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人生的路
沈千樹在陽台上吸了兩支煙,下樓回到吧台,見王洲和趙興平來了。
兩人似乎來了有一會了,杯中的酒已經見底。
只是他們之間的氣氛不像往常,二人臉上掛滿了陰霾,喝著悶酒誰也沒開口說話。
沈千樹拿著一杯酒走到吧台外側,和他們在一排坐下。
兩人只是看了沈千樹一眼,不似往常一般,熱情的喊著「沈老闆」。
沈千樹也沒有說話,三人坐在一起,整齊劃一的端起酒杯,仰頭,咕嚕,放下酒杯。
沈千樹在兩人的聲聲嘆息中,終於忍不住開口:「您二位是工作上遇到瓶頸了嗎,還是方案改的不好被上司罵了?」
沈千樹單手托腮,歪頭看著他們。
王洲率先開口,他一把攬住趙興平的脖子,手不停的拍著他的肩膀。
「你興平哥,和我一樣是個老光棍啦。」
王洲說的輕鬆,趙興平聞言也是淡然一笑。
經二人所述,趙興平的妻子帶著兩歲的娃娃和他離婚了,車子房子都沒要,只拿了兩人多年積攢的一半積蓄,還是趙興平硬塞給她的。
沈千樹得知此事後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低著頭,握著冰涼的酒杯,拇指來回摩擦著杯壁上的水珠。
三人再次陷入沉默。
對於趙興平來說,這件事情來的突然,甚至到現在他都不明白妻子為什麼會和他離婚。
如果不是兩年前他妻子懷孕,他們這段十年的婚姻興許早就破滅了。
近幾年來,趙興平沒日沒夜的工作,半夜回來妻子和孩子已經睡了,他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就栽在沙發上將就一晚,要麼就是在公司的工位上睡。
第二天他來不及吃早飯,又開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他總是對妻子說:這段時間是上升期,再等等,再等等就熬出頭了,我這麼努力工作,不都是為了你們娘倆兒嗎。
趙興平自認為自己撐起了這個家,等他升職,他們的好日子就來了。
可是,她說她不想再等了。
「可是,明明就差一步,她為什麼就不能再等等了呢?」
這是趙興平第一次在酒館里喝的不省人事,嘴裡一直嘟囔著一句話,王洲攙扶著他,晃晃悠悠的走出酒館。
沈千樹望著他們的背影,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原來,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愛人,最後也會因為生活的瑣事而分開啊。沈千樹心中感到一陣傷感。
趙興平真的甘心放她走嗎?他努力的向上爬,為的就是可以換一個大一點的房子,可以帶著妻兒去計劃好的地方旅遊。
當他們老了,孩子也大了,他可以用大半輩子賺來的錢給孩子也買一個房子,等孩子有了孩子,他倆兩鬢斑白的老人還可以牽著那個小娃娃走在夕陽下。
趙興平計劃出的完美的未來,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她怎麼就不能再等等了呢?
她或許是真的等不下去了吧。
她每天每夜的守著冰冷的,空蕩蕩的房子,丈夫回來也累的不願和她多說一句話,看著面前涼透的飯菜,她也沒了胃口。
在她想放棄這段婚姻的時候,她懷孕了,她肚子里多了一個小生命。
那是她最開心的一段時間,丈夫終於不再只是忙於工作,會抽出空來陪她,會趴在她肚子上聽著那個小生命是否真的存在,她的嘴角每天都掛著幸福的笑容。
本以為日子就這樣越過越好,可當那個小生命降臨人間,才是她噩夢的開始。
孩子成宿成宿的哭鬧不止,丈夫嫌吵,寧願去客廳的沙發上睡。
留下她一個人束手無策。
她抱著哭鬧不止的孩子,常常恍惚,望著窗外,她好像更孤獨了。
孩子終於停止了哭鬧,房間里瞬間安靜,宛如全世界就只有她一人一般。
她不想再等了。
「
