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馬好學
一
晚自習的任課老師是張老師,他的身影遲遲未能現身,導致同學們逐漸放肆,哄鬧一團。便是星星之火燎原,因為一兩句話的帶頭,引起教室內的整體節奏。
隨著一聲巨響,所有人的目光被引向坐在教室後門的馬好學身上,再是沈知進。沈知進的臉上呈現兩種顏色,一種是通紅,一種是遇到恐怖事物的慘白。
沈知進努力張大嘴巴,學著烏鴉叫。
馬好學回到自己的座位。同學們愣了小會,與旁人重新聊得火熱。我也低下頭趕作業,還有一篇作文,得抓緊時間。
二
伸了個懶腰,數了下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字,差不多達到陳老師的布置要求。我仰頭朝掛鐘望了眼,時間剛過七點,距離下晚自習尚早。我再次把目光轉向沈知進,他的手如老鼠的爪子翻閱書本。馬好學的則是在準備什麼,手中的動作被人頭攢動擋住。
葉雯雯拍了下我的肩膀,問道:「好看嗎?」
我的注意力全在沈知進那邊,一時沒反應過來葉雯雯的意思,下意識回復:「好看。」
葉雯雯不滿說:「我問的是什麼?」
我思來想去肯定一句話:「這個問題問的好。」
「沒想到你居然關心這事,真沒意思。」葉雯雯左手托腮,右手指轉一根藍顏色的頭繩,說道。
「是我太過無聊,總想看點樂子。」
葉雯雯說:「那你為什麼不幫幫他?」
「槍打出頭鳥,況且陳老師都當看不見,我更沒道理了。」
「真不知道這種殘忍事,你怎麼看下去的,哼。」
葉雯雯正說著,馬好學開始了他的小動作。
這時,馬好學悄咪咪地站起來。我清晰地看見他手中拿著,一頂紙極為簡陋的紙帽子,紙帽子上還醜陋的寫上:傻子。
下一瞬間,那頂紙帽子安置在看書的沈知進頭上,引起四周同學們的驚呼。
沈知進提起嗓門,尖銳吶喊,想追打馬好學。他的同桌被嚇得癱倒在地,連忙爬跑到他認為安全的地方,無比恐懼地看著沈知進。
沈知進有了生路,大步子跨出,嚇得前後桌的同學們像被風吹到的秧苗。同學們害怕沈知進,他是傻子,同學們不害怕施暴者,他是個正常人。
傻子和施暴者在擁擠的教室里圍繞一圈又一圈,但凡有傻子路過的小片區域,就會引起不小的驚呼和畏縮,辱罵也是少不了的。
關於施暴者,馬好學退讓得太多,不忘解釋:「你有病啊,一個玩笑而已,至於嘛。」
整個混亂到極致,叫罵連連不斷愈有更大之勢,我窺視起那位和馬好學身為同桌的于小偉。他雙腿抵在桌前,背靠牆壁,神秘微笑。
好奇怪的人。
于小偉和大少爺一樣,從城裡來的。
在自我介紹時,于小偉主動避免了敏感辭彙。在某一日下課,有人撞倒了他的課桌,錢宛如天女散花散落一地,大家驚羨,平日低調的于小偉究竟有多富。
何時?張老師一邊嗦粉,一邊悠然地走進教室,一瞬間,愣在原地。張老師也顧不上嘴裡的食物是否咽下,他呼喊道:「幹什麼呢,教室里這麼吵。」
說話中,一根粉條從張老師的嘴角滑落,他本想抓住那根粉條,可另一隻的手沒能抓穩手中的碗粉。
美味的粉條掉在地,彷彿一場好心情破滅。
馬好學看見救星,向張老師求救,指著後方傻愣愣的沈知進說:「老師,
他發瘋,追著我打。」
張老師不信這話,悶哼一聲:「都回自己的座位上,一天天的,成什麼樣子!記住你們是一班。」
