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兩爺爺終於分手了

第七十九章 兩爺爺終於分手了

爺爺坐車去了縣裡,就算他有什麼疾病,醫生也會看在他那麼紮實的份上,肯定會想辦法治療的。所以,我就不用想那麼多啦!

下面奶奶叫的好煩!我捂了一會兒耳朵,幻想了一陣,快樂就在身邊,何須關心別人?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多少有些緊張,有些不知所措。

我找來一把剪刀,感覺後腦的頭髮有點兒長,脖子那裡剪掉一點。

(略)

過了許久,下面還是沒有消息。安安靜靜的,我的肚子有點兒餓,卻不敢下去。爺爺到底會怎麼樣了呢?不敢想!菩薩會照顧他的。

過了許久,我下來了。我摸了摸後頭,自己給自己理的發不知道別人看不看得出來?

一輛白色的120車子駛上來了。我想象著爺爺馬上就要從車子裡面走出來了。

可事與願違,情景卻是這樣的:伯伯和大幺哭成了淚人兒!爺爺是被抬著出來的。

爺爺被抬了下來,用一個擔架。看爺爺的表情,既沒哭,也沒笑,他肯定睡著了!

奶奶走到幺叔堂屋裡,看見這一副情景,好像在我肩上打了兩拳,然後她身子往地上一躺,打滾!我緊皺著眉頭,看著這一切。

我看著爺爺,他睡的香么?

龍哥哥扶起奶奶。爺爺被轉到我那邊堂屋裡。他睡在了門板上。車子就去了。

我蹲在爺爺身邊,看著他。我心裡真高興!爺爺的胸膛起伏著,我拿爺爺的手腕,把脈,他的血液還流動著。他正在安睡。

伯伯在號喪,我罵道:「不哭!」

伯伯莫名其妙。大幺也淚流滿面,朝我說道:「弟兒,你哪么不看哈爺爺哪!」

「他的眼淚止不住的流!人救不活了,醫生就用個機器貼在他的胸膛上拉。醫生說沒得救了,要救活也要花錢十多萬,最後也會成植物人。」

「他就喊『弟兒!』可是弟兒沒有在旁邊啊!弟兒,你要去的啊?你就能看見爺爺最後一面哪!」

「回來的路上,老倌子的眼淚就止不住的流!」

「不哭!」我嚷道!

我的腦子裡彷彿浮現出爺爺在車上痛哭的情景,他身體動不了了。他的眼神有沒有在找尋我?我害怕的內疚,我內疚的害怕。我的眼前,爺爺不是睡的好好的么?看,他睡的多麼香甜!

「不哭!」我朝伯伯和大幺嚷道!

她們的哭聲會把爺爺吵醒,而爺爺只是睡著了而已。他太累了,他太需要休息了!

休息好了,他就會醒過來,然後對我說:「弟兒,割樹啼。」我眼看著他,他睡的多香!我觀察他的胸膛,掐他的脈,這不是挺好的嗎?醫生的判斷也不一定準,伯伯和大幺的哭聲純粹婦人之見。

我在等你醒過來呢,爺爺!

我蹲在爺爺的身邊,注視著他的呼吸,細心的觀察他的胸膛,相信自然會好。

這時候,有個帶帽子的老人靠近我爺爺,我開始緊張,生怕他打算幹什麼,不利於爺爺的休息。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對爺爺的了解了,他太需要休息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沒有一天不是在忙,沒有一天不是在工作,他背著鋤頭扛著犁的身影,到處都是。他弓著後背,提著膝蓋去了。天快黑了,他又弓著背,肩上搭著鋤頭或者扛著犁,一手牽著牛,提著自己的膝蓋,又走回家來了。我很自然的看著爺爺這樣奮命,我從來沒想過要幫他一把,我習慣了他的勞累,這都是這個家不能缺少的,這都是這個家不能沒有的。難道神仙不明白這點嗎?難道幺叔堂屋裡的觀音菩薩不能明白這點嗎?

我發現爺爺睜了一下眼,三秒鐘還是四秒鐘,我高興極了!我看著他,指望著他眼珠挪一下,孫子就蹲在他旁邊。他閉上了。沒關係的,能睜一下就能睜第二下,就會有第三下、第四下……

我發現爺爺的胸膛不動了……我掐了掐他的脈,啊!放心了,脈還有。

過了一會兒,旁邊的那個老人掐了掐爺爺的脈,說道:「唉呀,這剛剛拿脈還跳的?現在不跳嘚!」

我聽他這麼一說,拿爺爺的脈。我的手指尖兒感覺不到了,我後背都涼了!

我旁邊的這位老人轉到我這邊來,對我說道:「弟兒,來。」

他試圖給我爺爺善後。沒想到我突然朝他嚷道:「不要你管!」

葉伯伯在旁邊聽到了,厲聲的對我譴責道:「你講么多哦!」他睜著好圓的眼睛!

