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鏑線】伊始
「你又在看什麼書?」玲湊到鏑的身邊問道。
鏑假裝出很認真的模樣輕輕翻了兩頁,抬起頭回答:「我在讀哥哥清晨讀過的書,這麼高深的東西,姐姐一定讀不懂吧,等我讀完講給……」
「《魔史》?!咳,果然深奧……你不會又當連環畫看了吧?」
「嘿嘿,看個意境也是看,文字部分哥哥會講給我聽的。」
「詡快回來了,不打算站在門口等等嗎?」
「好!」鏑乖巧的放下書,披上毛織的小袍子三步並作兩步沖了出去。
玲湊到桌前,書頁還停留在講述提亞將身體奉獻給主神創造上界的篇章,忍不住露出笑意,兩個小時過去了,鏑依舊在看這一頁,他究竟有沒有在看?
堆積在門前的積雪還沒有化開,陽光想幫助它們將大地洗滌,卻不小心加劇了它們的消融。鏑站在那裡,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團,不時地小跑幾步以抵禦寒冷。真不知道相隔約一百里格左右的烏蒂卡那會冷成什麼樣子。
「鏑,已經隆冬了,沒有必要出來領我進門啦。」詡輕輕地推一下不停打顫的鏑,示意他和自己回到屋裡。
詡忽然注意到了什麼,半蹲下身子幫鏑把凌亂的領口打理好。
玲應聲在書桌放上一杯冒著熱氣的白水。詡打開放著糖塊的罐子夾去兩塊,用一隻手虛掩著杯壁,另一隻手握住杯柄,小心翼翼地端起來,在水面上吹了吹。鏑擺弄著掛在木架上的教會白袍,想要知道今天詡有沒有給他帶來一些集市上的小物件。因為個子不高的緣故,鏑吃力地踮著腳尖想把它摘下來,一封信滑落下來落在他的身邊。
「哥哥,你的信。」鏑將它撿起來,跑到詡的面前。
詡笑著拍了拍他的腦袋,說道:「傻小子,這封信會出現在這裡當然是讀過的了。」
玲停止勞作,輕手輕腳地走過來,一把奪過詡手中的信:「嘿,讓我拿到了吧。」玲拆開已經被閱讀過的信,不認識幾個字的鏑也跟著裝模作樣地讀著,實際上他的眼裡只有下方附帶的圖紙。
「烏蒂卡那和普魯普斯的戰亂算得上平息了嗎?我們維契作為烏蒂卡那的同盟處於什麼樣的境地?」玲的雙手有些顫抖,顯然不是因為這兩個打了整整半個世紀的種族平息了紛爭而感到振奮。
詡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本來有很多想告訴她的,梳理好話語卻偏偏卡在了喉嚨里怎麼也說不出來。
過了許久,詡才回答了玲的問題:「頂要命的是,維契背棄了與烏蒂卡那的盟約,私自吞併了詠風之地。現在烏蒂卡那與普魯普斯的戰亂平息了,翼族會怎麼樣,誰又能知道呢?在這節骨眼上翼王勾結鏡國魔騰獸的事情也敗露了。教會已經開始商量怎麼把還沒有來得及擴散開的消息打壓住,暫且保住翼王的聲名,現在公之於眾只會加劇維契的動蕩。」
「這樣的君王,教會有必要親自出面維護嗎?你身為代行者中的一位不應該想盡辦法進行裁決嗎?」玲追問道。
「別說了……鏑也在,父親也不希望我們因為這種事吵的不可開交。主教只象徵著一個城鎮的至高代行者,沒辦法代表整個維契的教會,你應當清楚這一點,我不過是在為鎮上的人傳遞教義。把他推上風口浪尖又怎樣?民眾只會無條件順從他們的王,教會和他們的王永遠是對立的,而教會只是上界的代行者,這種事我們無權干預。裁決?我們能做的只是裁決那些罪人。和平來得太困難了……他們會讓它再次從手中流失?」
「呵,教會,教會算得上什麼?此時的翼王難道不是罪惡滔天,代行者們為什麼不把他送到狄更城?別忘了,母親是為了什麼像那群人透露了父親的藏身之處。沒錯,為了價值連城的魔能化物。在母親被教會帶走,在廣場上被裁決時,你又是怎樣?安安穩穩的看著,嗯?如果以你的這套說辭,民眾不能失去翼王,那麼哪怕母親同樣犯下了常人無法接受的,你也不應讓鏑失掉父親后又失掉了母親!」
