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幕間】晚禱
「先生,您的左眼……」
「是義眼,很久以前就看不見東西了。」渡鴉平靜地回答,「其他暫且不論,這杯茶簡直難以下咽。」
「這些茶葉是從曼加運送來的……啊,也許是店員沒能泡好的緣故,我讓他給您換一杯。」站在一邊的店主有些驚慌失措。
渡鴉揮了揮手,攔住了他:「不用了,來酒館里喝茶的可能也只有我一個。」
「您的玩笑真是讓人耳目一新。」
渡鴉並沒有理會店主的俏皮話,把茶杯放在一旁專註地閱讀著抄本。
「聽說了嗎?墨普那邊的至高代行者主動請求退出教會後出逃了。」
「是啊,可真是奇怪,而且在他們出逃的當晚,有座房子被燒了,還找到了房屋主人的遺體,據說他曾經被維契的君王派去過鏡國呢。」
「維契的消息怎會這樣快的傳入佩拉戈維耶的耳中呢?看來有不少維契的闊綽佬和他們一樣逃走了。」
「我們不必在乎這些,這裡酒神才是最高等的權能,維契撕開了烏蒂卡那的盟約,而我們只顧暢飲酒釀。」
渡鴉聽聞著他們的對話,將抄本合上。
「先生在櫃檯前掛著的壁畫是……」渡鴉對此感到好奇。
店主不好意思地回答道:「我的女兒,精通樂器,算得上是一位導師吧,因為是在偏遠小鎮,倒是很少回來。從前些天的來信,她大概在今晚會在二樓那個空房間暫時居住幾天。」
「真是位美人。話說回來,您是否聽過『晝淵』這個名字?」
「蒼那個時代的教皇吧,大概在五十年前就在與普魯普斯的戰爭中去世了。他這樣出名嗎?您一位外鄉人……」店主覺得有絲不妥,把話收了回去。
渡鴉看上去很是失望,:「我知道的……很久沒見的友人罷了,這次回來正是為了見他。」
他以為渡鴉是在說笑,畢竟在他眼前的這位常客只有十六歲光景,烏黑的頭髮充滿了生氣,血紅色的右眼也極為好看,
只是那隻左眼黯然無光地嵌在上面卻又不破壞整體的美感,單從臉部來看絲毫沒有歲月的痕迹,身軀猶如大理石雕塑般勻稱。這樣的少年怎麼會與晝淵是故交呢?當然這種讓人摸不清頭腦的話渡鴉對已經他說過很多,他並不想失去任何一位可能常來的主顧,只能把疑惑收回去,反而不太在意。
渡鴉本不想再說些什麼,可店主偏偏覺得他說話的方式很像一位健談又有故事的人,不知不覺地談到關於酒館、女兒和上周的趣事。
當說到這位店主因為對自己依仗權利吞吃了許多冰晶想要懺悔,而他卻相信盧奇菲羅的鬼話,收買了神父讓他為自己的罪惡祈禱。講到這老闆得意地笑出了聲,渡鴉端起茶杯回應了一個只是嘴角上揚的微笑。
「現在的神父真是什麼生意都收啊!」渡鴉假意感慨道,「盧奇菲羅用金錢抓住人們身心的法子真是屢見不鮮,連神父都中了魔。」
「小子,你是從鏡國來的吧,聽說那裡的貨幣可比冰晶值錢多了。」提到錢,店主帶有期待神色。
渡鴉微微點頭:「是啊,烏蒂卡那的這些根本不能
夠看,那些高等魔騰獸空有智慧的頭腦,卻沒有能力像佩拉戈維耶這般生產出仙露瓊漿,有機會你一定要去熟悉,管它質量與否,對他們而言稀少的就是珍貴的。這是一個好財路。」
店主哈哈大笑,稱他為「會掙錢的好小子」並誇讚他將來必定是位好商人,在旁人眼中兩人相談甚歡。渡鴉見天色已晚,便與店主辭別了。真是一個讓人感到不爽的人,對渡鴉而言。他倒是很在意後方那群人的話語,似乎超過了對來到這裡的目的。
很快黑夜便籠罩了大地,一切已然靜息了,幾個人互相攙扶著從酒館走出。渡鴉翻上二樓的木窗,邁著方步走了進去。只見幾小時前還快活地講述自己財路的店主,現在正面部著地的躺在地上,很顯然已經停止了呼吸。
「死於劫掠嗎……還真是諷刺。普天之下的所有錢財,可沒能讓任何貪得無厭的人得到片刻安寧。」渡鴉抓起他的頭髮將他的頭提了起來,又輕輕放下,「看來是要去狄斯城第四環的主。」
說完,他用魔能凝結成一把小刀,迅速地剖開了店主的屍體。只見一隻黑影從中飛出,很快便竄到空中,它漸漸有了形體,鳥喙、翅膀,那分明是一隻烏鴉,發出聲聲撕心裂肺的鳴叫。