我受到了親戚們的譴責。我什麼也做不了,我整個人腦袋都木了。

我逃到了樓上,關緊房門。

我捂住耳朵!趴在床上埋起了頭,我禁不住這種陣仗。他們不會拿我爺爺怎麼樣的,爺爺自然會醒過來。於是我睡了過去。

等我醒過來,看了看天,窗戶外面的景色像是到了下午,天都快黑了。於是我下去了。

下了樓梯,堂屋裡伯伯和大幺坐著,還有龍哥哥。燒了火,他們圍著火坐著。伯伯看見了我,說道:「弟兒,吃飯哪,吃飯。」他們也端著碗,我於是去了灶房屋裡,桌子上擺好了菜。我盛了飯,走到堂屋火坑旁邊,餓了一天了,吃的津津有味!

我問表哥:「你吃不吃筋肉?筋肉好吃。」

表哥看了我一眼,對我無語了。我樂不思蜀。大幺忍住哭,眼神顯是不願看我。伯伯想必被我多訓斥了幾下,已經心灰意冷。

伯伯側過頭來說道:「你吃哪!」

我往嘴裡扒飯,嚼碎了往肚子里咽,可口極了!我看了看堂屋裡,爺爺現在又睡在板凳搭置的門板上去了。隨他睡好了,等會兒醒來,他也要吃東西的。

我吃飽了之後,覺得下面不適合我。我看了看門板上的爺爺,他的頭上現在多了一頂帽子,用布做成的帽子。爺爺冬天會戴那頂東北軍帽的,就是遼瀋戰役裡面那種解放軍的帽子,他睡的真可愛!他不煩惱了。

可我有些不滿了,他睡了這麼久,也該睡夠了呀!不過我想,爺爺從來沒有這麼消停過,他從來沒有這麼舒坦過,他完全放鬆了。

我看著爺爺筆直躺著的身體,腦子裡想象……他動了,他的背先起身,他坐了起來,然後一個哈欠,咂咂嘴,他會奇怪的發現怎麼這麼多人?早上不是商量好了去割樹的嗎?哦,對了,他等會就會起身的,他還沒睡夠。

我先去睡會兒,醒來就會有好消息。整個這一天就是一場噩夢!

這的的確確是一場噩夢。我趴在自己床上,等噩夢醒來,就會萬事大吉!

我睡得真沉,聽見下面有人叫我,「弟兒!」我聽見是在喊我?可我不願意醒來。

「弟兒!」

唉呀這個聲音,你不下去他就不停的喊。我只好拿了一件衣下去,穿著秋褲秋衣下來了。表哥的父親,姑爺站在堂屋大門口看見了我,對我說道:「穿哈衣他!」

「么得事?」我無精打採的問道。我睡意正濃呢!下面我看見多了好多火盆,多了好多人,老人居多。我沒仔細看,這麼多老年人究竟從哪兒來?我爺爺等會兒起身再叫我。

「爺爺對你好他!你待在下面他?」姑爺責備著說道。

「不,我要睡。」我不肯待在下面。說罷,就轉身上樓。

「弟兒!」姑爺睜大了眼睛,語氣加重了些。

「不。」我上了樓梯。

「弟兒?」

我回頭,顯然不肯留在下面。我被姑爺的斥責聲停頓了下,結果還是固執的上樓去了。

「弟兒,咧娃!」姑爺無可奈何。

我怎麼看爺爺都會醒過來的,他不可能不理我這個孫子了。旁人不知,我和爺爺彼此之間不可能不知!所以,我安心睡大覺,就等著爺爺也睡醒了,自然會叫我。

睡到第二天的早晨,起來。下樓來一看,爺爺已經睡在棺材里了。旁邊伯伯哭的淚奔,大幺早已經眼睛都哭腫了!

我走到爺爺的棺材旁邊,看見棺材底下有個撮箕,撮箕裡面裝滿了衛生紙,伯伯隔一會兒用紙巾擦拭爺爺口角流下來的血。

原來爺爺的病情加重了!伯伯對我說道:「弟兒?你起來噠。來,你來用紙隔一會兒擦拭爺爺嘴角上流下來的血。」

我遵照吩咐,隔了一會兒,果然血從爺爺的嘴巴角上流出來了。我用紙巾一擦,然後把紙丟進了下面撮箕里。我想,既然血沒有凝固,那就說明爺爺身體裡面肯定還是有著某種希望,爺爺大概也能感覺到自己的異常情況。他也睡了一晚上了,等會兒就會醒。

我用手指尖兒碰了碰爺爺的額頭,老人感覺到孫子在碰他么?這是多少年,孫子和他這樣親近了。我安安靜靜的看著爺爺,他好慈祥啊,他可睡的香啦!孫子已經睡醒了,爺爺,您也該醒醒了呀?