「……不要再說了,總有一天鏑會明白你說了些什麼,他會悲慟萬分。」詡把食指和中指搭在頸部,低下頭像是在思索什麼。
鏑明白詡又陷入了為難,從他記事起,詡很少這樣陰沉著臉一聲不吭,除非是有很棘手的問題需要處理。他不明白他們在吵些什麼,但他很知趣地拽著玲向屋外走去。
「姐姐,外面的積雪……我要打雪仗。」
「為什麼是在這種時候?」玲不由得發愣。
「維契很少下雪嘛,這次之後還不知道要等多久。」
玲看著鏑可憐巴巴地模樣,只好跟著他把門外的積雪捏成一個個雪團。
詡用沾著藍色墨水的羽毛筆,給教會寫了一封回信。他知道那封信意味著什麼,幾天前被驅趕出來的情景在他的腦海中不斷重複,揮之不去,他要帶著對主神的虔誠與教會決裂,正是愈發虔誠他才對教會愈發憤怒,這是他幾天來一直所想的。
不需要玲的反駁,這是他已決定好的。
那天,他是被兩個士兵拖回家的,意識模糊的他能夠看到鏑和玲在見到他時的神色,銀白色的頭髮上沾滿了灰塵,雙眼無力地虛掩著,雙膝早已因為地面的摩擦血肉模糊,只剩下向空氣貪婪地索取,以維持最後的喘息。他是被翼王趕出來的,在此期間他的魔能結構被徹底摧毀。翼王拒絕了他的勸告,而且用另一種方式奚落了他。
他們的螺旋下降只會招致全方面的侵蝕,視而不見或許是最好的辦法,當然他還是選擇將最後的希望放在勸誡上。
「希望鏑以後能理解我所決定的一切,不要重蹈我的覆轍。」詡仔細地將信疊好。
小憩片刻,鏑和玲因為寒冷的天氣提前終止遊戲走了回來,但事實上是由於鏑只是心不在焉地團著雪球,絲毫沒有「開戰」的意思,這讓她失去了耐心,只好以茶點為由催促鏑趕緊進屋。她將書桌上的空杯子撤走,又很不客氣地把那封信扔進了盛放廢稿的木筐,絲毫沒有理會詡的意思。鏑看到這幅場景,垂頭喪氣的坐了下來。
「喂,至少不要把杯子和糖罐收取吧。」詡向著玲的方向說道。
「自己解決!」
門被狠狠地摔上了。
「明天下午出去走走嗎?我會比往常更早些回來。」詡對坐在椅子上等待茶點的鏑說道,整理著教會需要的抄本。
本還悶悶不樂的鏑聽到后,放下早就看膩的圖畫書,高興地表示答應,茶點被理所當然地拋在了腦後。他會纏著詡買到從未見到過的物件,向詡詢問教會是一個怎樣的「神秘組織」,剛剛說的「代行者」這個陌生辭彙讓他覺得這簡直是最帥的身份,沒有之一。
午後的暖陽旖旎而又溫和,白雲在冬日的晴空中像海浪包裹著一片碧藍。鏑迅速吃完茶點嚷嚷著出去,詡為他穿上足夠厚的衣物,拍拍他的臉頰,帶著他穿過那條石板路,走上熱鬧的集市。
「哥,快看!」臨時搭起的簡陋舞台吸引了鏑的注意,他指著木板上用樹脂粘著的畫作,示意詡走過來。
「來我們這裡演出的劇目啊……內容應該不會讓你感興趣的。」詡輕輕地撫摸著鏑的頭說道。
鏑將他的手移開,堅決地指著那幅畫作:「上面畫著一位頭頂王冠的勇士呢,周圍還有鴿子,會很有趣的。只是……後面的,那是什麼?」
「是關押著這位勇士的牢籠。」詡因為教會的事分散了精力,沒有經過半點思考便回答了鏑的問題,「恰巧已經開始了,你確定要看嗎?」
「牢籠?」鏑不想錯過這次機會,他不明白牢籠代表的是什麼,他能想象到的只有演員放飛白鴿以及勇者打敗魔騰獸的有趣場景。
詡拗不過他,只好退讓,就當做是為數不多的消遣吧。他知道,畫作上描繪的是烏蒂卡那的始祖蒼在與普魯普斯的爭鬥中拔劍的情形,白鴿銜來橄欖枝在他的周圍盤旋,而後面的牢籠則暗示著他死在獄中命運。從教堂回來時在演出第二幕,根據時間推測現在應當是第四幕,也就是蒼得知被大臣出賣后的情節。詡察覺到,這此時此刻,演這樣一出,並非出於偶然。
幕布拉開,群眾的歡呼聲讓他感到震耳欲聾。
