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闖下大禍
完小六年級最後一期期末考試結束后,把位子搬回去,四天後拿通知書。這兩年我是怎麼熬過來的?我終於可以離開這所學校了。
我打算這四天去小幺家裡,小幺改嫁后我還從未去過她家。
小幺聽說后很喜歡!奶奶也同意了。於是我就去了太平村。太平村與九里村中間就隔著一條公路。大幺的屋和秦家的屋也不遠。
到了小幺家裡之後,小幺叮囑:「就在屋裡玩,和慧兒,不要亂跑。」
於是我和慧兒還有秦家相公三個孩子就在家打撲克,小幺背著噴霧器去田裡打葯去了。
他家的牆上掛了很多獎狀,我和他是同一年級,我就一張都沒有。聽說邵妹子得到過一張,所以我看見別人的獎狀心裡就起疙瘩。先前,我聽奶奶說:「小幺去了秦家,那孩子歡喜極了,又給小幺倒水洗腳,幹活兒回來又給她搬椅子……」
奶奶這話說給我聽,還不是希望我也接受后媽?亦如此這般侍奉。我厭惡她這樣勸導,我不同意。
第二天早上,秦家拿了一張魚網,我和秦公子跟著他爸三人去前面河裡打魚。我挺佩服的,想必河裡的白條魚挺多,網無虛投,很快就就打了一盆子。回家,這就是給我待客的。在這裡不像大姑爺那麼不待見,又不像小姑爺女兒那樣奚落我,我大概找到一個新的地方可以供我逃避老家了。
我們平平安安的度過了一天。
第三天,早上,我才剛睡醒,一個人在樓上沒事幹,聽見下面秦公子在樓下叫我,我站在陽台上。
「給你!」他說。
兩枚荔枝丟了上來,我在樓上伸手接住了兩枚荔枝。他昨天沒睡家裡,去他嘎嘎家了,他親生母親的家離這裡不遠。
上午,我睡在樓上竹床上。想必不注意,一個書本壓到了膠水,塑料瓶里的膠水擠了出來,弄得竹床上都是。臨近中午,秦家孩子回來了,他一上樓,看見竹床上潑出來的膠水。
他下去了,聽他喊道:「誰把我的膠水弄潑了?」
我一聽他的聲音有責怪的意思,竟撒了個慌,我說道:「我不知道。」
他像是被蜈蚣夾了似的往樓下跑,聽得他的聲音問小幺:「媽媽,哪個把我的膠水弄潑噠?」
小幺一聽他的語氣,反問道:「你自己的膠水自己保管。」
小幺反過來問慧兒:「你把地哥哥的膠水弄潑了么?」
慧兒受了委屈的說道:「我弄潑的吧!」
就這樣,一瓶膠水引起了幾個人的緊張。
等他上來,我兩個趴在竹床上。我告訴他小幺之前的遭遇。無知的我闖下大禍!
小幺自從高姑爺因病去世后,她拉著家什回了娘家,受到了我和父親的可憎嘴臉。後來,她獨自出去謀生,打工的生活在不幸的農民工身心上刻上了難以撫平的傷痕!
後來聽慧兒說道:「媽媽在工地上幹活,每天早上就沒吃飯,中午就喝粥……後來去找工地上的老闆要工錢。工地上的包頭不僅不給錢,還要打媽媽!」
我聽后很氣憤,可無可奈何。
小幺守寡,不得已把孩子寄宿在我們家,慧兒自然要受我的欺負。小幺回來也被奶奶責罵。後來遇到了兩個非主流,小幺不忍被譏笑,脫離了關係,又跟著小姑爺的梅幺幺去東莞打工,經濟危機后回來了。最後改嫁給秦家。
我為什麼要把小幺之前改嫁過其他男人的事情暴露給秦家的孩子呢!
