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9 章 第169章
顏楚一來,這朝瑤山的氣氛便開始有些不太對勁。
朱雀出去替靈宿處理妖界的事物了,白虎留下做個護衛,主要還是沾了那條線的光,搞得朱雀哪哪都不太痛快,心不甘情不願的走了。
顏楚是以拜訪靈帝的名義來的,人也是白虎接待的,對於顏楚跟郗榮那點微妙關係,他一個深居簡出的神獸自然是不知,他連他倆是青梅竹馬的關係都不知,所以對於客廳的微妙氣氛,他此刻顯得很是迷茫。
別的倒也沒什麼,只是覺得靈帝今日的態度有些不同尋常的冷淡,顏楚作為天界太子,前來拜訪他這位老神仙,按理說應該是抱著十分恭敬的態度來的,可現在白虎總覺得,太子殿下這態度恭敬是有的,只是這其中還摻雜著什麼別的東西。
顏楚道:「父君告訴我這個消息時,我還很是驚訝,今日看到靈帝安然無恙的留在朝瑤山,心裡便也踏實了。」
靈宿頓了頓,沒有講客氣話,也沒有領情,道:「太子殿下踏實的有些過早了,許多麻煩才剛剛開始,需得時刻警醒著點,別讓人有機可乘,也別將擔子都壓到一個人頭上。」
顏楚臉色一變,貌似有些慚愧,「靈帝教訓的是。」
白虎心裡咯噔一聲,心覺不妙。
三界之中自是沒人敢對靈帝不敬,可他老人家一向對小輩都不會怎麼苛刻,更不會一上來就對小輩言語刻薄,怎的今日如此反常?
氣氛就又如此凝滯了片刻,直到郗榮過來,白虎才覺得自己找到了位同伴,正欲給她傳音介紹形勢,沒成想她上來第一句話便是:「都在啊。」
白虎默默把自己那句介紹給咽了回去。
郗榮走在廳前,朝著顏楚雙手一拱略施一禮,道:「太子殿下。」
顏楚朝她輕輕點了點頭,算是應了,郗榮又道:「惡魂陣的事忙完了?今日怎麼有空過來。」
顏楚頓了頓,道:「父君叫我下來拜訪,無論怎麼說,沒有比靈帝回來更重要的事。」
「說的也是。」
郗榮自然的去他對面準備入座,卻被靈宿叫住,「過來這邊。」
她朝顏楚歉意的笑了笑,邊過去邊道:「太子妃殿下近日可好?」
顏楚道:「一切都好。」
郗榮笑道:「那便好了。」
他笑得勉強,郗榮也看的出來,二人都不主動提及那件事,便對對方的心思心知肚明。譬如郗榮知道他不是因拜訪靈帝而來,估計是預先被白虎發現了,不得已才上門。顏楚知道她不想在此處說起太子印的事,便配合著她打著啞謎。而靈宿一語不發,時不時就將目光放到郗榮身上,看的郗榮渾身上下都不太自在,顏楚的臉色也沒好到哪裡去,她覺得氣氛實在是有些磨人,沒過多久便替他這個主人下了逐客令。
白虎如釋重負,也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卻發現她那模樣竟比自己還要坐立難安。臨到送客,他帶著顏楚下了山頭,郗榮跟靈宿借口說去找守月玩,卻到了半山腰上走到了他們這一路。郗榮假裝巧合的跟他們打了招呼,道:「這麼巧,小月去山底下玩了……不然白虎你先去忙,我順道替你送送太子殿下?」
他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一眼,也沒再多說別的,既然有人替他幹活,他樂意還來不及,也不會推辭,只與她道了別,這交接也算是完成了。
郗榮在胡謅上還是有些經驗和水平,可那也僅限於嘴上,把人支開后心裡還是隱約有些不踏實,但也顧不上那麼多,只對顏楚道:「辛苦你跑這一趟了。」
顏楚道:「我以為我要白跑一趟了。」
「怎麼會,我還記得有東西沒還給你,」郗榮將太子印化在手裡,那是一隻精緻的龍騰花紋,只有手掌的大小,在郗榮手裡顯得略大些,沒過了她第一節的關節處,她將此物遞了過去,「事出緊急,借來一用。」
顏楚將太子印接了過去,背過手攥在手裡磨蹭了幾下,沉默片刻后才緩緩道:「有時候,我猜得到你想要表達的意思,卻又不太明白你。」
郗榮笑道:「知道意思便可以了,明不明白我又有什麼要緊的。」
顏楚看她的眼神有些複雜,山路崎嶇,二人都未用仙法加快步伐,郗榮走在前頭,日頭被樹木遮擋的很好,那日他便是在差不多的情形下與她表明心意,也被她拒絕的徹底。他看著她那一頭烏黑的秀髮散落在肩頭,身上著的依然是件再簡單不過的青衫,忽然想到靈帝所說的那句話:別將擔子壓在一人肩上。
他自然知道他說的是誰的肩膀。
這個肩膀雖看起來瘦弱,卻在曾經幾乎以一己之力扛起了大半個天界,他忽然想,此時若是要與她較量幾招,自己也未必有把握能贏得過她。如今外頭雖看著陽光明媚,可暗地裡又不知道有多少風雲攪動,她這一時的自由看著廣袤無垠,實際上卻如鏡花水月,不可深究,不可觸碰。他沉默半晌,最終還是說了出口:「你得跟我回去一趟。」
郗榮聞言回頭看了他一眼。
「吉柔她,將這件事告知了天帝。」
她聽了並無驚訝的神色,朝他爽快一笑,道:「那你得等等我,我得跟靈宿告個假。」
