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白衣
那個老流浪漢是怎麼死的，郁萌其實很清楚。
這年頭驅鬼的師傅似乎都有些奇怪的癖好，比如這個人，整個人的外表只能用一塌糊塗來形容。看上去瘋瘋癲癲的，想不到還是個黑戶，死了以後被當成普通流浪漢來處理，鬱悶為他覺得可惜。
這個人是追著一個白衣鬼過來的，那個鬼不知得了什麼機緣，短短數日修為大升，作為孤魂野鬼，力量甚至壓過了厲鬼，隱隱有要往攝青鬼進化的趨勢。
「冤鬼怨鬼厲鬼煞鬼，再往上就是攝青鬼。」
那老頭拿著郁萌給他的那碗白開水蹲在院門外面喝著，有意無意地跟她說些有的沒的。
「攝青鬼太厲害了啊，比它低一級的厲鬼煞鬼殺人都像掐蔥，這攝青鬼要是成了氣候，可真是不得了嘍~
郁萌蹲在門裡面，狀似隨意地看了他一眼。
「我聽說過厲鬼很厲害，但是都沒有見過。攝青鬼是什麼？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老頭一口一口抿著涼水，聞言騷了騷頭髮和鬍子，說:「攝青鬼可厲害得很，能吸人壽命，不怕陽光，能穿牆還會點法術。」
郁萌低頭看著地上的青苔，專註地用手把地上爬過的螞蟻從一個地方轉移到另一個地方，好像對老頭的話不為所動。
「只是這樣嗎？聽起來好像也沒什麼。」
說著，她微微抬頭，看到老頭蹲在地上的兩隻乾瘦黧黑的腳，問:「你要不要進來坐一下，你是老人，蹲這麼久會不會不舒服？」
老頭聞言嘿嘿笑了一下，屈指彈了彈蜿蜒著一條黑色裂痕的大瓷碗，等看著裡面的水重新靜下來，才說:「你心是好的，但是呢……天就要黑了。你爸爸媽媽不太喜歡你帶陌生人進去吧？」
郁萌平靜地望著他，道:「沒關係，我爸爸媽媽去鄉下了，這裡怎麼樣，現在是我做主。」
「哈哈，這麼點年紀就當家啦，不錯！我倒是願意跟你進去坐坐，可惜我道行不夠。打點外面的東西還好，要是進去了……老頭子我可真就出不來了！哈哈哈哈。」
郁萌沉默地聽著，斂眸看著捏在手中揮動觸角的小螞蟻，彷彿沒聽見老頭在說什麼。
「小姑娘……」老頭仰頭把白開水喝乾，像個講故事講到高潮的長輩一樣湊得離她近了一點，神秘兮兮地低聲說:
「你家裡藏著一個東西，是很久以前一個很厲害的天師留下來的……你家裡你做主，那東西也就算是你的。各人自有各人的造化，你自然也有，若是你僥倖贏過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別忘了要順著天地的規則走。多想想，多看看，得知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究竟是個什麼樣的道理。」
「你要死了。」
聽著老頭的話，忽然敏銳地察覺到什麼的郁萌篤定地說。
聽見這話，那老頭哈哈大笑一陣之後大方地承認了。
他滿不在乎地甩甩手，灰布袖子抖出一點塵土。
「老頭我早就活夠了，出來混總是要還的。我干過不少說不清是好是壞的事，用過不少不清楚該不該用的咒，這一輩子，到今天，也就到頭了。」
「是嗎？」
女孩的聲音冷不丁響起，郁萌故作單純地問他:
「既然你這麼豁達，為什麼還要怕我？」
郁萌對他有了點興趣，頭枕在交疊的手臂上饒有興趣地看著他，想讓他再說點什麼。
那老頭聞言後退一步，誇張地挑了下眉頭，
道:「小姑奶奶，老頭我得死得有意義。我不是怕你，我是怕你爸媽不分青紅皂白揍死我！」
「不會，我爸爸媽媽他們去鄉下了。」
郁萌頓了一頓，再接上他的話。
