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舊夢

經過孫桐的一番開導，孫梧的確是想通了不少，老孫家的人雖然脾氣都很不錯，但神經普遍比較大條，孫梧在決定了去勾陳學宮之後，便暫時不再去權衡這件事的利弊，先著眼眼前的事，比如說睡覺。

孫梧稍作洗漱，便上床休息了。

孫梧的房間在二樓走廊最靠左的那個房間，窗外是一片草地，由於他所居住的小區算得上是高檔住宅區，環境還是頗為不錯。

再加上崇明市就是著名風景優美環境宜人的宜居城市，在仲夏夜的草地上經常會有星星點點的螢火蟲為夜晚添上一絲別樣的優美。

此時已是深夜，孫梧早已陷入沉睡，但他的四周卻浮起點點亮白色的熒光，就像是窗外草地上螢火蟲的尾燈一樣，但卻比之更加柔和、溫暖並如同遠方海上的潮汐般時而隱去時而浮現。

孫梧現在正陷入了一場有關他兒時的夢中。

夢裡有一座小房子，茅草房，用現代社會的眼光去審視這間小房子的話會覺得這間屋子既不能遮風，也不能避雨，非常破舊。

它有一個小院子，院子里有一個花壇，花壇里種著一顆李子樹，每年的夏天樹上都會掛滿黃澄澄的李子，甜的似蜜。

樹蔭下有一個老人，坐在搖椅上，躲在這李子樹下乘涼，他手持一個金屬煙斗，煙頭只有小指粗細，煙桿差不多有20公分長。

煙嘴和煙頭都用的是黃銅，煙桿似乎是用一節一節的竹子做的，老人將煙嘴放入口中，緩緩的吸了一口，過了一會，白色的煙才又從老人口中吐出。

老人穿著藍色的中山裝，慈眉善目，眉毛都是白的，沒有鬍子，平時修剪得很乾凈，頭上帶著一頂同樣是藍色的遮陽帽，在滇南的農村地區經常能看見這樣打扮的老人。

夢裡的老人對於孫梧來說太過熟悉了，就是他去年剛過世的爺爺，老人把手放在身邊一個6歲左右的孩童背上，緩緩的拍著。

「空空啊，等你長大了以後，你想做什麼呀？」

老人口中的空空說的就是孫梧，孫梧剛剛出生的時候，老人給孫梧取的名字實際上叫做孫空，但是孫譚山覺得這名字不好聽，還是決定用早已和肖茹商量好的來。

從詩經中「鳳凰鳴矣，於彼高岡。梧桐生矣，於彼朝陽」一句取「梧桐」二字來給姐弟倆命名，女孩叫「桐」通「彤」男孩叫「梧」通「悟」既好聽又有一個好寓意。

但是為了照顧老人家的情緒，還是決定把孫空當做孫梧的小名，平時夫婦倆並不會叫這個小名，孫桐也不會叫，住在鄉下的爺爺則特別愛稱孫梧為孫空。

「我要賺很多很多的錢，給爺爺買大房子，還有爸爸媽媽也買大房子！」

「呵呵，好啊。」老人溫和的笑了笑，然後摸著孫梧的頭。「那要是爺爺不想住大房子，就想住在鄉下，你爸爸媽媽自己就能買很多很多的大房子，那怎麼辦啊？」

孫梧的小臉縮成一團，皺起眉頭狠狠地思索，看上去竟然十分苦惱。

「嗯~~不知道。」

老人看出了孫子的「窘迫」，便將手伸向兜中，掏出了一顆水果糖，拆開包裝紙，將圓滾滾，半透明的糖果送到孫子口中，雖然這顆糖是黑色的，看上去有點詭異。

但由於是這個老人給的，孫梧便不假思索的將這顆糖含進嘴裡，頓時一股香甜的滋味充斥著孫梧的口腔，讓年幼的孫梧露出可愛而滿足的笑容。

「空空想不想當大英雄啊？」

「大，

英雄？」

「對，大英雄。」老人的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平和，溫柔，說完就又抽了一口煙。

「有多大呀？」

「頂天立地那麼大。」

「哇！頂到天那麼大，好大呀！為什麼要那麼大呢？」

「要是長到那麼大，萬一有什麼壞人欺負你姐姐，還有爸爸媽媽，空空就可以把他們全都打跑，怎麼樣，空空想不想當大英雄啊？」

「哇！大英雄，我要當大~~~英雄！很大很大的英雄。」說完，孩子便撿起了散落在花壇里的一支樹枝，跑到小小的院子里笨手笨腳的揮舞起來。

老人搖晃著躺椅，又抽了一口煙「孩子就是要長大點，長高點，長壯點才好，才好啊。」

