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六束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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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底板的觸感隔著棉襪都能清晰地傳遞到溫泱的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上,她自上而下看著幫自己穿鞋的人,全身的關節齒輪像是被什麼東西卡住了,無法運作。
他將兩隻鞋都穿好才慢慢站起身,轉身朝著沈宓打了招呼:「阿姨,我們先走了。」
他的車就停在樓下,不在停車位置上。不過一大早要上班的人除了他們也沒幾個,所以一直沒人打電話給這輛有點礙事的車打電話,讓路軫下樓挪車。
路軫走在斜前方,提前將樓下的單元門打開,手抵著自動關閉的門,側過身讓溫泱先走。
一路上紅燈有點多,他開車很穩,不是個路怒族。
路軫餘光看見一直對著自己的後腦勺,她有時候偏頭看前方抿著嘴巴,心情似乎有點糟糕:「因為我還是來接你了,不開心嗎?」
早上大腦開機比較慢,溫泱不好意思坐在他車裡吃東西,臨上車時候把手裡半根油條硬塞進去了,現在有點噎喉嚨。溫泱秉著氣,妄圖用不存在的內功將卡著喉嚨的油條壓下去。
聽見他說自己不開心時,溫泱正感覺油條在食道里下滑:「沒。」
說著溫泱抬起胳膊,只是在車裡有點局限,便又放下拍了拍胸口:「油條咽住了。」
這話引得他笑了幾聲,紅綠燈還沒開始讀秒,漫長的紅燈讓直行的三條車道上的車紋絲不動。他幹了件沒素質的事情,變道別了別人的車,然後將車停到了旁邊的便利店。
按下雙閃,他解開安全帶:「常溫?」
「啊?」溫泱一愣,沒跟上節奏。
路軫:「礦泉水。」
溫泱坐在明顯是違停的車裡有點局促不安,慌忙點了點頭。
然而可能被罰分罰款的人絲毫不緊張,他下車走進了便利店,沒一會兒拿了一瓶礦泉水出來,遞到溫泱手裡時瓶蓋已經擰鬆了,但蓋還在上面。
他把溫泱送到了店裡,還特意幫她把有點重的招牌搬了出來。
早上,張致堯又來了他辦公室吃包子,弄得辦公室裡面一股酸菜味道。
他大馬金刀坐在路軫對面:「什麼時候帶你老婆來我們家吃燒烤?我今天買了個燒烤架。」
路軫看著盤:「已經上班半個小時了。」
張致堯不以為然:「關心上司情感生活,你這才結婚肯定有很多不懂的,我這種結婚好幾年的資深已婚男人可以給你點答疑解惑。」
「每段婚姻都不一樣。」路軫將股票關掉,「再摸魚真派你去波黑了。」
把人打發走,路軫開始處理文件。他總是很容易專註,有事情做之後上班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起身去倒水。身子在椅子坐久了稍微有點僵硬,飲水機在門口的位置,他卻走到了窗邊,朝著樓下想看看溫泱的店門口,卻看見一輛熟悉的車停在了溫泱的咖啡店門口。
……
最近中午太陽越來越好了,空氣中的熱量與日俱增,眯著眼睛抬頭看向天空,只覺得太陽發白。
製冰機工作了一輪之後,終於休息了。
五月了,馬上季節限定的飲品也應該上市了,這個季節桑葚楊梅似乎是主旋律。
溫泱準備把去年的口味稍稍修改一下,也從網上一些美食博主手裡買來了飲品的製作教程,收集好了之後她準備趁著不忙的時候再調式修改一下。將□□機里的紙更換成新的一大卷,打單的聲音就像是在印鈔。
