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李戒理解
時間悠悠一晃二十三年,李戒蓄了不短鬍鬚,還在忙於學塾課業。每天面對繁雜經卷,他頭一次懷念高中,那裡學習到的東西,至少都還能用科學兩字解釋。可他如今身處的這世界,進化方向與地球完全不相同,通過與異獸達成半共生關係,同時促進雙方和諧發展,並將結果用於日常生活,這就是這個世界的發展道路。
因此,李戒玩諧音梗,將這裡稱為「歪星」。
受過高等教育的地球人,接受不了這樣的「科學」啊!難怪絕大多數穿越者都是文盲,因為文盲就只是從頭學起而已啊。
「我當初應該聽家裡的話,乖乖高中輟學進廠打工,在螺絲里尋求青春!」李戒站在高陽山的山腰,面前是一處聳立崖壁,由於科學與科學的盡頭,兩種截然不同的觀念正在干仗,所以他近乎崩潰的吶喊出聲。
「不過我倒是比以前壯多了。」這是李戒認為的,唯一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年少不知米飯香,老來只能喝米湯。
「可就是這長相,怎麼比以前還磕磣?」我以前雖然不是很帥,但至少還是帥的啊,李戒忍不住幽幽怨懟道。
「你應該凡事都往好處想。」名字裡帶了一個白字的蘇白,穿著一身大紅羅裙,從李戒的后脖頸里鑽出,懷裡還抱著一大堆天材地寶,都是她這個系統本體監守自盜來的。
「比如?」李戒頭也不回,如是問道。
蘇白仔細思考片刻,斟酌言語,「比如你註定不能靠臉吃飯,這也就意味著,你只能不斷的變強然後再變得更強,這可是敦促你前進的一大保障啊。」
蘇白說這段話的時候,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來,笑的幾乎直不起腰。
很長一段的沉默氣氛過後,李戒的咆哮聲傳遍山林,驚跑無數飛鳥走獸及游魚,「滾吶!你個賤人!」
蘇白慢慢潛入到李戒身體中,不多時,在李戒正準備起身回家時,她又猛的鑽出來說了一句:「李郎,記得吃藥啊。」
「早知道就不告訴她那麼多現代的事了。」李戒此時恨不得回到過去,將過去話實在太多的自己給捶死。
說歸說,這葯不吃還真不行。李戒就著手邊的溪水,將藥材統統嚼成苦汁,費了老半天力氣才將其咽下。他曾經懷疑過藥材必須一口吞下的必要性,認為這只是蘇白在耍他,可在某一次將藥材分批咽下之後,看著蘇白那副暴跳如雷的模樣,李戒這才確定葯真的是要一口吞才行。
拍拍手,回家了。
姚陽國清郡尚和城,富庶門戶李氏長子,這就是李戒如今的身份。由於父親李正信多年以來致力於道路修整,以及學塾規模的進一步擴大,所以李家在尚和城的地位相當之高,以至於李戒每每走在街上的時候,總會被熱心鄉親圍住噓寒問暖。
出於這個原因,李戒不得不掌握了城內大小巷子的路線,並且摸清楚了每條巷子住戶的出行規律;不然的話,每次出門都要像是天子降臨,一口氣消磨兩三個小時打發人群,這誰能受得了啊。
「怎麼這麼安靜?」李戒拍了拍后脖頸,蘇白探出腦袋,仔細環視四周,發現確實安靜的有些過分了。
以往李戒甭管怎麼繞路,都是會碰到幾個蹲點老人的。
李戒眉頭緊鎖,快步跑到一戶人家門前,也不敲門便徑直闖入。這裡住著的是一位瘸腿老人,曾經是李氏商行的鏢師,如今算是光榮退休的狀態;他雖然平時不怎麼喜歡出門,但卻很喜歡偷聽各式傳聞,完全可以被視為尚和城的萬事通。
「張爺,你甭起來。」李戒怒瞪想要起身的老人,老人一看就是今天又沒吃飯的樣子,躺在床上眼神迷離,八成是夜裡又溜去聽人牆角了。
「咱巷裡的人呢?」李戒湊到床邊,在老人的潮濕枕頭旁放下一枚錢幣,老人眼裡這才有了點精神氣。
「要打起來了。」老人雙手顫顫巍巍的捧起錢幣,錢幣模樣酷似於古時銅板,只不過中心並非是方形孔,而是由兩個正三角形組成的菱形,這就是歪星如今在使用的錢幣,名字叫做統通元。
老人像做賊一樣的朝著李戒努努嘴,後者只能無奈的別過頭去,耳邊只聽見清脆的錢幣碰撞聲,緊接著便是老人低沉的聲音,「受您惠顧兩孔錢一枚,想打聽什麼請直說。」
「你說你窮講究個什麼?」李戒用略帶恨鐵不成鋼意味的語氣問道。
老人竟然就這麼直接答道:「不是窮講究,這是種規矩。」
「得,白給。」李戒翻了個白眼,又摸出一統通元,再次轉過頭去;直到老人重複了一遍「受您惠顧兩孔錢一枚,想打聽什麼請直說」的時候,他才無奈問道:「咱巷裡的人呢?」
「去打架了。」老人將李戒的心思拿捏的死死的,微微側低下頭一挑眉頭,示意李大公子不妨大方一點。
李戒在全身上下翻翻找找,最終湊出二十來枚銅板,攥在手心暗示老人要給出些誠意。
老人也不跟他打馬虎眼,抬起手指了指東邊,「是你爹把人給帶出的,有人來咱這兒找事了。」
李戒交出所有存款,老人笑呵呵的將其灑在床邊,嘴裡念叨著沒老沒老啊,之後才回過神說道:「上巡鎮的那幾個混不吝,最近也不知道搭上了哪條大船,手裡攥著一張正兒八經的官卷,要在咱們尚和城地界開整整三條礦脈。但是在他遞交的規劃圖上,三條礦脈要佔咱們八條商道,這你爹哪裡能願意他?這不,城主給了二十來個人,咱們寬窄巷又出了百十來號爺們,都叫你爹給帶去圍上巡鎮了。」
上巡鎮位於尚和城之東,兩者相距三十公里,前者雖名為鎮,但因礦產資源十分發達,深受各大世家器重,故而完全可以被視為城級地區。而尚和城其實本是貧瘠之地,曾數次險些更名為尚和鎮,在此中力挽狂瀾的人是李氏族長,也就是李戒如今的那個父親李正信。他和上巡鎮林家雖然從來矛盾不斷,但林家顯然遠比李氏勢力更大,所以每一次的矛盾幾乎都是以李正信的讓步而結尾。
但這一次就連官府都來插足干涉了,到底是為什麼?雖然八條商道固然很重要,但李氏也不至於為此就跟林家鬧掰,更不會拉官府來趟渾水才對。如果說林家這次只是試探,後續還會有更大動作,甚至會使尚和城元氣大傷,那此事倒有幾分合理性可言。但尚和城的靠山是山衾候王碾,而王碾最近正在為嫁女一事造勢,林家會在、敢在這個節骨眼上搞事嗎?
