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惡
「走吧，給這姐弟倆留點私人空間。」
女人招呼村民離開，幾人面帶猶豫，但不敢不從。
很快，房間里便只剩下霉縛和躺在地上的女孩了。
霉縛挺直的腰板瞬間就彎了下來，毛髮中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漠也蕩然無存，只留下了迷茫。
「姐，我該怎麼辦？我真的撐不下去了。」
輕聲的囁嚅中帶著些許哭腔，他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明明兩年前還不是這樣的。
這個村落在整片叢林中一點都不起眼，然而在叢林王者交替的過程中，他們總是能獨善其身，就因為有他們一家世代傳承的霉針，所以怪物們都對這塊地盤避之不及。
可是，就在上一代，也就是他的母親那一代，出現了問題。
40歲，是霉族女性的平均年齡，除了早夭，就沒有意外，因為這是祖訓，也是霉針的傳承之法。
40歲之後的身體已經步入衰老，無法再為霉針供養，繼續寄生，只會由生命力代替消耗，並且霉針也會因為劣化的承載物而虛弱，直至族群數量大幅度減少。
所以，40歲的霉族女性都會將霉針全部傳給下一代，而由於多年的寄生，沒有霉針的支撐后等待她們的只有死亡。
至於為何只傳給女性，這完全是體質原因，傳承霉針之時需要配置秘葯，而只有在秘葯下成功形成特殊體質的族人才能繼承霉針。
而這麼多代人下來，不出意外的，只有女性成功了，所以這便成了固有思維，直到......
霉縛的姐姐——霉十三，她失敗了，至於為什麼取這個名字，僅僅因為他們的母親叫霉十二，祖母叫霉十一，至於霉族是不是只有十三代，已經無從考究了。
霉十三失敗了，就幾乎代表了霉針很可能要失傳了，而且更糟的是自從她喝完秘葯，就陷入了沉睡，這些年，試了無數種方法，只有那個女人成功喚醒過一天，隨後，便又睡了過去。
這種情況，傻子都能猜到是這個女人搞的鬼了，霉縛的父親也第一時間去找了女人算賬，然而幾個小時后，一切都變了。
當那個男人一臉痴笑地回到家中，霉十二已經猜到出事了。
隨後，整個村子的人都聚集了起來，將霉十二和霉十三母女圍在中間，霉縛一輩子都忘不了那些村民眼中那無盡的厭惡。
而這樣做的原因也很簡單，那個女人爆出了霉族最大的秘密。
一旦接受了霉針的寄生，就無法再吃正常的食物，不是不能吃，而是根本吃不下，就像人吃腐爛的生肉，那樣無法下咽。
而他們唯一能夠吃下的食物只剩下腐爛的生肉。
這也是為什麼每個霉族婦女都不會與家人一起吃飯的原因，她們不希望被人當作怪物。.
可是，這樣一個無法訴說的秘密就在那天被揭曉了。
於是，那一天，霉十二死了。
被恐懼的村民亂棍打死了。
然而，那些村民在動手的時候，卻沒有想過這些年是誰在庇護著村子，又是誰一直帶食物回來分享給眾人。
他們只知道，他們殺死了一個怪物，一個吃腐肉的「怪物」！
......
這些，都是日後，洛塵和霉縛交流中得知的，而知道了這一切的洛塵，也是久久無法回神。
世上有些事就是這般可笑，作為旁聽者的我們感到憤怒，但作為人類的我們只會感到慶幸。
不成為當事人，我們始終無法看清自己是多麼的可笑。
......
眼睜睜看著母親的慘死，霉縛唯一能做的只有嘶喊，阻止，然後被瘋了的人群推倒，再站起來嘶喊。
他沒有去求助誰，因為他根本求助不了任何人，唯一能夠幫助他的父親就是那個誘導了眾人對母親動手的罪魁禍首。
茫然驚坐起，舉目無親人。
毆打不知持續了多久，直到那個女人出現，制止了眾人，村民才回過神來，遠離了那個污穢的屍體。
扭傷腳踝的霉縛只能跪著爬向母親，看著已經不成人形的屍體，霉縛沒有哭泣，他怕了，他無法面對這樣的母親，他甚至都不敢去觸摸。
直到，他看到了那被鮮血浸染的捆根。
......