溫泱拍了拍正在打哈欠的盧穎:「開始忙了。」
最近天熱了,天氣也好了,人下午總容易犯困,咖啡外賣也就開始變多了。
兩個人開始準備外賣的訂單,門鈴響起的時候,兩個人條件反射地開口打招呼:「歡迎光臨。」
溫泱將手裡的標籤貼在杯子上,走到了點單處,扭頭看向來人的時候她微微一愣。
不是外賣人員,看著也不像是附近寫字樓里那些愛喝咖啡的年輕人。
他看上去已經七十多歲了,頭髮花白,精神氣還不錯。身上穿著的衣服看著普通但是乾淨整潔,只有胸口位置的布料上印著一個不顯眼的品牌LOGO,身後跟著一提手提公文包的助理。
溫泱控制不住地打量著進來的兩個人,那個助理穿著者一身西裝,大約是老人身上的氣場,看著怎麼都不像是爺孫倆。那助理也不像是消費者,她又將視線落在老人身上:「請問您要喝點什麼?」
老人站在溫泱面前,視線掃過紋樣身後掛在牆上的菜單招牌,朝著她扯出一抹笑容:「給我來一杯紅茶吧。」
說著他朝著身後的助理打了個手勢,對方上前結賬。
按理說老人的笑容應該慈祥一些,但溫泱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一種無形的壓迫感襲來,就像是學生時代的時候她面對數學老師一樣。
而現在在老人的注視下沖泡紅茶的感覺就像是在數學老師的目光下去黑板上解題目一樣。
先熱茶具、再沖泡。
閱讀題目,選擇公式帶入數值……
老人在靠牆邊的客座處落座,溫泱端著茶杯的手微微顫抖,杯子和盤子之間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溫泱手還算穩,沒有讓茶水灑出來,等到杯底碰到桌面發出略顯沉悶的接觸聲之後,她才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自己面對一個老人在緊張什麼。
老人端起茶杯,先聞了聞茶香然後又放下杯子,這期間一絲多餘的表情都沒有流露出來,溫泱也不知道他這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你是老闆?」
很像投訴找茬的開頭。
溫泱點了點頭:「我是。」
「你好,我是……」
「叮鈴——」
店鋪的門被用力地推開,門鈴晃動劇烈。
溫泱下意識朝著門口望過去,路軫氣息還有點不穩,他鬆開手,自動門緩緩關上。他朝著溫泱這邊走了過來,視線越過一臉不解的溫泱,落在坐在客座處的老人身上。
路軫走了過來:「爺爺。」
爺爺?
溫泱腳底板發麻,脖子好像僵硬了一般,有點艱難地轉頭去看旁邊的老人。
路留青笑了一聲,笑聲短暫,臉上卻沒有任何喜悅:「你怎麼這麼快就知道我在這裡?」
路軫朝著旁邊挪了挪步子,擋在路留青和溫泱之間:「正巧往樓下看的時候,看到了您的車。」
聽到路軫這個回答,路留青不是很相信,抬眸看了眼馬路對面的公司大樓。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起身:「走吧,好久沒去公司看看了。」
爺孫兩個人之間的氛圍很奇怪,但溫泱也說不出是什麼地方奇怪。
只見路留青起身,兩隻手背在身後,沒走出幾步之後,突然轉過身望向被路軫擋了一半的溫泱:「茶不錯。」
那股被數學老師盯著做題目的感覺又出現了,溫泱從路軫身後探出半個腦袋:「謝謝。」
等路留青又走了幾步,從店裡離開之後,他好像鬆了一口氣,轉過頭小聲和溫泱說:「晚上等我一下。」
她沒接話,只是聞聲看著他。他已經沒有剛才那麼喘了,站在身邊先前那股面對路留青的緊張感也消失了不少。