徐成功的呢喃話語,在完全寂靜的教室里回蕩:「現在哪裡是一班,招了多少不該招的人。」
馬好學提出意見:「你什麼意思?」
張老師再也壓制不住心中的怒火,連拍桌子三下,聲如洪鐘:「馬好學!你滾回自己的位置上。下周一檢測,不及格的,讓你們家長過來找我談話!」
眼見教室里的秩序恢復正常,張老師嘆了一口氣,坐回講台上。他看向那碗地上的粉,對徐成功說:「徐成功,身為班長,看到地上有什麼垃圾,打掃一下。」
徐成功也不是個傻子,自然清楚張老師指的是什麼意思。他低頭看了下自己範圍內的地板,裝傻充愣道:「老師,乾乾淨淨的。」
三
晚自習結束,我走去學校對門的一條小衚衕里,打算買本數學書的題解。經由葉雯雯推薦,她說學起來至少不算太難,又挖苦自己說像我成績優異的都要買題解,更何況自己。葉雯雯的成績如我預料,中下游水平,簡直糟糕透頂。
和葉雯雯相處近一個月以來,我判斷她極為聰慧,只是學習上的天賦不高。
與葉雯雯相熟,理應想到她未來的人生,又理應生出一股憂愁。她選擇相信我能幫她提升成績,假如在這三年中她的成績依舊,高考結束,即使家中有點小錢也奈何不了生活,她最後還得出去打工,或早早嫁人,這也相當於我害了她一輩子。
當我透露出想法,當然不敢用擔憂這個詞,而是委婉的表達。葉雯雯微微一笑,扭頭望向窗外,悠然的說,『我又不是小孩子,對自己肯定有打算呀』。
這時我鑽牛角尖了,我問她『這個意思代表你對我幫你提升成績沒有信心』。
葉雯雯先是皺起眉頭,忽而再一次的同我相視,笑了。
我死死盯住葉雯雯,彷彿她臉上有一塊吸盤,把我的雙目,把我的整個魂都吸住了。我看那溫潤,潔白的臉龐,小巧的鼻尖在黑髮的撩撥下越顯可愛,朱唇與皓齒相撞,擠出甜美的笑容。時間等待某一刻前來,我知道了,是眼下的這一刻。
葉雯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也沒有像個小孩子撒潑打滾的要她告訴我,你是要信任我,我定不會害你。我也原本以為,在我們的對話中,我的腦袋迅速做好每個打算,又想相互間的對話,只要照著我的想法做,沒有道理不會同意,沒有道理是同桌。
葉雯雯稍微動動腦子,在最關鍵的時候緊閉嘴巴。或許是她的細心觀察,或許是她從我緊張的情緒中,讀懂了那一層懵懂的意思吧,反正一切巧妙的避過去了,就這樣抵過千軍萬馬的奔襲。
其實後來想起,首先想到自己竟罕見的沒有退縮。驚喜之餘,我想,其實人生不就是這樣嗎。在跌跌撞撞中成長,鞏固自身的實力,要不然哪位女孩子願意跟你呢。人總得看一眼現實,對吧?
在很早之前,葉雯雯曾告訴我,馬路對面有一條小衚衕,狹窄的衚衕里有一家書店,對頭是一排石牆,石牆下的小路旁屹立一棵碩大的柿子樹。在夏秋絕交關係時,樹上結出的「小燈籠」和大樹葉子,在陽光下燁燁生輝,還有少不了的秋風,吹走一地的狼藉。
我跟隨葉雯雯的話來到馬路對面,路上一共有四個衚衕。胡得福超市旁,一條深黑的衚衕里冒出幽幽藍光,場景嚇人。
我摸下自己身上的零錢,店也在衚衕口不遠處,假如再次碰見打劫的也不需害怕。
壯了壯膽子,我小碎步子走進去。藍光是路邊的廣告牌。大概又走了五十米,看見那棵傳說中的柿子樹,對面也的確有一家書店,捲簾門還未落下。
櫃檯上燃燒一根蠟燭,除過兩三排書架上放滿的書,和牆壁上掛滿的書,整間房子就這些。
我的好奇心理持續增長,為何牆壁上也塞了書?