結果中午,很是寂靜,一點兒聲音都聽不到了。秦家孩子離開了,他爸回來了。此時我仍然在竹床上,聽到小幺的聲音,她對秦家打招呼,秦家沒好氣的說道:「你的娃兒又不要我管!」
他聲音不大,但小幺顯是十分嘔氣,吃驚的問道:「你不管哪個管呢?」
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也不知道說了多久,我預感到要出事了,待在竹床上不敢出去。
許久,聽見小幺對我喊道:「弟兒!」我聽見小幺的腳步聲走了過來,我趕緊捂緊耳朵低著頭,所以就聽不見小幺罵了些什麼。
之後就聽見小幺大哭不止!
我聽見慧兒在安慰媽媽。又聽見慧兒向我走過來,對我喊道:「地哥哥!你安慰我媽媽!」可我始終捂緊了耳朵,我的性格缺陷在此暴露無遺。
到了下午,大幺隊里的寶兒進來,他安慰傷心痛哭中的小幺。小幺說話已經泣不成聲了!
我始終無動於衷。
第四天,清早上,我起來,要去完小拿通知書。小幺也起清早給我煮雞蛋。看見小幺紅紅的眼睛,眼球裡布滿血絲,眼皮無精打采,還不如形容是絕望。可我不覺得會發生什麼,我腿撐在灶門上,靦腆的問道:「你怎麼呢小幺?」
她不回答我,她好像說了一句:「吃了就去,啊?」眼睛俯視著我,已經紅腫成了縫兒。
我永遠都忘不了小幺最後看我的眼神。
清早上,我搭便車回了家,去了學校。
拿了通知書回來。太陽高高升起了,奶奶從灶房屋那邊過來堂屋,我站在堂屋裡,這時候奶奶人還在塌子里。一輛摩托車駛了上來。
車上的人一下來,就告訴奶奶:「小妹喝葯了!」
來人告訴的聲音不大,我聽的清清楚楚。我站在門裡面向外瞅,奶奶頓時在地上打滾!
我趕緊躲在房裡不出來。
就這樣,這個家又炸天了!
父親去了秦家,又從秦家回來,然後縣裡伯伯也去了。之後父親再回來就發動村裡人用農用拖拉機一車拉人過去。
第二天也是如此,堂弟也去看了。我始終不肯去,堂弟對我說道:「我們隊里去的都是猛將,這車拉了紅兒還有……都是猛將!」
我聽說先一車拉的阿君還有秋哥,因為已經幹上了架。我在這裡若無其事的用兩片木板和堂弟在打乒乓球,大幺回來看嗲嗲,從塌子里下來,看見我,她一臉埋怨和焦慮,很是鄭重的問我:「弟兒,大幺問你個話——你是不是講啊什麼的?」
我回道:「沒有。」
大幺重複的問:「你真的沒講什麼?」
「我又沒順什麼。」我說完,就繼續打我的球。
大幺走向公路,我聽得她嘟嚕道:「這個沒心沒肺、沒心肝的呦!」
我知道罵的是我,可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我沒有撒謊——什麼都不記得了,謊言是膽怯,連自己都欺騙,朝著免責的方向忘記一些東西。
一些讓自己恐懼和害怕的事情被自己意識中「忘記了」,可這改變不了人已犯下罪孽的事實。
隊里前赴後繼,我們村裡去的人按照父親的意願想把小幺的棺材和屍身搶回來。可對方村裡的人不肯,所以雙方進行了「特洛伊戰爭」,就因為我這「海倫」!縣裡伯伯的車也開過去了。
中途有人回來勸說我:「弟兒!你去不去……」
「不!」
我就什麼都沒發生一樣,享受放假的愉悅。聽堂弟回來說:「阿君差點就被椅子砸中了……秋哥眼睛都被打綠了……」