沒得到溫泱的回答,路軫抬手輕輕扯了一下她的胳膊。
被他觸碰過的那塊皮膚開始發燙,溫泱還沒回答,他又說了一遍:「等我。」
一群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盧穎將手邊的咖啡都做完了,一直在圍觀,等店裡的人走光了手撐在櫃檯上,探出身子朝著店外那群走遠的人看過去:「怎麼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溫泱將桌上那杯路留青一動未動的紅茶端走了。
-
路留青的噤聲效果比路軫強多了,從進公司大樓開始,整棟樓都一瞬間多了一層灰色。
他叫路軫帶路,沒說什麼,但去路軫辦公室里坐坐的想法不言而喻。
電梯門打開,正走過電梯門口想去上廁所的員工看見路留青之後立馬轉身往自己工位走。
路留青把人叫住:「哎,要上廁所就去,我來不是監督你們的。」
路過外面的辦公大廳,所有人都默契地喊了聲「董事長好」然後埋頭繼續對著空白文檔改字體大小。路留青笑面老虎,以前沒半隱退時唱白臉,現在又唱紅臉。
路軫的辦公室還和他剛剛跑出去時一樣,路留青走進去之後第一時間走到了辦公室的窗邊,從窗戶往下看,發現能看清停在路邊的黑車之後滿意地點了點頭。
扯開路軫的椅子,拿起他桌上的文件看了看:「季度大會我也會去,到時候我會在會上和其他人宣布你去國望出任副總經理的消息。國望那邊大一部分都是你傅叔叔的心腹,這些年他為了把國望吞下去,我的老部下被換的沒剩下幾個了,你要不要從總部調兩個你信得過的人跟你一起去?」
他心裡也有這個打算,但面上就像是完全沒有想到這一步一樣。
辦公室里靜悄悄的,外面辦公區里倒是竊竊私語了起來。但是大家都沒有討論出來,董事長一出院就來總部的意圖。
路留青在公司待了一會兒之後就走了,晚上路軫沒有加班到很晚,但打卡離開公司大樓的時候外面天也已經黑了,附近一些店鋪都已經關門了,可對面那個店鋪門牌上的鹹魚標誌LOGO在夜色里發著白色的光。
外面的店鋪招牌還沒有搬進去,大約是今天來得比前幾次早,店鋪里那個員工還沒走。
她和溫泱一起在喝打樣的飲料,兩個人手裡還端著一杯涼白開,喝一口飲料就喝一口手裡的涼白開。
「我感覺三號口感比較好,四號也不錯但是沒有突然一下子眼前一亮的感覺。」盧穎又嘗了嘗四號,沒有改變自己的說法。
溫泱和她一樣的想法,將三號和四號保留,她準備再改改果咖的配方:「加點西柚會不會好點?」
兩個人正討論著的時候,門鈴響起。
溫泱回頭還特意看了眼出單子的機器,沒有單子。望過去進來的也不是快遞小哥,路軫從半昏暗的燈光中走了過來。溫泱慌忙錯開視線,拍了拍盧穎的腰側:「你今天早點走吧。」
盧穎有眼力見,看了看溫泱又看了看路軫,臉上掛著八卦的笑容,那笑容逐漸壓制不住了:「好,那我走了。」
去裡間換掉工作服之後,盧穎臨走前還不忘多瞟兩眼淡定的路軫和不淡定的溫泱。
門鈴隨著盧穎下班之後響起了兩下,自動門打開又關上。
店裡一瞬間安靜了下來,溫泱將桌面上的飲料都收拾掉,低著頭走到收銀台旁邊:「你要喝點什麼?」
「你在做什麼?」
溫泱:「做季節限定的飲品,不過還在打樣。」
路軫將手裡的東西放到手沖區的客座上,解開西服的扣子,把外套搭在一旁的公文包上:「那我當你第一個客戶。」
溫泱按照自己剛剛設想的配方給路軫做了一杯,心裡有些沒底。不想讓他嘗到自己手藝發揮失常的時候,但又有點想問問別人嘗過之後的口味意見。
她將果咖端過去,再三告訴他:「還只是打樣,所以可能不好喝,我……我正常水平比這個好。」