沈千樹一個人走到陽台,點了支煙。
今天降溫,風很大,她緊了緊外套。
沈千樹心中鬱悶,不知是受到趙興平離婚的影響,還是又思憶起了往事。
一根根香煙在她手中燃盡,沒一會,陽台邊上就整整齊齊的擺放著一段段煙蒂,風一吹,它們便滾進陽台里,沈千樹彎身撿起它們,投入垃圾桶。
「小老闆,吸煙有害健康呀,我看你一個人都抽了好多了,是店裡不忙嗎?」
一道好聽的聲音響起,沈千樹循著聲音看去,是隔壁的老闆娘趴在圍欄邊上,正抬頭笑著看她。
沈千樹淡淡一笑,掐掉了手裡的半支煙。
陽台旁邊有一個鐵樓梯,,它可以直接通往樓下,不過這個鐵樓梯的門從開業至今,一直是被鎖著的不走人。
這個鐵樓梯剛好緊挨著隔壁飯館的圍欄。
沈千樹走到樓梯中間,儘可能的平視隔壁老闆娘。
「不怎麼忙,在店裡呆的悶,出來吹吹風。」
隔壁飯館門前每天都坐著不少人,今天倒是只有兩桌,但是細看屋裡就能看見,裡面的人熙熙攘攘。
飯館屋內不大,估計是今天風大,又有些涼颼颼的,客人們便都擠在屋裡了。
沈千樹繼續說道:「你店裡每天都那麼多人,你一個人忙的過來嗎?」
隔壁老闆娘笑盈盈的回話:「這不才開業沒幾天,今天新招來一個年輕人,幹活還挺利索的。」
「我叫崔燦,你呢?」
「我叫沈千樹。」
果然,看人不能看表面,這位看似冰山美人的崔燦,實則是一位溫柔的鄰家大姐姐。
她說話的時候總是眼角帶笑,她眼睛一笑起來像是一對小月牙,好看極了。
不過最令沈千樹驚訝的是,眼前的女人今年已經四十歲了,可是卻完全看不出來,看她的樣貌也就二十九,最多三十。
她家飯館的門上牌匾寫著簡單的四個大字,「燦燦飯館」。
看樣子是取自老闆娘的名字。
「聽說青梨酒館的老闆千杯不倒,等有空了,可要向你請教一番。」崔燦說道。
沈千樹連忙擺手:「沒有那麼誇張,不過是開酒館,酒喝的多了,自然酒量也就好些。」
二人相視一笑。
兩人沒聊多久,簡單告別後,就各自回到店裡忙碌了起來。
沈千樹一邊下樓,一邊望著樓下熱鬧的酒館。
杜淮左正在奮力的搖著搖酒壺,一臉嚴肅。
廚房裡的廚師拿著不鏽鋼鍋鏟炒著小菜,站在沈千樹這個角度,透過廚房小窗戶看去,還有一陣陣火光閃爍。
李哲彥和張旻腰上系著咖啡色的半身圍裙,穿梭在顧客之間,忙的應接不暇。
吳毅站在長方形的檯子上,抱著吉他上下掃弦,高聲嗨唱,到了副歌部分,離得近的顧客還會和他互動。
這樣一室生春的氣氛,沈千樹心裡卻是空落落的。
可是這樣的人生不應該高興才對嗎?有車有房,有一家生意不錯的酒館,手下的員工宛若賢臣,不需要她操心任何事情,平時也就理理賬,幹些小活。
這樣的養老生活,是有些人求之不得的。
可是這些卻沒有一樣能夠填補沈千樹的內心,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興許就像俞青陽兩年前說的那樣:「你這個人就是矯情,心理承受能力差,誰沒了誰還不能活?」
是啊,誰沒了誰還不能活。
就像趙興平,今天喝成一灘爛泥,明天還是要一大早忍著頭疼起來改方案,還是沒日沒夜的工作,干不好就會挨領導劈頭蓋臉一通罵。
被罵還算好,全公司近百人都在搶著往上爬,一不留神半年的努力就全付諸東流了,家庭和工作他總要保住一個。
沈千樹深深嘆了口氣,活動了兩下脖子,走進吧台,和杜淮左一起晃起了搖酒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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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幾天,只有王洲一個人來酒館喝酒,他還是如往常一般開朗,時不時的打趣著沈千樹。
王洲喝了一口酒,語氣沉重:「小沈啊,我今天可能是最後一天來你這酒館啦。」
