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一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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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搶救室里出來的時候,沈宓已經清醒了。她看見溫泱哭紅的眼睛也猜到了醫生已經把她的身體狀況告訴了兩個孩子。
她還扯出一抹笑容,抬起手擦了擦溫泱的眼淚:「媽媽沒事。」
溫泱拉住她的手:「你騙人。」
雖然不信沈宓的話,但是溫泱也忍住了情緒,不想惹沈宓傷心。
溫煥去給沈宓辦理住院手續,陶予微和溫泱去準備住院的東西。
三個人在一樓碰面,溫煥開車把兩個人送回家,路上他問溫泱倒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當時他接到溫泱電話的時候,她只說了媽媽昏過去了現在她們坐救護車去了醫院。
溫泱把今天舅舅舅媽到店裡的所作所為說了出來,氣得溫煥一巴掌拍在了方向盤上,車子喇叭突兀地響起了。
「他媽的,以前老媽和老爸對他們的好他們是一點都不記得了,是嗎?」
溫煥開著車,罵罵咧咧了一路。溫泱低著頭坐在後排,一聲不吭。
陶予微三番五次給溫煥使眼色,他壓根沒有注意到。
到家后,溫泱率先上樓去給沈宓整理衣服。
陶予微這才朝著溫煥的胳膊狠狠擰了一把:「好了,事情都發生了,你現在罵也沒有用。而且泱泱和阿姨現在都靠著你,你在這裡罵也只會讓泱泱跟著你一起生氣難過。少吱聲,辦大事。聽見了嗎?」
陶予微罵得很有道理,溫煥也知道,可是不罵出口發泄一些他心裡也憋屈。點了點頭,和陶予微保證之後,她才下車。
電梯已經顯示到了他家的樓層數,溫泱沒等她自己先上了樓。
陶予微等電梯下來之後,再上去。
她有他們家的密碼鎖密碼,脫掉鞋往裡走,隔著沈宓卧室的房門她都能聽見溫泱的哭聲。
溫泱腦子裡混混沌沌的。現在舅舅舅媽的打擊,再是得知沈宓身體狀況。電梯門緩緩打開,她快步走回家,等打開沈宓房間門,嗅到房間里那股專屬於沈宓的味道時,眼淚沒剎住車,奪眶而出。
為什麼?
明明他們家已經吃了這麼多苦了,為什麼老天爺還是不放過他們?
她將臉埋在手掌心裡,就連爸爸入獄之後她從傅望那邊離開,她都沒有這樣痛哭過。哭聲從手掌中漏出,此刻她就像是被囚禁在倫敦塔里痛哭祈禱的伊麗莎白、是遷徙途中被困在滿是鱷魚的湍急河水裡食草動物。
陶予微沒進去,站在門外聽著在溫泱哭聲中夾雜著喊聲。
發音無比簡單的一個詞。
——「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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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泱連續幾天都沒有去開店了,和盧穎說明了情況之後,她正好也給盧穎放了幾天假。小姑娘關心她現在如何,在得到溫泱「沒事」的答覆之後,盧穎給她發了幾句積極正能量的雞湯。
收起手機,溫泱回到病房的時候,沈宓靠在床頭一言不發,曾經保養得當的人、定期去美容院保養連頭髮都不放過的人,如今已經頭髮灰白。
可她才五十多歲。
溫泱外婆和舅舅舅媽沒一個來醫院探望的。
那群人也沒臉來。
陶予微自從沈宓住院就天天晚上都來看她,看著溫泱在醫院呆了好幾天,她周五的時候特意回家洗過澡才來,想換溫泱回家休息一天。明天正好是周六,她不用上班。
但畢竟還沒有和溫煥結婚,溫泱和沈宓都不好意思麻煩她。
陶予微不和他們假客氣,她和溫煥都談了這麼多年了,跟結婚了也沒什麼區別。她一直把沈宓當自己另一個媽媽,把溫泱當做自己妹妹了。
沈宓不肯,原本家裡出事的時候陶予微爸媽就想讓女兒和溫煥斷了關係,如果就這麼讓陶予微來照顧,總是怕她爸媽再對自己家有微詞。
讓溫煥送陶予微回去,臨走前拉著陶予微的手似是叮囑:「你的心意阿姨心領了,阿姨知道你是個好孩子。讓小煥送你回家,周六休息了就好好玩一玩,平時上班夠累了。」
溫煥知道老媽在想什麼,拿起陶予微放在床尾的包。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腰。示意她走了:「走吧,我送你。」
溫泱把他們送到了病房門口,陶予微還有些不放心,溫泱這個人就是再辛苦都不會說出來的性格,可越是這樣的小孩越是表現出自己很好就越是讓人心疼。