戲劇開始,一位身著盔甲的演員登上舞台,那頂王冠顯得格外耀眼,臉上沒有任何膽怯,鬥志反而比任何時候都要旺盛,系在腰邊的長劍似乎隨時都會被拔出指向它的敵人。這一定就是蒼了,因為跟隨在他身後拿著長槍的人躬著身子,竭力讓自己顯得格外低矮,他將蒼帶進了鐵籠,把他的雙手牢牢拷住,懸挂著的雙腳無法貼近熟悉的地面。那人完成這一系列動作后揚長而去,一同關押著的還有兩位烏蒂卡那的戰士。
「我王,家鄉的榮耀是如此若即若離,我不曾像現在如此渴望回到她的身旁。」其中一位戰士低聲說道。
「日輪盤繞,星辰照耀,它們培幹了同伴的鮮血,為後人開闢更寬闊的道路。王座會坍塌,榮耀會蒙塵,唯有信仰能使人的靈魂永恆。今日我們身在他鄉,主神會指引我們重遊故土。」
「可迷途是那樣漫長,以至我們毫不猶豫的拋掉執著。」另一位戰士嘆息著。
「我們想盡辦法只為逃避苦難。」蒼沒有否認,而是將這句話接了下去,「須知在困境中愈是憤怒就愈是痛苦。」
三人相互安慰著,哪怕已經口乾舌燥,當一個人停止了話語時他們會害怕哪位同伴的離去,他們只得一直將話語持續下去。
日月更替了五次,那位悲觀的戰士在沉悶中停止了呼吸。看管牢籠的士兵,將他埋在了他們的面前。緊接著,死神就像熟門熟路一樣奪去了另一位士兵的生命。蒼麻木地環顧著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他不能習慣,他還要離開這裡向這片炎熱的土地索取更多。想到那位大臣現在似乎已經帶著他的「死訊」叩見教皇,血液便無法止住沸騰。他想起那天,晝淵在人群中拉著他的手,走向那片象徵著最後希望的木筏,父親在岸上向他揮手後轉過身迎接死亡。晝淵葬身於漫無邊際的海洋,只有他的木筏最終停在了烏蒂卡那的邊界。最後他近乎昏死過去,有人發現了他,他代替他的父親登上了始祖之位,那時的他只有十三歲。
第四幕在蒼的回憶中落幕,演員們走下台享受短暫的休息時間。與此同時,台下傳來一陣噓聲。
「你怎麼看?」站在詡身旁的紳士把手杖在地面上敲了兩敲。
詡恭敬地回答:「抱歉,我們來這裡不久,只看到了剛剛那一幕。」
「唔,閣下,我不過是在想究竟怎樣的劇目,要刻意圍繞著一個角色,甚至於家長里短都要說來說去。他說維契?烏蒂卡那人何曾尊重過我們呢?哈,您應該瞧見了,現在坐在這裡的人多是來看笑話的。」
「墨普,因為此處是維契較為重要的一座城鎮,因此這出鬧劇是演給他們看的。」詡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演給我們看的?年輕人,劇目除了給觀眾看,還會給誰看呢?」
「編寫整部劇目的人,老先生。」
詡見時間已經不早,便拽了拽鏑的袖口告訴他該回家了。
「哥,他們為什麼要打起來啊?」鏑問道。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一切行為都是基於此。或許是為了領土的擴張,或許是為了他的子民不再忍飢受凍,或許是為了抵禦他們的入侵。」
「教會將幫助他們的始祖,對嗎?」
「並非無條件,但無所求。就像對家人的感情一樣。」詡蹲下來刮刮鏑的鼻子說,「玲也許平靜下來了,當然這不是我今天帶你出來的真正意義」
「這樣啊……哥,迷迷糊糊的話更讓人難以理解啊。」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過不了多久……啊,還是希望永遠不要發生吧。」詡停頓了片刻,「可教會的信偏偏讓我預見了一切不幸,或許在那一刻我會逃避前往吧。」
鏑有些不知所措,握住詡的手想說些什麼,卻又頓住了。他不知道那封信的含義,他只知道詡看上去似乎悶悶不樂,他現在的想法只有一個——回家。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