路軫拿起杯子還沒遞到嘴邊就看見溫泱緊張中又帶著期待和好奇的目光,那樣子有些像以前給她補課時候自己給她判題目,她也差不多是這副表情,前提是那張考卷她自己心裡有把握做得很好,如果是一張難的,她就會找借口跑開。
突然有點想使壞,路軫作勢喝了一口的時候又把杯子放下了,很少干這麼幼稚的事情,看見她因為自己這麼幼稚的舉動氣鼓鼓的樣子,他笑了笑。
抿了一口果咖,雖然和他的口味不太好符合,但味道還可以。她倒是嚴苛了起來,非要他喝完之後給點意見:「你覺得有沒有什麼需要改進的地方?」
「我不是什麼專業的品鑒師。」路軫沒法像是財務表報一樣給她寫上一份專業的風味測評,「我覺得還不錯。你嘗嘗?」
溫泱也沒多想,她和盧穎一起打樣嘗咖啡的時候也是喝一杯飲料,這樣才能準確的評價風味。
拿過他面前的杯子,杯沿壓在唇上,番茄色的口紅在杯子上留下痕迹,果咖入口,她抿了抿嘴巴,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咖啡是她不喜歡的果酸偏重的瑰夏,也不太符合她的口味。
看見溫泱那自己也不太滿意的小表情,路軫從她手裡將那杯咖啡拿了回來,反客為主,問她:「怎麼樣?」
「我感覺不太好。」溫泱有點挫敗,「你也別喝了,我給你泡杯茶?」
「我感覺還不錯。」似乎怕溫泱會誤會他在偏她,路軫又喝了一大口。
杯子從他唇邊拿開,番茄色漂洋過海,從紙杯登陸到了新的領土上。溫泱看見他偏淡的唇色上多出來的那一抹顯眼的番茄色口紅才反應過來兩個人剛剛同喝了一杯咖啡。
她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杯沿上,手指擰成麻花:「你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結婚了,老婆還是「住宿生」,現在不約會一天都沒機會見面說會兒話了。」說著,路軫將果咖放下,拍了拍自己旁邊的位置,「感覺你應該會好奇我爺爺為什麼會來找你,所以正好來找你聊聊別的事情。」
她確實很好奇。
聽話般地坐在了路軫旁邊的位置:「什麼事情?」
「我和我爺爺的關係有點微妙,不算很好。我大二升大三的暑假我生父和他原配的妻子包括他們的一兒一女都死在了一場車禍里。我也因此回到了路家,因為我爸出軌所以我爺爺一直覺得對傅家有所虧欠,也一直在儘力彌補。我和那邊的關係自然不用說,很差。你雖然和我結婚了但是同樣不用理會那邊的關係。」
他說了很長一段話,溫泱就像個學生一樣一直在點頭。
那模樣有點好笑。他勾了勾唇:「還有一件事。」
溫泱不言,看著他等著他繼續往下說。
路軫臉上的笑容不見了,一絲擔憂很快就被無奈和強裝的沒事給淹沒了。
「我要調職了。」
溫泱以為只是職位的輪換。
路軫繼續說:「是調職去國望,之後我就不在對面上班了。」
他沒說自己是為了和她結婚才答應去的國望,不想給她帶來什麼心裡負擔,畢竟做出這個決定的是自己和她沒有關係。
聽著他這句話,溫泱思忖一會兒,沒多加思考脫口而出:「我們豈不是要異地戀了?」
說出口她覺得這話彷彿有點太曖昧。
他瞳孔微顫,腦子停止轉動后又立馬飛速運動起來。溫泱只見他拿出手機,不知道在操作什麼,沒一會兒手機屏幕對著她:「要不要開個分店?」
手機屏幕上是店鋪招商。
溫泱看著界面上那幾個零,眼睛瞪得和上面的零一樣圓:「我哪有錢。」
路軫:「你老公有。」
聽他說出這個詞,溫泱比他還不好意思,臉部的肌肉即將失去控制權,她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羞赧,但她還是很硬氣:「我想靠我自己。」