一聲噴嚏把我驚得整個人顫了一下,我渾然不知人在哪,卻聽見那人吸鼻子,說著話。詭異的場景讓我感到不寒而慄,我朝著店裡大吼:「草你媽的,有本事你出來!」
話音剛落顯了靈,一顆胖頭顱和一雙獃滯的眼神從櫃前顯現,死死地盯住我。
沒等我身上炸毛起雞皮疙瘩,一隻手從頭旁邊伸出,摸著那顆胖頭顱。在我看來,手和頭根本不屬於同一人,我本能的後退幾步。頭的主人站起來,雙手拍了一下櫃檯,店內的燈亮了。
他的話音帶動起喉嚨里的痰,他說:「買書嗎?隨便挑。」
我確認了,這是個人。
我踉蹌地走上台階,本想指柜上的蠟燭,余驚還在,一瞬便縮。
老闆說:「嗨呀,為了省電嘛,晚上來我這買書的,還不夠我交電費呢。」
我指向遠處的廣告牌,大聲質問:「那那邊的藍色牌子怎麼回事?」
老闆無奈解釋:「我也想在店門口上裝會發光的店牌,可沒人看得見哇,還不如用熒光筆在上面寫幾個字好。我本來是掛柿子樹上的,結果前幾天,一大爺晚上路過嚇背了,我還賠了不少錢呢。警察叫我不要放那,我尋思著放店門口也沒人看,我放衚衕口,這樣外面是燈啊,光啊,總不至於嚇到人了吧。三天,三天不到被偷了倆。」
老闆哀嘆后,又躺回躺椅上揮了揮手,補充說:「隨便挑。」
我感覺自己雙眼炙熱,問:「警察來是哪一天?」
老闆睜開小眼,想了一下說:「你們開運動會,額,是星期五的下午,那天運動會也差不多快結束了。」
我繼續問:「那你報警。。。」
我的話被老闆無情打斷:「你還買不買書了,不買我關燈了。」
我毫無骨氣地說:「買。」
不多時,我把數學題解放在老闆面前,沒等我開口,老闆說:「肯定不是我報的警,人星期四被嚇暈的,他們星期五下午帶警察過來,我才知道的。」
四
另一天。
一位穿著典雅,不像山裡裝扮的婦女快速穿梭在廊道內,她的身後跟著低頭,同樣快步子的沈知進。
看來,陳老師說所說的家長來了。
上課鈴響前後,馬好學的身影率先從樓梯口出現,再是一臉慵懶像的于小偉。
于小偉走路時習慣雙手插兜,眼神隨意遊走在女生臉上,眼前的頭髮總是會刺到眼皮,惹的一眨一眨的,所以他帶著金錶的手會把那一撮頭髮往旁邊撩一下。
鄭家濤曾嘴欠說過:「不要老偷你爸的東西。」
說完,他不安分的手伸向金錶。彼時的大家還不知道,這塊表是真的,而鄭家濤的這句玩笑話,也會成為他高中三年的陰影。
于小偉和馬好學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婦女卻不見人影。
于小偉的笑中也透出一股懶,他說「哥,別說了。」
馬好學笑得很假,引得不少人回頭觀望,他用自己的腦袋示意沈知進,他說:「沒事,就一傻子,我估計他爸也是傻子,要不然怎麼會有個傻兒子呢。」
于小偉一直在笑,從走廊上到現在,不管是看誰或其他,他臉上的神態在我印象中,全是笑。他的笑也永遠是一種讓人捉摸不透的笑,彷彿下一秒便會捅你一刀,也可能摸出一把錢說全部給你,不夠我還有,賣家的錢也給你。
于小偉不再接話,跟昨晚上看馬好學戲弄沈知進一模一樣。
大少爺是江城來的,他們去打工的城市也是江城。從小到大我聽過最常見的三個城市名有江城和南城,在一年一次的重大會議,俗稱春節的幾天里,我對外界的認知飛快增長,我從他們的談話中得知一點—南城比江城更好。很簡單的字面意思,可以說發展比江城好,可以說南城比江城大,反正一點,所有人的認知里,南城比江城好,比江城厲害,于小偉也來自南城。
本是張老師的課,被陳老師搶走了。
他急匆匆地跑進教室,對大家對那位面色陰沉的母親說:「喲,班上難得安靜一回,不錯值得表揚。對了,你們的張老師出了車禍,我代替一節課。」
陳老師時刻注意自己的形象,雖然用猥瑣形容他不誇張,但事情太過巧合,要說兩人沒提前打好招呼,鬼都不信。
陳老師忽略掉站在馬好學身後的那位母親,翻開書頁說:「好,同學們,今天我們學習。。。」