沈千樹聽到這個消息很是詫異,沒等她開口說話,王洲又繼續說道:「我辭職了,要回老家了,家裡給我安排了相親,女方比我小兩歲,到時候相著合適就結婚,然後就在老家那邊發展了。」
王洲語氣輕鬆,可笑容卻是苦澀的。
明明前幾天他還在沈千樹面前拍著桌子,喊著要做大做強,賺夠了錢,什麼樣的女人找不到。
可今天卻耷拉著腦袋,眼神躲閃,說著辭職了。
王洲和趙興平都是公司里的老人,資歷深,做事效率高,只要再努努力,一定會升職的。
王洲選擇辭職,不止沈千樹,他們全公司的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洲哥,你想好了就行,畢竟人生不只有一條路可以走,選一條走著舒心,順暢的路,才是最重要的。」
王洲眼底微微濕潤,隨後又換上了一副輕鬆的笑容:「你說的對,舒心才是最重要的,聽著那個狗上司天天罵我,確實心裡堵得慌,現在感覺一身輕鬆。」
王洲舉杯和沈千樹的杯子輕輕一碰,然後一飲而盡。
「不過沈老闆,話只會說可不行,要會做。我把這句話還給你,你還這麼年輕,一定要看清前方的路。」
「你年紀輕輕,每天苦大仇深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你有心事,好好琢磨琢磨,天天強顏歡笑這樣下去可不行。」
沈千樹輕輕點頭,欣然一笑:「洲哥說的對,受教了。」.jj.br>
二人再一碰杯。
自從王洲走後,趙興平也再沒來過,雖然酒館客流不減,但沈千樹總覺得酒館變得冷清了,興許是心理作用吧。
又過了幾天,許久未見的趙興平出現在酒館里,他還帶著一行人。
「沈老闆,好久不見啊。」趙興平身穿西裝,舉止大方,全然不見往日的內向,靦腆。
「確實許久不見了,興平哥。」沈千樹禮貌的笑著回應。
趙興平沒有像以前一樣坐在吧台前面,而是找了一個空位和他帶來的同事一起落座。
酒菜上齊過後,趙興平身邊的人笑的一臉諂媚,紛紛敬酒,在一旁阿諛奉承。
趙興平升職了,現在應該稱呼其為趙總。
他坐在人群中間,表情淡漠,全然一副老領導的樣子。
酒過三巡,趙興平離開座位,走到吧台前,坐到老位置上。
「小沈,陪我喝兩杯。」
沈千樹拿出兩個杯子一前一後放在吧台上,然後將杯中續滿酒。
「恭喜趙總,如願以償。」沈千樹拿起酒杯向趙興平敬了杯酒。
「哈哈,多謝沈老闆,不過還是叫我興平哥吧,聽著順耳。」
兩人寒暄幾句過後,又喝了不少酒。
趙興平喝多了后話也變得多了:「這酒啊,還是和沈老闆喝著有意思。」
隨後,他用下巴指了指不遠處那些已經喝的東倒西歪的下屬們:「他們都不行。」
沈千樹聞言莞爾一笑:「興平哥現在也是好酒量,一般人可喝不過你。」
沈千樹對自己的酒量也是很自信的,從來不謙虛。
趙興平表情微變,說:「這升職了,應該高興,沒升職之前啊,我就想著,等老子混出頭了,可要好好炫耀一番,讓那些看不起我的,說我一把年紀了還沒有什麼成績的人都打打臉。」
「可是真到了這一天,你說,我怎麼就開心不起來呢?」
說到這,趙興平眼底濕潤,他輕聲喃喃道:「其實我現在最想和我老婆炫耀,和她說我趙興平做到了。」
趙興平嘴角又染上笑意:「我現在都能想到她得知這個好消息時的樣子,一定笑的合不攏嘴。」
「可惜啊,炫耀不到嘍,唉,是我對不起她。」
趙興平醉了,他眼裡一直閃爍著淚光,努力不讓它流出來。
沈千樹嘆了口氣,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哥,喝酒!」
沈千樹和趙興平兩杯相撞,隨後二人一飲而盡。
沈千樹從小到大也不會說什麼安慰人的話,她能做到的就是安靜的當一個傾聽者。
人生不只有一條路可以走,選一條舒心,順暢的路才是最重要的,這是沈千樹先前對王洲說的話。
但並不是每個人都能選對一條舒心,順暢的路。
前路迷茫,自己選的路只有走到盡頭才能看清結局,倘若不盡人意,也沒辦法再去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