「在盛典之後,開啟屬於你的旅行吧。」渡鴉輕聲說道,「眷屬們從不會偏離軌道。小姐,不必躲在門后了。」
「……您是?」
「願您的靈魂長期指引您的肉體,如您所見,我放飛了屬於您父親的烏鴉。」渡鴉像她行了較為簡潔的禮。
「我將來也會去往狄斯城嗎?」
「如果是現在,那是必然。據我所知,您並不是到偏遠的地方教人樂曲的吧。來吧,向前走上幾步,我會用鐮刀貫穿你的軀體,帶領你前往烏蒂卡那的那條護城河。而你不會痛苦,也不會感到茫然,至少在狄斯城你還可以肆意展露笑容。」
渡鴉站在窗欞的側旁,像她伸出手去:「這裡可是比狄斯城還要可怕的地方,沒有一位父親會讓女兒自甘墮落。你以背棄了教義,便不必再為宿處感到恐懼,神預天性,我為代行。」
她似乎失去了神智,向渡鴉的方向慢步走去,狄斯,這一直讓她聞風喪膽的代名詞,在此刻就像是另一個上界。
一陣魔能波動襲來,渡鴉本能的抬起手臂構造出一層薄弱的屏障,屏障不出所料地在波動將要結束時支離破碎。他踏著餘波輕盈地落在圓桌上。隨著波動的平息,冰錐在他的腳下凝結,固定住了他的行動。
「沒有魔能防備嗎?喂,再不跑可嗎沒機會了。」渡鴉回過頭對店主的女兒說道。
這一切來的太過突然,他甚至沒能構思出該怎樣掩蓋另一具由魔能衝擊而亡的軀體,只得讓自己手中的罪人先行逃竄。
她聽后三步並作兩步,一向不明了這些奇異的她,慌張地跑向狹長而又陰暗的走廊。可惜還是太遲了,正當她驚慌失措在階梯前猶豫之際,一把匕首飛來,刺穿了她的喉嚨,隨著一聲慘叫,血液濺在牆上。她沒有立即死亡,血沫卡在喉嚨里發出滲人的聲音,似乎是在向面前這位異教死神呼救。渡鴉簡直不願回頭看去,骯髒的血液會污濁他的雙手,總歸是要送到狄斯的,只是處理方法的難易罷了,於是他沒再將時間浪費在猶豫上,轉身為她了卻了痛苦。
「渡鴉閣下親自解放靈魂會讓我們冥界很苦惱的。」門外的聲音越來越近,「西琴的指令無論什麼時候都是這樣不可行呢。」
渡鴉輕易將冰錐擊碎,撣了撣身上殘餘的魔能氣息:「啊呀啊呀,顧戍居然也會親自來到這個不起眼的小地方呢。該苦惱的是我才是,有話直說,我沒有閑工夫和你糾纏。」
「你這傢伙真的連魔騰獸都不如,隨便一個人都要往狄更城裡送,我們冥界作為中轉站,空間已經嚴重匱乏了。酒館里喝茶的怪事也只有你能幹得出來吧!」顧戍似乎失去了耐心,對站在不遠處的渡鴉怒斥道。
渡鴉裝模作樣地用雙手捂住耳朵,滿不在乎地說:「這種事還是要去找西琴·阿瓦德嘛,我不過是遵從他的旨意罷了。」
「身為異教徒的擺渡人,怎麼能直稱主神大人之名呢!你好歹也是自教派戰爭存在至今的下等神,怎麼能把最基本的禮節忘掉!」
「天啊,聖位不受其約束,雀雀口舌之爭,又何必在乎他的名諱。哦,坐在天空交椅上的小鬼……」
「夠了,三途河源攤上你這樣的指引者可真是倒霉至極!竟要聽從你的擺布。」
看到這一幕的渡鴉竭力忍住笑意,似乎對顧戍的反應已經習以為常。
顧戍不想再對眼前這個不正經的傢伙浪費話語,向他做了「進攻」的手勢,對他預告將要開始的戰鬥。旋即,顧戍剎時間消失在他的面前。
渡鴉也絲毫不留情面,使用增幅術將力量集中在左手,捕捉到魔能的流向,精準摁住顧戍的腦袋意圖狠狠地砸在牆上。當然,想要躲開這簡單粗暴的第一擊還是極為容易的,他稍稍將身體向側傾去,趁著渡鴉還處在收手反應的階段,顧戍快速吟唱最基礎的碎岩術。只見渡鴉四周的土地略有鬆動,他很快明白了顧戍正在結印的魔技,予以輕鬆迴避。他不給顧戍來得及喘息的機會,利用空間遷躍繞道後方,凝結成的小刀正要刺入顧戍的脖頸,果不其然被從手中輕鬆擊飛。
「用主要攻擊手段來分散我的注意力嗎?」看到小刀掉落在地因失去魔能供給而消失的渡鴉笑著說。
顧戍以風刃回應渡鴉的讚許,渡鴉立即構築出長劍把氣流斬斷,氣流在被斬斷的一瞬間由於魔能的切割形成強大的衝擊。雙方立即凝結成屏障擋住,又幾乎同時向對方發動進攻,索性顧戍先一步被迫放棄距離優勢。一隻烏鴉由魔能介質顯現在渡鴉的身旁,他從這隻烏鴉的體內取出另一隻化物,魔能在半空中變作足有幾十把無形的利劍集中在顧戍上方,隨著化物的指向落了下來,幾乎同一時間顧戍立即做出反應。