這一刻,富有涵養的母親娓娓道來:「陳老師,冒昧的打斷您的講課,這不代表我對您的課有意見,我來這裡的目的是為了我兒子。昨天晚上回家,他的臉上有一個巴掌印,和他說話也不理我。我今天來是想了解下起因,如果不是學校里的所作為,我肯定要向您,和教室里的同學們道歉,畢竟是我擾亂了你們的課堂。但是。」
母親低下頭無任何神情,宛若黑洞凝視著微微顫抖的馬好學,「如果班上的確有同學欺負我的兒子,我,不會放過他的。」
葉雯雯感慨:「她的氣場好強大啊。」
她的氣場的確強大到一種不可思議的地步,我有些看不下去,隨即把目光轉向陳老師。
陳老師丟下粉筆,雙手附在身後,無形之中,另外一種氣場慢慢延伸開。如果說母親的氣場是來自北方寒冬的冷冽,而陳老師則是來自炎夏烈日的清涼。兩種氣場截然不同,碰在一起卻產生不出任何的火花,
陳老師平靜地說:「您在質疑我的學生有什麼問題?我的學生打了我的學生,嗯。」陳老師點點頭,「有點繞口。我呢,堅信不管是我教的哪位學生都不會做出這種卑鄙的事。像熊衛強,我依然相信他不僅是我的學生,還是一位非常具有優良品質的學生及,人。」
靠在門邊的熊衛強被突然一點名,瞬間坐得端正。
陳老師微笑說:「運動會期間沒有一位同學敢報三千米,最後由熊衛強出馬斬獲第二名的好成績。熊衛強的學習成績不理想,他的品性在我看來不錯,再說這班上所有的同學不論成績好差,我覺得品性都不錯。既然您說班上有人欺負您的兒子,如果沒有證據煩請您說話算數。」
母親安然聽完陳老師的話,她略加思考,把話接住:「今天中午我跟我兒子說,無論如何我也得來學校一趟。我叫他告訴我打人的是誰,他告訴我,是我身前坐著的這位男同學。」
馬好學抖得更厲害了。
陳老雙手撐在講台上,說:「馬好學。」
馬好學快速起立,說道:「在。」
我見馬好學的站姿,想起軍訓期間的標準站姿。
陳老師揮手示意馬好學坐下,「我沒叫你站起來,我是問你抖什麼,不要再抖了。」
陳老師又轉向沈知進,問他:「沈知進?你能回答我幾個問題嗎?」
沈知進雙手扒在課桌邊緣,幅度很小地點頭。
陳老師滿意地笑了,問:「有同學打你?」
沈知進點頭。
「從開學開始的?」
沈知進點頭。
「沒跟家裡人說是因為有顧慮?」
沈知進點頭
「如果沒被發現,你會任由它們欺負?」
沈知進點頭,不帶絲毫的猶豫。
陳老師問話的速度提升:「是馬好學一直在打你,罵你,侮辱你嗎?」
沈知進點頭。
陳老師吼道:馬好學!」
話音伴隨陳老師用力地拍在桌子上,發出『砰』的一聲,兩種不同的聲音其實並不響,裡面卻夾雜無上的威嚴。
馬好學早在陳老師問沈知進問題時,又一次站軍姿了。
他頂不住這種心理壓力,緊張不安的面對一位母親的怒火和陳老師的捧殺,像為了自己曾經所乾的小事無聲道歉。
陳老師喊:「說話!」
答案已然明了,但大家在等,等他親口講述自己的罪行。
馬好學垂頭,臉上有一絲怒氣。
于小偉淡定地坐在馬好學旁邊,翹起二郎腿,猛的把腦袋抵在課桌邊緣,以極快的速度抓起果糖,塞進嘴巴。
朱花花說:「于小偉也參與過。」
于小偉為自己狡辯說:「我哪裡欺負他了?」
朱花花皺起眉頭,「你怎麼沒欺負他了,你之前。。。」
于小偉打斷朱花花說:「好好好,算我欺負他了,算,行了吧。」
陳老師無視兩人的對話,仍然逼問馬好學:「馬好學,抬頭看著我,是不是你欺負沈知進的。」
馬好學微微點頭。
陳老師用冰冷的口氣說:「我需要的是你的回答。」
馬好學回答:「是我欺負的沈知進。」
陳老師問:「原因?」
馬好學閉上眼睛,彷彿下定了決心。
不久,馬好學和陳老四目相視,訕笑兩聲,極其惡劣的態度說:「原因?你問我原因,這有什麼原因可講。我在班上找個存在感行不?我是天生的壞胚子喜歡欺負弱小行不?我看他是個傻子討厭他行不?你想要哪條?隨便拿去。」
說完,馬好學大手一揮。
陳老師再次拍響桌子,怒吼:「馬好學。。。」