獨立沒有什麼不好的,路軫沒什麼大男子主義,將手機收起來:「好。」
嘴上說著要獨立的人現在還是佔用著他提供的店鋪免費開店,這話說得也不是很站得住。
溫泱:「店鋪的房租我覺得我還是得給你。」
「我支持你獨立,也支持你的事業。我現在提供給你店鋪不是不准你獨立,獨立也可以接受我的幫助。而且我也不是外人,你也不是外人。在法律上這是我們夫妻共同的資產。」
溫泱一愣:「你不是已經和我舅舅舅媽辦手續了嗎?」
路軫拿起果咖喝了一口:「還差最後簽個字,所以不算婚前。」
難怪之前舅媽還給自己打電話,讓她快點從店裡搬出去,舅媽大概以為手續一直沒辦法,路軫卡著最後一個字沒簽就是因為她沒搬走。
原來,他是要在婚後簽字,把這個變成婚後的財產。
她處在巨大的震驚中,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路軫隨意岔開了話題:「明天早上做六十杯咖啡,九點的時候我會叫人過來拿。」
他說是開會要用。
溫泱起身去拿便簽紙記下來,寫完最後一個字,將便簽紙撕下來貼在收銀台的點單機上,她用手指按了按塗上膠水的區域,忽然反應過來:「這是你給的甜頭嗎?」
路軫看了眼腕錶上的時間,拿起手邊的公文包和外套:「哪能算。」外套搭在了他的胳膊上,他將喝了一半的果咖也拿在了手裡:「我送你回去?」
「好。」溫泱隔著貝雷帽撓了撓頭,「那我去換一下衣服。」
她在裡間很快地換好了衣服,從柜子里拿出自己的外套,對著小鏡子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臉,嘴巴上的口紅也有一點花了,從包里翻出口紅重新補了個色,但想想自己高中最不修邊幅和非主流的樣子路軫也見過了,那會兒總不會比現在這樣更好看。
將裡間的燈關掉,走出去時,他已經站在那邊等著自己了,單手拿著手機不知道在和誰發信息。餘光瞥見溫泱,他將手機放下:「走吧。」
店鋪的招牌已經被他在自己換衣服的時候搬進來了,就擺在上次他幫自己搬牌時放的位置。
去溫泱家的那條路,路軫已經記住了。
這次路上她沒睡著,提前告訴路軫就把她放在小區門口,為了怕他誤會,她多說了一句:「晚上小區車位有限很多車都是亂停的,就一點點路,我自己走進去就好了。」
他沒說話,但溫泱能感覺到他放慢了車速,將車停在小區門口不礙事的地方。手摸到車門上,將車門解鎖,檔位掛上P檔。然而她解開安全帶的時候,駕駛位上的人和她動作同步。
「陪你一起走進去。」說著,他比溫泱還先下車。
最近天氣在轉暖,但是夜裡還是涼風陣陣。他就穿了一件襯衫,似乎不怕冷。將車上鎖,車鑰匙揣在口袋裡,兩個並肩走進小區里。
小區門口已經過了大爺大媽夜間閑聊的時間了,他們一路上也沒有碰到幾個人。溫泱腳步不快,他就這麼走在自己旁邊。夜風吹皺人工湖,將沿路樟樹樹葉吹得沙沙作響。
大學的時候溫泱沒有時間談戀愛,她全部的時間不上課就是打工兼職。雖然沒有吃過豬肉可見過豬跑,宿舍樓下、上學路上總能看見成雙入對的小情侶。路燈將兩個人影子投在地面上,黑色相連接,影子比他們兩個人貼得更緊。
他們現在好像也有點像那時候的小情侶。
腦子裡想著這些事,她走路沒注意,被因為樟樹樹根而變得不平的磚塊路面絆了一跤。他反應很快,攙扶的手已將伸了過來。
後背冒出細細的薄汗,她差點出大糗。
踢到磚塊的腳尖隱隱還有點疼,溫泱靠著路軫站穩了。他手沒鬆開,順著她的胳膊精準地拉住了她的手。