過了一會，孩子把糖吃完了，也玩累了，就又走回老人身邊，想要再吃一顆糖，老人似乎也看穿了孩子的心思，但是臉上卻多了一絲遺憾。

「空空啊，糖沒有了，你去樹下面，往上看，問它要一顆李子吃，看它給不給你。」

孫梧來到樹下，抬起頭往李子樹上看去，只見樹冠上居然坐著一隻小猴子，這隻小猴子渾身披著雪白的皮毛，露出來的臉頰以及手腳上的皮膚則是火紅色的。

烏黑的大眼睛就直勾勾的盯著孫梧，但眼神之中卻包含著很明顯的敵意。

這隻小猴子雖然外形可愛，但兩條手臂，雙腿以及脖子上各自帶著一個項圈，項圈上連著一條細細的鐵鏈，鐵鏈的另一端則是被固定在李子樹上。

雖然這幾條鐵鏈似乎只需要這隻小猴子稍微掙扎一下就能把鐵鏈掙斷，但這隻小猴依舊是乖乖的坐在樹冠上，任由纖細的鐵鏈困住自己。

孫梧含著手指，也直勾勾的盯著小猴子烏黑的眼睛，一人一猴對視良久，小猴子依舊對孫梧不聞不顧。

孫梧伸出手指，指著樹上一顆離這隻被捆住的小猴最近的李子。

「猴子先生，猴子先生，請你給我一顆李子好嗎？我好~~渴呀。」

又過了許久，終於，這隻小猴子才摘下一顆李子，並咬了一大口，然後才丟給孫梧。

孫梧接到李子，就屁顛屁顛的跑到爺爺身邊，奶聲奶氣的說道「爺爺先吃。」

老人一愣，他沒想到孫子居然還有這個心意，就接過被咬了一口的李子，微微嘆了口氣。

「可惜，只有半顆。」

他似乎在感慨這顆李子的分量太小，不能同時滿足爺孫倆的胃口。

「呵呵，爺爺不渴，來，張嘴，我這樹上的李子可甜了。」

這顆李子是孫梧迄今為止吃過的最甜的李子，要不是它還散發出李子特有的香氣，孫梧會以為自己吃下的是一塊蜂蜜而不是半顆水果，清甜的汁水讓孫梧滿口生香，孫梧甚至把核都吞下腹中。

雖然孫梧還想再吃一顆，但轉念想到樹上那只有點凶凶的猴子，便放棄了，他重新走到爺爺身邊，坐到擺在老人身旁的一隻小凳子上，然後趴在老人的腿上睡覺。

老人也寵溺地輕輕拍打著孩子的後背，就這樣呆了一會，老人逐漸停下手上的動作，嘆了一口氣。

「空空啊，你看，你爸爸來接你回家啦。」

孫梧看見院門口走過來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正是孫梧的父親，孫梧高高興興的迎了上去，手舞足蹈的說道。

「爸爸，爸爸，爺爺說，我要當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孫譚山明顯一愣，看了一眼老人，臉上故作驚訝。

「哇！這麼厲害啊，那我們趕緊把這件事告訴你媽媽，讓你媽媽也知道我們家要出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啦！」

「嗯！」

說完，孫梧又回過頭來，笑盈盈的看著老人，老人臉上還是掛著柔和的笑臉，孫譚山牽著孫梧的手，把他往院子外邊拉去。

孫梧則回過頭，一直盯著老人慈祥的面龐，彷彿要把他的容貌死死的印在自己腦海。

不知不覺間，孫梧已淚流滿面，「爺爺！我明年再回來看你，我先走啦！」

老人笑容滿面的臉上似乎多了一絲寂寞，他看著逐漸遠去的孫兒喃喃道：「去吧，孩，去了便莫再回頭。」

看到孫梧的身影即將淡出視線，老人沖孫梧大聲喊道：「孩！記得要當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孫梧再次回頭，正當他要衝老人回話時，他的身影終於徹底淡出了老人的視線。

就在孫梧離開這裡的一瞬間，這個小院突然發生了天翻地覆變化，小院的土牆瞬間坍塌，身後的小草屋也化為烏有，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高山。

山不知有多高，彷彿填滿了這裡的全部空間，山上怪木縱橫，如果有某個植物學家誤入此山，他會驚奇的發現，憑藉他畢生所學居然無法辨別出這山上的任何植物哪怕只是隨便一根雜草。