他太累了!等會兒會醒的。

我和爺爺心有靈犀,他能感知到孫子在用心靈和他說話。而我,信任爺爺永遠在我身邊!他不可能會這樣離開我的。

過了一會兒,我又擦拭了爺爺嘴角流下來的血。我樓上有一塊錢的硬幣,我上了樓去,拿在手裡,跑到爺爺跟前,我把手伸在棺材靠近爺爺肩膀那裡,把硬幣從手上脫落,送給爺爺了,爺爺知道是我送給他的。

上午,放了鞭炮,表哥收賬,我吃飯一點胃口都沒有。我心裡一直想著爺爺什麼時候醒過來,他醒過來一定會叫我的!我得注意聽,棺材裡面可能會傳來動靜。

我跪在爺爺棺材的腳頭,一些人來給爺爺作揖,我得按照禮數回揖。

曹家沖的姚x走了過來,他跪在爺爺的棺材前,我和他斜對面,兩人的嘴臉相距幾乎碰到了。他的臉是這樣的:嘴裡叼著煙斗,一張臉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條縫兒,就只差哈哈大笑了!他磕了三個頭,我回了三個,由於兩個人的臉差點就要碰到了,所以他那張可以用「得意」來形容的臉,我印象深刻。

外面的親戚朋友有的在打牌,有的議論紛紛,有的扔了孝帽離去了。當初前面的xx競選村裡的書記,爺爺不同意,聽人說他講:「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現在和一群人對縣裡伯伯議論紛紛。我對縣裡伯伯印象不深,但在爺爺如此沉睡之際,卻敞開了嘴巴對我們整個家庭關係說三道四,他們是要嘲笑過過癮么?奶奶在房裡都聽到了,可見人無所顧忌。

表哥問我:「弟兒,那是不是你個人剪的頭髮啊?」

表哥這麼問,就說明很顯眼,而且剪的不像話,我吱唔著不回答。我反對請道士,認為是迷信害了爺爺,而且又要花錢。晚上,道士到底還是來了。

我這一天等到晚,也沒有等來爺爺醒來呼喚我。我陷入苦惱,深深的思考,這是什麼原因?爺爺該醒了呀!他應該如同我想象中的那樣突然坐起來了呀!道士有模有樣的做著法事,難不成他們能把爺爺乾脆吵醒?我對這些人感到噁心,可懷著某種希望。

爸爸坐著一輛汽車回來了。他下車來,一到堂屋裡,就跑到爺爺的面前,「爸?爸!爸!」難得父親如此親熱的叫了一聲「爸?」

多少年啊!我吃人飯,長了這麼大,從來沒有聽到過父親他管爺爺親熱的叫聲「爸?」這回聽到了,爺爺想必也聽到了。老人還是沒有醒來,沒有任何反應,我嘆了口氣。

父親乾嚎了幾聲,然後出堂屋門和他當初的哥們敘舊去了。這一宿,搞到了很晚,才去睡。

第二天醒來,真希望這就是一場夢!醒來早上就會看見爺爺在磨鋤頭,準備出發到地里幹活兒。多麼平常的印象,如今才覺得如此珍貴!沒有看見老人磨鋤頭了,他已經躺在棺材裡面了。伯伯哭的已經沒有聲音了。

我茫然不知所措,老人生氣了,他不理我了,我看著棺材,他一動也不動。他真捨得走?

有人叮囑了一聲,有人把棺材給封了。我一驚,這樣爺爺有響動我就不容易看到了呀!下面打米的老頭子一跳就上去了,好棒的身手,先是棺材被釘了釘,又被糊緊,現在他跳上去,用力踩,這樣想蓋的嚴實點兒!他們絲毫沒想過爺爺會有醒過來的可能,只有我這孫子才明白,爺爺怎麼可能捨得死?而丟下我永遠休息去了?

我服從大人的命令,騎在棺材上面,路過公路,到了對門地里。在地的上面有一塊空地,這是一片不錯的草地。爺爺不是喜歡和田地打交道么?旁邊就是我們的菜園,雖然地不是我們的,但是爺爺一眼望去,就可以看到平上的田了,他會喜歡的!可是,我始終注意著棺材裡面的動靜,用耳傾聽。隨時有動靜,我將大聲呼喚,告訴大人,我爺爺醒了!他睡醒了!他就是太累了、太困了,睡的有點兒長而已。

大人們在挖土,我注意棺材裡面的動靜。土很快就挖開了,可以放進棺材了。棺材放了進去,我看見大人們在往上面蓋土。我就怔在那裡,看著土一點一點的蒙了上去,我心裏面呼喊:「爺爺,你快醒來!他們無知,土要把你埋啦!」

「你現在在棺材里掙扎還來得及,孫兒用心聽著裡面,會傳來你的動靜!」

眼睜睜的看著土完全把爺爺給埋了,我心灰意冷!這樣就算爺爺醒來了,也就憋死在裡面了,全完了!

我垂頭喪氣回了家。爺爺沒了,家裡面最重要的那個人沒了!再也聽不見他磨鋤頭的聲音了。那田裡、地里,可怎麼辦?沒有了老人的照顧,可怎麼辦?田裡、地里,它們會想,那位老人呢?他怎麼還不來鋤草?不,他已經睡在了大地,和大地融為一體了。他太需要休息了,他再也不用看見我們這幫不肖的子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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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煥黎自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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