「路挺不平的,小心點。」
她明明記得自己不是一個手心愛出汗的人,但現在手以一個彆扭的手勢被路軫握著,她不僅手心一直在冒汗,走路的姿勢都有點僵硬。
16號樓就在面前了,以前出門拿快遞的時候明明覺得這段路特別長,怎麼今天走一走卻這麼短呢。
路軫停在了單元樓下:「我明天早上來接你。」
他沒有放手,溫泱也沒有掙扎:「好。」
他不說話了,溫泱也沒說話,手還牽著。
直到單元樓里有人走出來,溫泱抽回了自己的手。
雖然是一棟樓的鄰居,但彼此都不是很熟悉。讓出了單元門門口的位置,方便別人從裡面推門出來。路軫順手拉住了門,省得溫泱再找門禁卡了。
路軫:「上樓吧。」
溫泱應聲,邁步走進樓里,想了想又停住了腳步:「回去路上小心點。」
沈宓看到她回來了,也猜到了是路軫送的她。臉上笑嘻嘻的,催著溫泱趕緊去洗澡,早點休息。
等她洗完澡從浴室出來,路軫發來了簡訊,他已經到家了。
溫泱拿著手機,頭髮還在往下滴水,有幾滴滴落在了屏幕上,她用毛巾裹著馬尾捏了捏。點擊輸入框,抬手打字。
溫泱:好的,那你也早點睡覺,拜拜。
路軫:好,晚安。
第二天他準時準點地出現在了樓下,和昨天一樣將溫泱送到了店裡,幫她把招牌搬出之後才離開。
打掃衛生、烘豆子、開製冰機、做三明治……
每天早上都在重複這些工作。
不過今天早上還有六十杯咖啡要忙,路軫單點的時候沒有細說什麼要求,溫泱就做了標準的摩卡。
六十杯摩卡擺在吧台上很是壯觀,她拍了照片發了朋友圈,一時間沒想到配字,就打了四個字。
——謝謝老闆!
來拿咖啡的是張致堯,還有個溫泱不認識的小夥子。
咖啡拿走後,沒一會兒外面的街道上就有點小堵車了。一輛輛看上去價格不菲的車陸陸續續在對面寫字大樓門口停停走走,款式品牌稍有不同但大致有相似的西服就像是來開西服討論大會的。
溫泱看著那些進大樓的人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麼,視線正準備從店外收回來,她看見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是傅望的爸爸。
那個曾和自己爸爸稱兄道弟的人,物是人非,現在他還是高高在上的老闆,用溫泱家曾經的項目賺得盆滿缽滿。而她爸爸已經是一個階下囚了。
「……」
突然肩膀被拍了一下,溫泱人下意識地抖了一下,將注意力拉了回來。盧穎拿著杯子在做外賣:「溫泱姐,外賣來了。」
「好。」回答了盧穎之後,再抬頭望向街對面已經沒有了那個男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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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度大會在22樓,在21樓的人明顯感覺到今天天花板有點低。
11樓的張致堯沒有什麼感覺,他還輪不到進去開季度大會,他也不想去,那會議室里就是不見血的戰場。在路軫收拾完資料去22樓之前,得到了張致堯無端的珍重祝福。
他站在路軫面前,拍了拍他的胳膊:「去吧,囫圇個回來。」
辦公室里的人相對比較輕鬆,畢竟上司們都去開會了,現在就剩下他們這群同為「被資本剝削的勞動階級」,一群人在猜今天季度大會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其中大多數人都認為今天的主角是路軫和傅萬進,畢竟傅望還在裡面沒出來。