山腰往上，偶爾會露出一塊又一塊的白玉，質地細膩，品相極佳，讓人感嘆大自然居然有這般鬼斧神工能將一塊玉石打磨得這般細膩。

山腰往下露出地面的石塊呈現赤紅色，只要對礦物資源稍有了解就能很輕易的辨認出這是赤銅礦。

此時的老人站在山腳下的一片空曠的空地上。

隨著踢踏踢踏的腳步聲響起，老人的身後走下來一隻高約3米的怪異生物，身如馬，首如人，通體墨色，威風凜凜。

如人的面部神色肅穆，膚如白玉，頭髮如同雄獅搬飄逸，明明山間並無山風吹拂，但它的頭髮依舊飄逸但不凌亂的浮在半空中。

身披甲胄，英姿勃勃，其肌肉賁張的身軀與它優美的流線型身軀完美融合，不禁讓人感嘆千里馬，莫過如是！

怪獸走到老人身邊，在老人身旁停了下來，充滿敵意的注視著在老人身邊的那棵現在模樣大變的李子樹。

原本碩果累累的李子樹現在也變的奇形怪狀，筆直的樹榦現在由盤根錯節的怪木糾纏而成，並且樹高也攀升數倍。

原本不那麼高大的李子樹現在已經變成了高超過百米，直徑超過十米的龐然大物，恐怕唯一與原來相差不大的部分只有其依舊鬱鬱蔥蔥充滿生機的樹冠了吧。

樹冠中心有一身高30米往上的巨獸盤坐，其狀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厭。

現在的它四肢和脖頸依然被鎖鏈束縛，只不過鎖鏈的末端不再是連接到它身下坐著的巨木，而是連接到他身後的高山上。

並且鎖鏈也變成了木頭雕刻而成，如同工藝品的物件，但鎖鏈上傳來的厚重感，絲毫讓人不敢小覷。

老人撫摸著馬身人面神的鬃毛，看了一眼被鎖在樹上的朱厭。

「半顆李子，不夠啊，可惜，可惜……」，「只是，我卻沒有時間了。」

老人摸了摸身旁的怪獸，「要是出什麼事，我這孫兒就拜託你了。」

說完老人走到關押朱厭的樹下，抬起頭來，盯著朱厭那充滿怒火的眼睛，老人輕笑一聲，最終化為五道烏光，緩緩融入那五條鎖鏈之內再不見蹤影。

孫梧緩緩睜開眼睛，看了一眼擺在床頭的電子鬧鐘上4:30的字樣，他摸了摸臉頰，竟摸到了兩行淚漬。

剛才做的夢太過真實，夢中的孫梧也只是個6歲孩童，但現在他回憶起夢中那老人家如同老樹皮般的皮膚竟是這般清晰。

甚至還能隱隱約約聞到旱煙味以及回想起爺爺那粗糙的手掌，這些似真似幻的感觸死死的刻在了孫梧的腦海中，讓他久久不能忘懷。

回想起夢中的爺爺哄他的話，「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嗎。」，「小的時候居然還有過這種事。」

孫梧又回憶起爺爺去世的時候，正好碰上他期末考試的途中，導致他沒有能回去看爺爺最後一面，想到這，悲傷又像潮水般襲來。

孫梧拿起脖子上佩戴著的爺爺的遺物，再次看到這張毛茸茸的手掌木雕時，孫梧突然發現，這個木雕所雕刻的手掌，和他夢裡出現的那隻小猴子的手掌幾乎一模一樣。

但下一秒，孫梧驚覺，原本鑲嵌在這個手掌中心的那顆滾圓的小石頭這時不見了蹤影，現在這手掌上只留下來一個標準的半圓形坑洞。

「不是吧，掉了！」

孫梧深知，當一個近乎完美的球形且直徑不超過3毫米的物體滾落在房間的某個角落的時候，你再想要找到它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除非某天，媽媽在打掃你房間的時候，突然沖你大吼一句「這是什麼，還要不要了，不要我就扔掉了！」

然後你抱著煩躁的心情不情不願的跑過去，卻驚訝的發現媽媽掃到的「垃圾」正是你心心念念，丟了許久未曾找到之物以外，似乎沒有第二種辦法再能找到。

但孫梧又想起腦海中爺爺那張慈祥的臉，以及手上的這個項鏈正是這個慈祥的爺爺留給自己的遺品時，他只能嘆了一口氣，打開房間的燈，開始了他漫長的尋物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