到底是什麼情況啊?!正當李戒冥思苦想的時候,老人給自己點了一口旱煙,慢悠悠說道:「你爹面上說要打,可其實是投降去了。想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李戒不懷疑老人的消息靈通程度,當即問道:「你要多少錢?」
「不收你錢,我錢早攢夠了。」老人搖搖頭,輕放下煙槍,翻身拿出一陶瓷瓶,瓶身並無任何裝飾,只是質地看上去頗為細膩,「你也知道我這雙腿是越來越爛糊了,可我還不想死,於是這些年就想方設法搞了點錢,跟人買了這瓶伐疾秘葯。不過我那會兒犯迷糊了,臨到跟人談成前頭,轉身找上了賣的更便宜的另一家。所以這玩意到底是葯是毒,我不知道。」
李戒一把奪過瓷瓶,打量著所謂的伐疾秘葯,沒好氣道:「你就直說想讓我幹什麼,幫你試試毒?」
「呸!放的什麼屁!」老人挺起上身朝李戒吐痰,後者立即側身奪過,他便顫顫巍巍的躺回去,「試藥這種事,我在路邊找條狗也能幹。」
李戒不解,「那你想讓我幹嘛?幫你找條狗?」
老人猛拍額頭,五官緊蹙,語氣不善怒道:「我窮,就買了一顆葯!試藥,試藥,試藥!你腦子裡整天塞得都是什麼?我是要你替我去上巡鎮一趟,去上巡鎮的那個大葯堂,找人掌掌眼看看真與假。」
「嘖,就這麼點小事?」李戒隨手拋起瓷瓶,看得老人心頭一緊,索性李戒沒有失手,「我幫你可以,但你得給我一點誠意。」
「想要什麼誠意,往大了開口吧。」老人拿起煙槍猛吸一口,他這些年就靠這個吊命,不然真是想死,死也不想當個廢人。
「把事兒往細了說。」李戒皺眉驅散煙霧。
老人吸的當然不是地球上的香煙,而是在歪星很常見的葯煙,具有醒神和補充養分的功能,對身體不具有任何危害性。
「也行,先跟你講講起因吧。」畢竟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再加上老人這些年的記性也不太好,所以他低頭想了很久才悠悠說道:「李氏是在你爹這一代才發家的,而你爹發家的手段也不光彩,是用一封造價官卷,從林家騙走了半數礦藏,來作為他購進第一批商品的資本。這件事兒你爹做的很漂亮,漂亮到了什麼程度呢?漂亮到了即便官府追究,也拿不住你爹把柄的程度。因為官卷雖然是假的,但上面的那些內容,可都是山衾候親口所言。但你也知道,你大伯有兩個女兒,都嫁給了林如蘭,在那場婚宴上,也不知道你爹是該有多高興,竟然把這件事給說了出來,還跟人林家主動賠罪。那結果是什麼?這個你就更知道了。你爹領著二十來個鏢師,愣是從人林家殺出來了,那可是你爹的成名之戰!二十六個人打了人林家多少個人?七百多個!這可是還沒算上上巡鎮衛官和其他好事者的數。要是真細究起來,那可就是二十六個人打一千多號人了。在這裡順帶提一嘴,在那二十六個人里,我是打的最凶的那一個!」
說到這裡的時候,老人突然停下來,以一種還不趕緊吹捧我兩句的眼神看著李戒。後者無奈敷衍幾句,連加催促,老人這才嘆了一口接著說道:「在你爹打完這一架之後,林家就要林如蘭跟你大伯的兩個女兒離婚,可林如蘭真是個爺們兒,愣是帶著兩媳婦兒脫離林家,自此一去了無音訊。這件事對於你爹來說,那當然是值得自豪的。可對於林家來說,那就是先被人騙了錢,后又被騙子狠狠打臉,而且臉還沒消腫呢,家裡未來的主心骨又失蹤了,失蹤的原因還是因為那個騙子。平心而論,如果我是林家人,手裡又有一封真官卷……」
老人刻意留白,任由李戒想象。
在聽完當年的故事之後,李戒試想自己是林家人,覺得自己不把李氏搞死,那都是太過仁慈了。
李戒呆立片刻,呼出一口濁氣,跟老人道了別,直到快走回李氏府邸的時候,才鑽進一條小巷喊出蘇白,「都聽見了吧?」
蘇白用力點頭,李戒喃喃自語:「這下我就全都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