馬好學也是毫不客氣的吼了回去:「你少他媽沖我嚷嚷,你算個什麼東西!」
馬好學走到沈知進身旁,指著他說:「你看看這個呆瓜,一頭蠢驢都比他好。媽的,草你媽的!聽見沒,草你媽的!你看看這頭呆驢,一點反應都沒有,偏偏家裡有錢,這些年治病花的錢,夠我把學校對面的超市買下來了吧。」
馬好學最後歇斯底里的罵了一句:「草這個世界啊!」
陳老師自知壓不住已經神志不清的馬好學,想通過語言的魅力,使馬好學冷靜。
馬好學攤開雙手,聳了聳肩,直言:「我再讓世界公平了。我欺負他,他死了,世界上就有個有錢人絕後。」
只聽見馬好學話語剛落,緊接著一聲大笑。
是于小偉,他絲毫不忌憚他的旁邊站著一位氣得渾身發抖的母親。
馬好學喊:「你他媽笑個屁,要不是你說欺負沈知進會給我錢,我會閑著無聊打他?老子好不容易進這所學校。我抽屜里的數學書全部是你的錢,熊衛強,拿出來給大家看看。」
熊衛強膽怯地看著于小偉,不敢動手。
于小偉撕開一根巧克力棒,背靠椅子,手抵椅背托腮,邊吃邊說:「沒事,看下吧。」
熊衛強的屁股沒敢離開板凳,整個身子斜靠拿出數學書,在自己的課桌上抖了抖,一大堆小錢紛紛掉落。我粗略算了下,怎麼說也夠我一個星期的飯錢。
于小偉蠻不好意思地說:「買零食找的錢。」
陳老師站在講台,還抓著馬好學不放,他說:「馬好學,請給我點時間上報領導,你被開除的事也很肯定。」
權當朱花花學習入了魔,對某些事沒有足夠的了解,她說:「那于小偉呢?這一切是于小偉指使的。」
陳老師快沒了耐心,他吐了一口氣,說:「于小偉畢竟沒動過手。。。」
朱花花顯然吃驚,她說:「班上很多雙眼睛看見他動過手,打過沈知進。如果有人雇兇殺人,那個僱主會沒一點事嗎?」
陳老師不知道第幾次拍響桌子,喊:「好了,這件事到此為止,我也保證于小偉以後不會這樣。」
沈知進的母親想和陳老師對視,而陳老師自打知道幕後指使是于小偉,便刻意的避免,看得出來,母親感到疑惑啊。
當母親彷彿認定這次惡劣事件的結果,她的目光抓到了最為關鍵的一點。
少時,母親緊皺著的眉頭鬆懈,她說:「於,。。原來,你是他的兒子。」
「現在才看出來嗎?」
于小偉問著。
「抱歉,我一向認同沒人會關心一個人的小拇指被自己的父親砍掉。再說,我們多少年沒見了。」
于小偉臉上的笑意越發古怪,他平靜的說:「。。」
「我沒有!」
沈知進的母親走了,走的突兀。
朱花花仍不死心的想替受害者說些話,可惜,于小偉也走出了教室。
陳老師注視著馬好學,重重嘆息說:「馬好學,走吧。」
馬好學崩潰了,他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幾秒后,他又笑了。
馬好學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拿起書本,惡狠狠地撕掉一本本書,嘴裡如機關槍似的噴發侮辱性辭彙,針對的自然是于小偉。
陡然,渾厚的聲音充斥整間教室,宛如救世主降臨:「上課時間幹什麼呢,打仗啊。」
陳老師瞥了眼章書記,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的。
章書記跟身後的兩名保安說上幾句,保安迅速把發瘋的馬好學拖出教室。
罪魁禍首搞定,章書記對陳老師說:「你跟我來一趟,班長去把你們的語文老師叫來。」
徐成功站起來說:「語文老師在您眼前。」
章書記不愧為書記,尷尬的瞬間調整好狀態,假意咳嗽說:「那把你們的數學老師叫過來。」
徐成功向講台上的陳老師攤開雙手,綻放笑容,「數學老師把課給語文老師了。」
章書記:「。。。」
學校里最大的領導,幾句話解決了這場麻煩的鬧劇。
事情發生的種種轉變看起來過了大半節課,實則不到一刻。陳老師原本淡定自若的表情到後面臉色蒼白,他忽略最重要的一個人,他也無法預料結果會是這樣,沈知進的母親必定也沒想到。