晚上住院部沒有什麼人走動,電梯來得特別快。
和溫煥一起下樓的時候,陶予微沒讓他送。樓下的收費窗口已經關閉了,一樓的大廳只剩下超市的二十四小時在營業。
兩個人在住院部樓下的大廳分開了,陶予微借著有些昏暗的燈光仰著頭看著溫煥,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他下巴冒出青色的小鬍渣。
那樣子就像是之前他爸爸出事時候一樣,陶予微抬手輕輕撓著他的下巴:「別送我了,你今天讓泱泱回去休息休息,她在醫院陪了好幾天了。」
心情不佳,他話也少。
陶予微跟了他這麼多年了怎麼會不知道,伸手環抱住他:「阿姨的事情我不會和我爸媽那邊說的,你好好照顧好泱泱和阿姨。」
溫煥抬起胳膊,反抱住她:「我不是在擔心這個。」
「不管怎麼樣,我都陪著你。」陶予微靠在他肩頭,抱了一會兒她從溫煥懷裡離開,手虛虛地摟著他的腰,「好了,我走了。明天白天我再過來。」
送走了溫煥和陶予微,溫泱想著沈宓的身體,一直勸她不要放在心上,舅舅舅媽那邊她和溫煥會想辦法。
好不容易哄著沈宓吃了點水果,溫泱拿著餐盒和水果刀去衛生間清洗,又端了盆水出來給沈宓擦身體,期間溫煥來了,看見溫泱在媽媽清洗身體,他出去又等了一會兒。
忙完這些,溫泱走去走廊沒看見他。
到底是兄妹,溫泱沒給他打電話,坐著電梯下樓,果不其然就看見了坐在花壇邊在抽煙的溫煥。
爸爸出事的時候溫煥在國外念書,當時沒能回得來,看著他現在的樣子,溫泱能想象當時他在日本聽說家裡變故時候的樣子,大約也是這樣。
手揣在外套口袋裡,溫泱等他快抽完煙才走過去。
路燈將她的影子率先暴露在溫煥的視線里,他轉過頭,正巧風將他吐出口的煙圈吹散。將煙蒂從窨井蓋丟進下水管道里,看見是溫泱又扭過頭沒去看她。
溫泱走到他旁邊,沒給他留面子:「哭了?」
溫煥抬手擦了一下眼睛:「沒,剛剛風吹了一下眼睛。」
溫泱湊過去:「那你怎麼還流鼻涕了?就聽說過風迷了眼睛,沒聽過迷鼻子的。」
被溫泱戳穿了,溫煥垂著頭,走出路燈的燈光,用腳踢著路面上的小石頭。聽見溫泱跟過來的腳步,兄妹兩個找了一把長椅坐了下來。晚上來探病的人很少,白天擠滿的停車場現在空出了好多個車位。
救護車進進出出,今晚上似乎不太太平。
首府的晚上星星不多,住院部的人早早就歇下了,四周只有些白天陪護的病人家屬在閑逛。
溫煥用掌心將眼淚拂去之後,嘆了一口氣,鼻音加重:「家裡出事了,老爸在進去之前給我打了電話,叫我好好照顧你和老媽。結果我在日本念大學的學費還是你大學兼職賺的,生活費是老媽給人打零工補貼的。後來我結婚,裝修的錢也是要你出。」
溫泱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是老爸也叫我們兄妹兩個互幫互助。」
聽這話,溫煥嗯了一聲。他吸了吸鼻子:「我想把婚房賣掉了。那錢夠把咖啡店盤迴來了,正好老媽後續治療也有錢了。」
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發狠,狠狠地擰了溫煥一把。溫泱板著臉:「你不想結婚了啊?」
「想……」溫煥哽咽。
但光是老媽和溫泱兩個他都照顧不好,更別說結婚之後再多一個陶予微了。
「你賣掉婚房,予微姐不會說什麼。但是她爸媽理解不了,照予微姐對你的感情,她願意沒房子還嫁給你,她好說話真心對你對我們,我們更應該也好好對她。」溫泱想到了陶予微,也想到了自己以前問過她為什麼喜歡溫煥。
這個答案連溫煥都不知道,他們兩個是溫煥追的陶予微。
溫泱將一條腿支起來,踩在椅子上,另一條腿隨意地伸直著:「予微姐和我說是因為小學的時候你總是不好好吃飯,一到中午吃飯你就從教室里跑出去。後來她好奇你每次跑那麼快那麼著急是跑到哪裡去,她就偷偷跟著你。結果你其實是從小學跑去隔壁的幼兒園去給我喂午飯。」
小時候的溫泱是個溫吞性子,幹什麼都很慢。
吃飯也不好好吃,在家裡的時候有人喂,在學校里要學會獨立。恰巧那段時間溫泱手指頭摔骨折了,沒法自己拿勺子。
所以是溫煥每天中午從小學跑過去幼兒園,就為了給溫泱喂飯。
那段時間,風雨無阻。
溫泱把陶予微說這件事時候的神情樣子都說給了溫煥聽:「……再然後你別小看我,我就算不開咖啡店了,我大學四年專業課也沒有白上,能找到一份好工作的。醫院也說了,老媽的身體……已經沒有手術的必要了,只能吃吃藥維持一下。」
三陰性乳腺癌……
一想到沈宓,兄妹兩個一時間都沒有話了。
路燈在地面上炸開了一個橙色的圓,夜裡起了霧,白霧在光下遁形,像是他們滋生的難過。
溫煥低著頭:「如果爸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