有小部分腦子靈光的,在猜今天肯定就要宣布路軫的去留了,到底是在總部繼續一點點往上爬還是去國望空降。
也不知道是誰在辦公室里感慨了一句:「哎,沒法看見一出大戲了。」
大戲,得情節複雜、角色也要齊全的大型戲曲。
22樓的會議室里也就佔了個角色齊全,畢竟情節複雜的安排地點不會在22樓的一個會議室里,要也得安排在國望里。
所以,當路留青宣布了路軫不久之後要被調派去國望后,傅萬進只是坐在那裡,臉上掛著笑容,一言不發。
會議室里先是面面相覷,隨後是稀稀拉拉的掌聲。
會議準時在11點結束,路留青給路軫使了一個眼神,示意他中午跟自己一起吃午飯。眼神傳遞完,路留青背著手和跟著自己最初打拚的合作老友率先一起出了會議室。
路軫出於禮貌,站在了起來,略有些敷衍地應付著幾個走過來和他說恭喜的人。
沒一會兒會議室里走得不剩下什麼人了。
路軫繼而再次坐下,抬眸看向會議桌那頭到現在還一直保持著笑容的傅萬進。明明恨得想要扒他的皮吃他的肉,明明這四周除了他們沒有什麼人了,傅萬進臉上還掛著讓人不爽的笑容。
對於傅萬進這樣的人,笑不代表開心哭也不代表難過,臉上的表情不過是肌肉的牽動。
良久,那雙瞳仁渾濁的眼睛褪去了廉價的笑意,傅萬進摸了摸手腕上的手錶:「後生可畏啊。」
路軫陪著他演:「爺爺怕您太忙了,簡居在首府項目也要動工了,爺爺只是叫我跟著您多學點。」
「我這點本事在你爺爺那都不夠看。」傅萬進手撐著椅子的扶手上起來,扯了扯身上稍微有些皺的西裝,「去母留子這種招,他玩得那麼好,我怎麼比得過呢。」
看見路軫臉上閃過的一絲錯愕之後,傅萬進心滿意足地離開。他並不需要挑撥離間,只需要在爺孫兩個之間丟下懷疑的種子。
皮鞋的腳步聲被地毯吃進去了,手搭在會議室的門把手上,傅萬進還沒有擰下去,身後傳來路軫的聲音。
路軫:「我更想學的還是傅叔叔您怎麼把簡居這個項目從別人手裡佔為己有的。」
會議室里瞬間安靜地連呼吸聲都沒有了。路軫沒有去管傅萬進,手從他身後伸過來,推開了會議室的門,側身路過他,直接離開了。
他人還沒有下樓,被調派去國望的消息已經傳下去了。張致堯等在他辦公室門口,臨近中午下班了,辦公區的大家都有點坐不住了。
張致堯跟他一起進了辦公室,進屋后還把門關上了:「你爺爺突然來了11樓,還找了我,那話里的意思感覺是要收買我盯著你啊。」
路軫站在窗戶往下看,看見路留青的車還停在公司門口。轉身將手裡的會議資料丟在桌上,伸手鬆了松領帶:「給你開了多少錢?」
「當時辦公區人挺多,沒直說。」說著張致堯準備告訴他自己是堅定的「太子黨」還沒來得及說點什麼表表決心,他倒是開口了。
路軫:「和他談,談好了我們平分。記得多要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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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閑的時候溫泱和盧穎把即將推出的季節限定飲品又進行了一次微調,既然路軫已經把店鋪給她使用了,她也把找新的蛋糕師傅的日程安排上了。
對面的寫字大樓熱鬧了一上午之後又恢復成了原本的樣子,早上那些車都已經開走了。
路軫和昨天差不多時候到了店裡,那時候盧穎正好把一個打包好的外賣遞給前來取餐的快遞小哥,看見路軫之後她很有眼力見地往後退了一步,輕輕撞了兩下正在清洗用具的溫泱。