母親多多少少和于小偉認識,要不然得知幕後指使不會明擺出一副無能為力的態度,再者,于小偉剛想說話,卻被母親一句『我沒有』打斷,不可能是不認識的。
于小偉自從被爆出來的那刻,就是一副氣定神閑的狀態,假如他的家庭背景和我一樣也沒什麼可囂張的資本,但事實擺在眼前。人永遠被動接受,至少在下一次禍事來臨之前要,學會主動接受。
五
星期三,早晨。
天空上以肉眼可見移動的烏雲,教室響起整齊的晨讀聲,走廊上的陳老師一個勁的表示此事和自己無關,你們得去找章書記,這件事情由他負責。
馬好學的父母是地道的農村人,在人世間做著最底層的工作。
第一節課的下課鈴響起,天空落下小雨點,厚重的雲層不僅在快速移動,還夾雜電光閃爍,隨後的幾秒響起悠揚,轟鳴的雷聲,震得玻璃晃動,坐在靠窗的女同學上課總擔心看窗外的閃電,提防聲聲巨響和在她們心中以為會倒塌的窗戶。
雨點夾雜大風,樓下的樟樹搖擺,紛紛落下稍有枯黃的葉子和紫黑的香樟子。蒼穹之上,有一顆燃燒了數億年時光的火球,它散發的光芒無法穿透流動的雲層。
風吹來有些發冷,一件短袖抵禦不了冷風。
也許這場雨過後會有很多人離別,就如站在走廊上,緊鎖眉頭的馬好學的父親,和一旁泣不成聲的母親。他的父親向陳老師訴說章書記表示不管這事,還得陳老師您來做主,他的母親手裡拎著一箱奶和一些水果,要遞給陳老師。
陳老師連忙罷手表示這事確實輪不到他做主,自己只是一名教師。
這些東西的價值不算貴重,頂多幾頓飯錢,我相信他們咬咬牙還能再買幾箱,但是,對於生存困難的家庭來說不行。把這些東西再換算成馬好學父母的一日三餐,估計可以吃上一個月的飯了。這是我親眼見過,奶奶平時一人在家中煮飯吃的場景,一小蝶青菜吃上一到兩天不成問題,夏天炎熱飯菜容易餿掉,可炒上十來根青菜即可就著一碗飯入肚。
眼前矮小身材,為人父的男人,瘦得手臂上沒有丁點肉。婦女也好不了多少,臉上有些血色而已。他們辛苦存了半輩子的錢拿來給馬好學上一所好學校,馬好學因為欺負沈知進有錢得,可以讓他的父母吃上兩個多月的飯。
馬好學的父親拿出昨天陳老師說馬好學被開除了,這事總是您說的,陳老師則表示這件事的定奪權還在章書記手中,他沒有資格代替章書記說話,昨日的怒氣所以說出那種話。馬好學的父親做了一輩子苦事,錯誤的理解為這點禮不夠,還得再加點。
獃滯的眼神,慘白的臉色浮現在馬好學父親的臉上,他緩緩低下頭,雙腿像鬆了力,就那麼無聲地跪在陳老師面前,在他的兒子,妻子面前,在同學們的眼中,一個沒本事的父親為了他的兒子做著最後的苦苦哀求。
馬好學的父親,抖動著嘴唇說:「我求求你了。」
馬好學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他衝過圍滿的人群,拉起他的父親,大吼質問他:「你從小跟我講男人要有尊嚴的活著。」
他的父親絕望的看著他的兒子,渾身顫慄泣不成聲,「你要上學啊,讀書才能走出去,我們苦了大半輩子,不想你也苦啊。」
這種神情我只在他的臉上見過,是多麼的似曾相識,他在臨死前毅然沖向行駛的火車。他也是孩子,卻早早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一切是為天意還是人為,我選擇了後者,只有我知道他為了什麼死,我對問題閉口不談快三年了。因為這件事,我被警察帶走,獨自一人待在拘留所,和從小玩到大的朋友鬧掰,男人和女人的態度有了細微的變化,村裡人說的笑話越來越好笑了,我也愈發的內向。
馬好學把他的的父親抱在懷裡,喃喃:「難道不讀書就沒出路了嗎?我天生成績就差,不是讀書的料,難道以後我就賺不到大錢養你們嗎。走,回去!」
馬好學結實的臂膀拉起攤到的父親,再強硬拉住他的母親。
一切,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