父親氣沖沖的回來,問過我:「弟兒?你有沒有講什麼啊?」我的回答非常簡潔,沒有猶豫,我說:「沒有。」
父親小聲的滿懷焦慮的說道:「弟兒,誰回來喊你……你就千萬不要到那兒去啊!」
「哦!」我連忙點點頭。我自然不會去。
事情還在大人們的處理過程當中。打玉質板的老闆開著狗老殼車回來,他喊我:「弟兒!」
我在打乒乓球,不應他。他又喊道:「弟兒,弟兒啊!」
我看了他一眼,他坐在他拉玉質板的農用拖拉機上喊我。他親切的喊道:「你去不去?」
不等他落音,我回道:「不。」
「你去就……現在就去。」
他說的再親切也沒用,我一個字回道:「不。」
落後,父親又回來,問堂弟:「有哪個要哥哥去沒有呀?」
堂弟如實說了。父親叮囑我們:「就待在屋裡,不打球,和哥哥在屋裡。」
堂弟答應了父親,堂弟對我說道:「哥,我們回屋去?」
「不要緊,打球好玩!」我說。
那邊的事兒還在「火熱」進行中。我看了家裡,心道:龍哥哥家有仙人掌,不如偷他一塊來,種在自己家裡。
當天天晴,外面的太陽很大,於是我徑直去了表哥家裡。
沒想到表哥已經到家了,只是我不知道而已。我原本計劃往他豬籠屋那裡直接進去,可還是被他發現了。他問了我一聲,我答應了一聲,我說來上個廁所。
我到了豬籠屋那裡,龍哥哥應該沒有出來,他待在家裡看電視。我確信他沒有偷看,我把一塊帶刺兒的仙人掌給擰了下來,於是藏在胸前的衣兜里。看了下,應該沒人看見我,於是我自鳴得意的到手了。這就回去,走到塌子里,回頭看,看見表哥正用手撐在門框上,他笑著問我:「弟兒不坐下?」
「不。」我回道。
他一臉輕蔑的笑,隨他好了,我徑直回家。
試想,找表哥要一截仙人掌他也會給,我為什麼要選擇偷?大概是:偷的過癮,偷的刺激,偷的有成功感,偷的有報復的意味,偷的有種「到手了」的感覺。不知道,但想?如果在懷裡的仙人掌因為自己不慎摔倒扎了自己,還不是好慘!但是,這種偷的行為對我而言,並非習慣成自然,不是根深蒂固。容我在以後的文章里慢慢寫來,這對研究偷這種行為有取材的意義。這株從表哥家裡「借來」的仙人掌從此在我們家繁衍不息,茁壯成長。
也不知道是第幾天,終於有結果了。父親把慧兒帶回來了,她好可愛!我知道家裡又多了一名可以被罵的人了。她高高興興的來見我,她媽媽已經沒了,從此就住在我們家了。
那天下午,到了傍晚。父親從田裡打葯回來,他瞪著慧兒,慧兒也沒有害怕,她也沒有因為失去母親而痛哭。我事到如今,寫下這樣的篇幅,真是卯著一顆良心被吊起來,堅持寫下去!
以後的日子裡,奶奶幾乎沒有罵過慧兒。她時常在農忙之餘就躺在床上哭喊著:「我的肉啊!」
我問過慧兒:「那天什麼情況?」
慧兒回答道:「他們搶我媽媽的棺材……結果棺材翻了……」
這個家裡,我又多了一個可供欺負的人了。我是佔主樁的,一會兒聯合慧兒欺負妹妹,一會兒聯合妹妹不理慧兒,反正三兄妹我總是佔優。有時候妹妹惹惱了我,捶得她的肩膀「嘭嘭」響!最厲害的有一次快天黑,她實在被我欺負的忍無可忍,她拿起菜刀從灶房屋裡衝出來要和我拚命。我驚訝她還有這勇氣?連忙逃了出來,我看見她到底還是不敢追過來,我站在羅家路上哈哈大笑!
時常在中午,她被我欺侮了之後,就躺在床上嗚嗚的哭起來。哭聲真傷心欲絕!