顏楚愣了愣,原以為,她會有些別的反應,像往常一樣,比如被人打了小報告之後的氣惱,再比如因為此事惹上麻煩的神傷,卻沒想到她對此事接受的十分坦然,彷彿對此早有預料一般。
「你……」顏楚低頭苦笑一聲,「也對,你既然那樣做,就應該想到此事該有的後果。」
郗榮道:「只是莫陽,我怕是沒法還你了。」
顏楚道:「我倒是不信,你會為了一己私慾將他從天牢提出來專程殺了。」
郗榮想了想該如何開口,而後發現怎麼開口都不太合適,道:「這件事說來有些複雜,往後再與你細說。」
顏楚「嗯」了一聲,沒再繼續追問。他一路沉默的跟在後面,郗榮總覺得哪裡還不太對勁,停下腳步問他:「你是不是還有別的事要說?」
他有些瞧不起自己這猶猶豫豫的懦弱模樣,可天界虧欠她的事情又何止只有一件?他頓了頓,半晌才道:「北境有些異動。」
「北境?」這倒是讓郗榮有些意外,「他們那邊不是一向太平嗎?要反又能反到哪裡去。」
「若是我猜的不錯,他們想要自立於天界之外,與鮫人一族一起,不再給天界朝拜供奉。」
郗榮疑惑道:「我記得北境的王是個很懂分寸的,且愛民如子,無論如何應該不至於如此,除非……」她臉色一暗,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有人叛變。」
顏楚點了點頭,道:「消息是北境的內探遞出來的,但並不完整,我也正擔心此事,北境王沒有兒子,這些年一直在選繼承人,可也一直沒有著落,若是真有人生了野心,北境王出了事,也只有一人能夠名正言順的繼承王位。」
郗榮心中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前幾日守宸才與她說了守月的身世,他母親是北境的公主,而且據她所知,北境王好像就只有一個女兒。
「我先跟你回天上一趟,事情之後再議。」
她將顏楚送到半路便回了山上,剩下的路叫他自己走,回來詢問到靈宿正在後山餵魚,便朝那邊去了。之前白虎去喂,郗榮還好奇這魚兒究竟能大到什麼程度,一時半會竟喂不完,直到她到了地方才發現,好傢夥,這哪裡是什麼尋常的魚啊,這明明是鯨,隨便往水面上一番就能激起千層浪的鯨!
這雪山高聳入雲,湖大的更是一眼望不到頭,靈宿站在湖中央,正一把一把的給它們喂些什麼東西。
白虎站在岸邊默默的看著,見郗榮來了,道:「你這麼快就將顏楚殿下送出去了?」
郗榮不解道:「什麼叫這麼快,送個人還不好說。」
「哦,靈帝說你們是青梅竹馬的好朋友,我以為你們要多聊一會兒,敘敘舊。」
郗榮忽然心裡一梗,「你把這事跟靈帝說了?」
白虎「啊」了一聲,「我不送人就得跟著靈帝,正好回來的路上碰見了守月,順口跟他說了一句。」
郗榮:「……」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白虎兄,話有時候不能亂說,不然我這條小命可能就要交代到你這張嘴上了。」
白虎愣了愣,結合著靈帝今日的反應總算是有些開了竅,連忙湊過去問:「敢問神君,這太子殿下跟你,可是有什麼『特別』的淵源?」
他將「特別」這兩個字咬的特別清楚,搞得郗榮不知道該應還是不該應,若是應吧,招此時的情況便是雪上加霜,不應吧,好像也不是沒有什麼「特別」的關係。
郗榮想了下,繼續語重心長道:「白虎君,我以後便叫你白虎君吧,你覺得你們帝君度量怎麼樣?」
白虎哼笑一聲,「我們家帝君,自然是……」他剛想說自然是能撐船的度量,卻聽到遠處「啪」的一聲,一道巨浪卷了過來,險些拍到他們身上。
白虎與郗榮同時後退幾步,躲開了那層浪,也打斷了白虎的話,郗榮給了他眼神,示意他接著說下去,可他被這浪一拍,忽然又覺得自己即將說出口的那句話好像不大合適。
「白虎君,禍從口出,若是你哪天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連累我遭了殃……不過也不要緊,我自然也不會怪你,主要是擔心你。以靈帝的性子呢,我這裡遭的都是小殃,他呢肯定也不會拿我怎麼樣,可是他若是在我這撒不了氣,回頭把氣撒到別的什麼人頭上,喂餵魚什麼的,」她看著眼前這一片汪洋,特意停頓了一下,「這活肯定也是不太好乾吧?」
白虎愣住了。
自己不過是多問了一句,竟平白無故招了這麼大的威脅,他跟了靈帝這麼多年,護人的經驗有,處理公務的經驗也有,可這靈帝也是頭一次對一個人生出情愫,一時之間整個人都杵在了那裡,不知該近還是該退。
郗榮拍了拍他的肩膀,丟下一句「你好好想想吧」,便跑去湖中央滅火去了。
越往湖中央走,水浪便掀的越大,靈宿站在正中央,踩在湖面上,半滴水珠未染,正往這來來往往的魚群里拋灑著什麼東西。
郗榮走近一看才發現,他拋的竟是些野果仙草。
她心道,這海里游的大都不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哪有什麼愛吃野果仙草的魚?