當塵土消散后,顧戍的人影倒在了地上。渡鴉沒有放鬆警惕,像是看到了將要發生的一般,擋住了繞到上方進攻的顧戍,倒在地上的魔能替身也消失的無影無蹤。渡鴉以還沒結束的增幅強行與顧戍拉開距離,示意烏鴉們撤到他的身後。
他重新構造出月蝕之淚從正面衝去,顧戍快速反應立即將魔能凝結成與之媲美的劍擋住。可贗品終究敵不過自己的原形,在劍刃間的摩擦中折斷,顧戍的手也因此本能地收了回去。渡鴉藉此機會將劍刃指向他的頸部。
「是我的勝利,閣下。」渡鴉收回長劍,伸出手打算將顧戍扶起。
顧戍不服氣地把他的手推開:「總之,想辦法把亡靈分開送到冥界。」
說完,他便運用躍遷先行離開了。
渡鴉環顧著周圍的爛攤子,這兩具屍體在方才像是響應了顧戍的魔能般,同樣散發出魔能上的回饋,導致屍體加速了腐敗。
對此他感到些許不滿:「該死,死靈法術會作用到異教徒的身上,是在已知的情況下奪走了我對其靈魂的支配權嗎?還是說,他擁有埃涅索那樣的權利,能夠隨時在一定條件下奪去一個人的生命?唔…這腥臭味真是令人作嘔。」
沒有烏鴉,在另一具屍體中沒有靈魂的具現誕生,究竟是被魔能的衝力瞬間轉化,還是……
渡鴉沒有多想,由於他沒有從阿撒茲勒那裡習得結界類魔技,無法將空間追溯到顧戍突然到訪前的模樣,只得依靠著記憶一步一步地收拾。可殘破的書籍,已經被魔能震碎的吊燈,以及這具意料之外的屍體……哪怕擁有這樣的本事,也很難修復。
他思索著,決定將這裡銷毀,真是可憐了那位殘忍的盜賊。
「冥王肆意了結一位本屬於狄斯的人,應該不是違反準則的。」埃涅索慵懶地打著哈欠走了進來,雙臂環繞著渡鴉的頸項,「你剛剛的話語,可不是要給她留下贖罪的時間。」
「生命線都無法被輕易割斷的人,在還沒有開始贖罪的時候便死於一場意外,這不論對誰都是件不合常理的事。她本能用餘下的時間讓靈魂去往三途河源,或者單單地在我送她前往狄斯前表達出懺悔,而現在她只能受到無休止的折磨。這是我的錯。」
「人類可以不在乎準則傷害同類,我們卻不能做出基於本能的任何事,這難道不是更加不合常理嗎?」埃涅索不以為然,將雙臂收了回去,一心擺弄著手中的絞線,「你不是從顧戍來之前就知道她將要死去的結局了嗎?而這些不過是必要的情節,不需要過分地重溯自己的疏忽。」
渡鴉想要反駁可又竭力遏制住,抬起來的手也無力地放了下去:「無法超越人的準則,又怎能稱為上界的神明?」
「好了,不就是復原嗎?交給我吧。」埃涅索釋放些許魔能,它們解讀著周圍的魔能的糾纏與殘留,很快形成一個結界場把它復原成店主死後的模樣。
階梯口由於慌於逃跑摔下去的店主女兒和因為劫掠死去的店主。埃涅索構造了這樣一個假象后,便示意渡鴉離開了。
「真是的,那位至高代行者不過是救了你的眷屬罷了。」
「這一舉動不是為了目的,而是出於其他。雖然這樣回答與你的話不相吻合,但確切是這樣。你聽到了嗎?維契要出大亂子。」
埃涅索忽然停住腳步,強迫自己重新邁動沉重的雙腿。
「也許吧。」她說著,拽住渡鴉的衣角,「西琴還等待著你協調好顧戍剛剛提到的問題。」
「由他去吧,一味的增添無用的靈魂遲早會把三途河源與狄更城壓垮的。上界永遠都是這樣,不會觸碰它們就會感到無事一身輕。烏鴉們正在被磨損,他們的靈魂被洗滌后又要去到新的個體,這樣反覆多次,遲早會不堪重負。」
「你是在懷疑西琴根本沒在處理這項簡單的職責?放寬心,只是暫時沒有更好的辦法去處理……」
「但願如此……只是現在,有點困頓,不,不如說是……」
「不會吧,你究竟又看到了什麼會疲倦到這種程度。」埃涅索有些不知所措。
渡鴉搖搖頭,被埃涅索拖曳著離開了現場。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