盧穎眼睛里亮亮的,一副不僅吃到了八卦,還得了早下班便宜的樣子:「溫泱姐,我今天需要早點下班嗎?」
臉上的八卦和打趣一點沒藏著,溫泱先是一愣,隨後朝著櫃檯外面望過去,一看見是路軫來了就明白盧穎在和自己開什麼玩笑了。
她輕聲叫盧穎不要開玩笑,用胳膊撞了一下笑容滿面的人,隨後又同樣小聲地補了句:「下班吧。」
誰會討厭下班呢,盧穎一邊解開圍裙一邊朝著裡間走。
小姑娘之前每天看見看見路軫上班還不好意思去搭訕,現在就不一樣了,在裡間換好衣服出來看見已經在手沖咖啡區坐著的人,她先和溫泱打了個招呼,然後看向路軫:「帥哥,以後常來啊。」
這樣她就可以天天早下班了。
這話讓正在給路軫沖咖啡的溫泱耳根發紅,始作俑者已經跑了。
路軫看著已經跑出店外的人,收回視線后又落在背對著自己正在做咖啡的人身上,她好像總是這麼瘦,身上的上衣看著很寬鬆,但是圍裙一系還是把細細的腰線勾勒了出來。
轉過身,圍裙前面的布料擋住了觀察的視線。
溫泱把咖啡放到了他面前,咖啡都里巧克力的香味已經飄出來了。路軫端起杯子抿了一口,下意識點了點頭。開口倒不是評價咖啡,而是問她:「店裡就你們兩個人嗎?」
他好幾次來就只看見她們兩個人。
溫泱點了點頭:「之前的蛋糕師傅離職了,我現在還沒有找到新的師傅。」
路軫拍了拍自己旁邊的位置,讓她坐過來:「你怎麼招聘的?」
這幾天他每次來都會做這個動作。
溫泱拿出手機,給他看自己在招聘網站上掛的信息,後台實時反應了瀏覽資訊過的人數,一點進去就會收到軟體彈出的提示,詢問她是否要充值成為會員以獲得更多的推廣。
看得出來,她沒讓平台多賺一分錢,也是因為這樣招聘的信息沒有得到更多的曝光,路軫記得公司的食堂正好也換人了,挺說是和新的外包公司合作了,但之前也面試了不少人。
「要求發我。」路軫把她的手機還給她,「我讓公司人事幫你招聘。」
「啊?」溫泱接過手機一愣,「這樣不好吧。」
路軫已經拿出他自己的手機聯繫公司人事了:「沒關係,你不算外人。」
今天把溫泱送回去,沒等她開口說在小區門口停車,他就提前把車停在了小區門口不礙事的地方,然後步行把溫泱送進去。
晝夜的溫差大,風見縫插針從布料縫隙里尋找著可乘之機。
兩個人照舊是從小區門口走到16號樓下,照舊還是「拜拜」和「晚安」。
送走了溫泱之後,路軫回到了自己的公寓,拿出手機還沒來得及給溫泱保平安,手機就響個不停。保姆沒來得及和路軫說什麼話,路軫就讓她先回去了,自己脫了衣服泡在浴缸里,才不急不慢地回了一個電話過去。
電話剛接通,不出意外,電話那頭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
「我今天一大早醒來就看到了消息,你要去國望了?我和你說的那些話你沒有想……」
多倫多和首府,十二個小時的時差。
傅宜一覺睡醒就收到了路軫要去國望的消息。
路軫往水裡躺了一些,讓水漫到自己脖子處:「已經決定了。」
傅宜聽見他語氣淡淡,急得不行:「你真是腦子壞了,你這是被路爺爺當槍使呢,萬一路爺爺和傅叔合謀了呢?你想過這種最壞的情況嗎?」
身體的倦意一點點被水從自己身體抽離,路軫放鬆全身,閉目是一片橘紅色。安神的薰衣草在水汽里翻滾,回應電話那頭傅宜的只有他淺淺的呼吸聲,彷彿馬上就要睡著了。
默了好久,他才開口,聲音有點低。
他緩緩睜眼,睫毛和頭髮潮濕:「可我覺得我還是賺了。」
因為他娶到了溫泱。
安德烈紀德的理想和棲息地之間隔著他本人整整一生。
而他的理想和棲息地是溫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