待郗榮走到跟前,她這一側的海浪都像長了眼跟著停住了,總算是給她讓了條道出來,此刻她便如同小時候做錯了事的那般,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逐漸靠近,心裡盤算著一會兒說些什麼才能快速的讓靈宿這衝天的火氣消下來。
她毫無阻礙的走到靈宿的跟前,看著他修長的手指在一個紫色的袋子里走了個來回,手中便多了一把青色的仙草,他隨意的往眼前的湖面一拋,湖底便有一張巨大的嘴從水底下一躍而起,將那仙草穩穩接住,再「撲通」一聲回了水裡。
郗榮想著事情,又被這一下驚擾,一下子竟忘了使避水咒,眼見那浪朝著自己拍了過來,也忘了躲一躲。正當意識過來,那水已經近在咫尺,她剛要躲便覺眼前忽然一黑,有什麼東西替她擋住了。
靈宿寬厚的胸膛就貼在她的臉上,鋪面而來的鮮草味夾雜著靈宿身上特有的草藥味將那一片潮濕取而代之,郗榮愣了愣,接著趁機攬住了他精細的腰肢。
她聽聞自己頭頂上一句細不可察的嘆息,感覺到他胸膛的起伏,試探道:「生氣了?」
靈宿沒吭聲。
郗榮接著道:「我幹了件不太光彩的事,原不想讓你知道,」她頓了頓,接著斬釘截鐵的道,「但,夫妻之前肯定是不能有半點隱瞞,所以我打算還是告訴你,我把顏楚的太子印從太子妃手裡誆了出來,然後把莫陽從天牢里放了出來,交給了一個人,方才我是給他還印去了。」
她說的話若是在她得知北境叛亂的前一刻,有一半是假的,可當得知了北境的事之後,這話便成了十全十的真話,所以此刻她辯解的理直氣壯,底氣十足。
靈宿回抱住她,用的力道有些重,郗榮以為他還在生氣,正絞盡腦汁的想該怎麼哄,便聽自己頭頂上傳來他的聲音。
「他其實並不希望我這麼快回來,我與你,在我恢復記憶的那一刻,是打算一刀兩斷的。」
郗榮愣了愣,她沒想到他要說的竟是這些。
「我與屹川,元神雖同樣不死不滅,可在這世間能待的時間太短,他不能長存於世,我也不能,我們的力量是互相抵消的,正如這世間的善惡,光與影,都是相生相伴相剋,所以,我要將他壓制到不能出來做成什麼事情,自己便也不能。」
他頓了頓,接著道:「可我又藏有私心,做不到對你斷情絕愛,我的私心總有一天會傷了你,仙壽漫長,等待是件世間最難捱的事情,顏楚他是很好,可是他越好,我便越不甘心,我甚至連許煜這個分身都要嫉妒,為何那日在弱水中,救你的是他不是我。」
說到這裡,郗榮忽然明白了靈宿的心情,縱使他修佛念道,三界之中都以為他是這世間最清心寡欲之人,可一旦生了情愛,這些私慾依然無法像從前那般放的乾淨。
郗榮笑了,她忽然覺得眼眶發熱,而她自己也說不出是為何,大概能將這世間最清心寡欲之人的心攪渾,是件值得得意的事情,她因為太得意了,所以心裡熱過了頭,這渾身上下才變得像一汪沸水一般。
郗榮將他輕輕推開,而後閃身退了一步,唇角帶著笑意,道:「不過是救一次命而已,我再叫你救一次便是了,靈宿,你可要將我撈上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