說說笑笑,***什麼事?」
「姐姐隨口說幾句話無端傷了人,自然不幹姐姐的事。那我也不過隨手扔個果子,它非要往姐姐身上砸,又干我何事?」
「你!」佟嫣蓉就要發作,她身側的人個個是看熱鬧的神情。
高嘉鈺連忙拉住燕照道:「姐姐,前面公子們都在比試箭術,聽說設了一個彩頭,咱們都去看看。」
這邊又勸燕照:「你不是想上場比試切磋嗎?還不快走。」
徐溶跟著二人出了梨園,燕照怒氣沖沖的,往回看了一眼,憤憤道:「是,是我在祖母生辰時,不懂事送了一匹新剝的熊皮給她,把她嚇得卧病,可也輪不到她來說三道四,她自以為祖父坐上了內閣首輔的位置,我便會對她忍氣吞聲?若不是太子殿下冊封,看在她祖父曾是恩師,這才授個虛銜給他……」
高嘉鈺越聽越不對:「阿照,這些話可不該說。」
「我恨她。」燕照只留下三個字,乖乖閉了嘴。
高嘉鈺又朝徐溶解釋說:「阿照從小跟著父親在外鎮守,規矩與我們不同一些。」
徐溶安慰道:「我也是才回京,諸多事都不懂,想來長輩體恤,也不會多怪罪,以後多學學就是了。」
燕照抬頭道:「我阿娘死得早,阿爹不肯再娶,祖母為這事,也不太喜歡我。可我真不是故意嚇她,那皮子是我打獵打的,想著新剝了做成一件褥子在送去,可我那日是偷跑出去的,祖母在堂內等著我,一會去就被她看見了……」
「好了,事已至此,你好好在她身側侍奉賠罪便是。」高嘉鈺挽著燕照的手,一路往馬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