我見妹妹哭的這般傷心透了,於是躲在樓上把自己藏了起來。我心裡擔心、又害怕,擔心的是妹妹會不會傷心極矣,想不開呢?最後……光想想都害怕!
失去妹妹對我而言難以想象,光想想都魂飛魄散!我回過神來,她不還在嗎?就是很傷心而已。我於是在自己房裡東找西找,就找到了一些沒用的筆,譬如斷一截的鉛筆啊、圓珠筆芯等,加起來也有一把。
我高高興興的跑到妹妹房裡,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說道:「妹,別哭了,看哥手裡,這些東西都給你。」
結果,她還越發哭的傷心了!
我於是百般安慰她,她索性哭喊道:「你就只把自己屋裡的人有辦法,外面的人欺負我……」
我不知所措,只是她哭的真的傷心欲絕!
我呢?一開始以為安慰安慰自然她就會小聲音些。見她用手抓著被窩,我又想起她剛才罵了一句。我胸膛一鼓,索性惱羞成怒,又使勁兒往她身上多捶了幾下!
這樣,她哭喊的都不出聲了。
慧兒坐在另一張床上,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瞧著眼前的一幕。
奶奶非常護著慧兒,多半要警告我和妹妹:「您就像是多了她了,她沒吃你們的?吃的是我著外婆的!您老傢伙又不管屋裡,他這搞三天了,又不拱得哪個屋裡去了!」
有一回,我脾氣大發,我嚴厲警告慧兒:「這是我的屋,你要搞清楚!我才是這個家的主人,你給我出去!」
她噘著嘴,頂嘴說道:「我是吃的外婆的,又沒吃你的!我住的外婆的屋,又沒住你的屋!」她回答的像是背熟了似的。
我怒不可遏!我推她,搡她,朝她喊道:「你給我出去!」
外面曬著好大太陽,暑天格外的熱,我對著慧兒一頓凶,她不肯出去,我就打她。她掙扎著,她突然兩眼淚流滾滾,倒向我推來!
她的一雙小手,力小,但我的胸膛感受到了她的巨大憤怒!她「噫!」的叫喊著,兩隻小拳頭向我打來……
我用男人的聲音吼道:「你要打是唄!」於是自己擰緊了拳頭加倍用力砸過去,她被打倒在地。我掄起她的雙腳就往外拖,拖出了大門。
隊里一輛狗頭車經過,被狗頭車上的村婦看的清清楚楚。她們「嘖、天嘞」的聲音我都聽見了。
奶奶發覺了,從幺叔堂屋裡衝過來,她一個勁兒的朝我身上捶,並朝我喊道:「你今兒想怎麼樣?你今兒要這樣老子就和你把老命拼了!」奶奶說罷,她的拳頭往我身上繼續捶,我只好鬆開了手。
她扶起慧兒站了起來,往幺叔那邊去了。
寫這本《回憶錄》實在不輕鬆,絕不是愉悅的感受。而我的良心,就像被自己吊起來,拷打!我得忍著,無論如何,要堅持寫下去。
快開學了,太平村辦了一所民辦學校,聽說學費便宜了一半,只要兩百多塊錢。於是那邊好多學生集中在太平中學讀書。
父親曾揚言:「他的娃兒來讀書,敢往這邊路過?試啊看哆!」
初中三年我就沒看到過秦家娃,我也不會去留意了。後來小幺五七,我陪父親去過一趟秦家,看到了秦家娃在太平學校讀書,他的英語試卷上都是九十多分。我自愧不如,三年來他果然沒來過柏枝中學。
也就是那一次,我大概是此生最後一次見小幺了。
「假使您上天有靈的話,我和我父親都對不起您,和您的女兒!」我會如此說。
此時的我,不得不歇會兒,讓自己喘口氣兒。歷歷在目,直到死,怕都要把遺憾和負疚帶進墳墓。自己的身心已經千瘡百孔,我的堅持已經到了極限。我努力鎮靜下來,讓淚水退去,保持平靜,才能繼續寫下去,接著拷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