霉縛死死盯著眼前的女人，他不知道該怎麼做，是眼前的女人害死了母親，但也是她的出聲，她的醫治，才救下了被捆根保護，但重傷垂死的姐姐。
入夜，昨日此時還是溫馨的一家，轉眼便只剩下渾身藥膏的姐姐，以及麻木的自己。
至於父親，那個不能被稱作父親的傢伙，已經和那個女人廝混在了一起，已經忘記了那個相濡以沫十數年的妻子，將她製成了霉縛眼前罐子中那團骨肉醬。
霉縛從來不是一個勇敢的人，面對那些村民，他只能回想起他們毆打母親時的瘋狂，而不是被殺死母親后的憤怒。
或許是天註定，或許是霉十二的冤魂作怪。
看著罐子中的骨肉醬，霉縛的心中竟然有了一種可怕的衝動。
隔日，不死心的女人來到了這個屋子，而眼前的一幕讓她的瞳孔放大，也是那一刻，她的內心竟然對自己的所作所為產生了一絲後悔。
但她很快便恢復了過來，她的內心似乎也有著什麼在支撐著她做這一切。
她沉默著清洗了霉縛的臉以及那個只剩下些許血液的罐子。
然後，她發現，霉縛的身上出現了霉針。
霉針終於還是沒有在這一代絕跡。
隨後，女人勸村民控制住霉十三，來遏制住霉縛。
可笑，這一想法被提出時，村民們才想起自己的食物問題，沒了霉族的庇護，他們只是怪物的自助餐罷了。
隨後，紛紛同意了女人的想法，更有甚者提出，將霉十三佔有，生出新的霉族，將霉縛身上的霉針奪過來，製造出能夠控制的傀儡霉族。
人之初，性本惡。
人心究竟能夠惡到何等程度，人又應該怎麼做才能夠滿足自己的私慾？在那個遠離法制的一方天地，人心的枷鎖被打開，從此，地獄空蕩蕩，惡魔在人間。
這個想法一經提出，甚至受到了眾多男性村民的同意，直到女人的否決，才不了了之，也幸虧女人有著控制荷爾蒙的能力，不然，那些放縱慾望的惡魔恐怕就會放出另外一隻更加可怕的惡魔。
而做下恐怖之事的霉縛，因為霉十三，最終還是接受了女人的控制，捕獲食物。
他忘記了那一晚的所有事，至於他母親的屍體，也被女人一句埋了敷衍過去。
時至今日，在女人日常的話術催眠以及霉縛記憶的自我保護意識影響下，那一天的記憶基本以霉縛能夠接受的程度被修改更換。
這樣的結果導致霉縛的仇恨心理極大程度地減弱，並且大部分的仇恨都是對那個女人，而非村民。
回到現在，霉縛在姐姐身邊沉沉睡去，夢中的世界是美好的，不會再有這些痛苦，每次做夢，他都能看到母親，感受著她給予自己的溫暖。
然而，夢終究是夢，總是會醒的。
「雜種，給老子醒醒。」
霉縛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那個不配被稱為父親的男人，以及那個造成這一切的女人。
霉縛站起身，又到了每天的捕獵時間，他毫不理會二人，只是深深看了姐姐一眼，隨後轉身離去，路過女人時，霉縛莫名地瞥了一眼她身上的皮毛披風，明明每天恨不得什麼都不穿，卻偏偏每天早上套上這麼一件披風，真是作的讓人厭惡。
霉縛離開了村子，像往常那般準備捕獲食物，他很清楚，恐怕這是自己最後幾次幫那群混蛋了，他真的支撐不下去了，只要那個女人遵守諾言，救回姐姐，自己就把霉針給她吧，至於自己能不能活下來，聽天由命吧。
就在霉縛取下腰間的捆根時，身後的村子突然冒出了火光，在還未完全亮起的天空下是如此的刺目。
就像那能夠燒盡一切罪惡的地獄之火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