「嘿！」老頭驚訝這丫頭死鴨子嘴硬的程度，「別騙老頭子我了……就算老頭我能跟攝青鬼五五開，也未必一定打得過厲鬼和煞鬼啊！」
郁萌無辜地看著他，「我爸爸媽媽真的去鄉下辦事了。」
「嘿！好好好！你這小丫頭，話跟你說不清楚，我不跟你說了！」
「別啊，再陪我說說話嘛。」
「不說！」
……
天黑了下來，那老頭把碗交回給郁萌，撐腰仰天念了點什麼，然後大搖大擺，一個人去了巷子深處。
當夜，郁萌聽見凄厲的哭嚎和詭異的大笑。
在她聽來激烈的打鬥聲沒驚醒任何一個活人，直到黎明，所有異狀才在第一縷陽光中默默消散而去。
街上的人氣變多了，漸漸聚集到一起。
郁萌一夜沒睡，感知到這些立刻下床跑出去看。
天色還很暗，陽光貼在河對面的山上若有若無。
走出二樓卧室的門，郁萌先是看見了沾在自家一樓小屋瓦片上的一小灘血，然後看見了樹下一個若隱若現的白色身影。
那個身影感知靈敏得驚人，等她稍微靠近，驀地腦袋折過一百八十度在那陰陰惻惻地看著她。
那是一張死去多時的臉，泛著黑氣的臉皮上無聲掛著詭異的笑容。
郁萌被它轉頭那幕駭了一瞬，下意識攥緊袖口後退了一步。
郁萌鎮定下心，側頭看到它身後去:一具仍流著血的屍體晃悠悠掛在大樹結實的枝杈上，蓬頭垢面，身上掛著一塊灰撲撲的爛布。
恐懼感和失落感出現在心裡，郁萌垂下眼，認出是那個老頭。
那東西還在，老頭死了。
……
這東西傷傷得很重，看上去十分堅硬的顱骨上出現了裂痕。它幾乎被老頭打退了一個境界，現在的能力和厲鬼等類差不多，所以它看見郁萌沒有立刻直接追上來。
太陽馬上就要從山那邊爬上來了。
夜晚郁萌有人守著，白鬼要殺她只能趁現在。
不過進去宅子它就要面臨風險，它真的敢來嗎？
郁萌感知著周遭的一切，盯著那張一動不動的鬼影沉默地向後一步一步退回到房間里，眼睛一眨不眨，在說不清道不明的程度上和它對峙著。
郁萌算是聰明，但是她忘記了一點，此類全無人性殘暴嗜血的鬼怪根本不會以人的角度思考問題，所以……
房門在眼前阻斷白鬼注視的前一秒，郁萌看到它渾身晃了一下，在原地迅速消失了。
心中警鈴大作，郁萌當即甩開即將關上的門，衝到身後去把房裡的窗帘全部打開，打開視野的同時爭取讓微弱的陽光更充分地照進來。
做完這些，嗒嗒嗒的快步走樓梯聲已經響在了耳朵里，郁萌快速從口袋裡拉出紅線栓在紗窗門的把手上，陰風煽動，只聽得樓梯間里傳來噶蹦一聲輕響，之後有是什麼東西咚咚跳在樓梯上又滾落了下去。
郁萌鬆了口氣，卻仍是不敢懈怠，拿出細針和紅線準備起下一個陣法。
白衣一定不會放過她，撐過了現在，恐怕還要再熬一個今晚。
那老頭應該不會做平白無故送死的事情，不可能不留後手。
在他重傷過白衣之後，一定會有人來收拾後續。而她，只需要裝作僥倖逃過白衣追殺的普通人，等老頭安排的人解決掉它后就可以像從前一樣普通地生活下去。
她暫時沒有百分百鎮壓那白鬼的能力，也不能在麻煩的人面前出頭。
所以只能防禦，防禦到白鬼滅在別人手裡為止。
過了一小段時間，郁萌確定了白衣已經離去，垂下手鬆懈下來，被殘留的恐懼影響得渾身顫抖。
雖然她知道那些奇怪的法術怎麼用，但這還是她第一次親身對敵。
郁萌急促地喘著氣，撐著身體挨過去坐倒在床邊的小板凳上平復呼吸。
她看著掛在牆上的全家福輕聲鼓勵自己:
「呼……呼……不要怕，沒事的……呼……肯定會平安無事的……
等爸爸媽媽回來，就什麼都不用擔心了……
呼……呼……不要怕，馬上就會好起來了……再等一段時間……再等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