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府中奴僕魚貫而入，為眾人送上吃食。每一桌上皆有冷盤四碟，炙豬、羊、鹿、魚各一盤，蒸魚唇、鹿筋、河鱉裙邊各一缽，並時令蔬菜兩碟、時令水果兩碟，新鮮堅果仁一碟，五色糕點一盒。樣式雖多，量卻不多，皆是用精緻的漆器瓷器盛之。

趙王嫡長子司馬冀率先起身為長公主獻禮，送上高句麗的百年人蔘一盒，願長公主身體康健，福壽百年。

司馬耀送上青玉靈芝談柄四支，願長公主得天地靈氣，福澤綿延。

司馬寰和司馬宇送上東海黑珍珠五斗、白珍珠一斛，願長公主福如東海，雍容華貴。

司馬愷送上虎骨、熊掌並海八珍乾貨若干，願長公主筋骨強健，容顏不老。

司馬寰等人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借著飲酒掩飾嘴邊的笑意。

楊芙湊近楊苑的耳邊笑語：「這樣的儀禮，尋常富賈都能尋摸來。東海王也不過爾爾！」

楊苑舉箸夾起一塊鹿肉，送進嘴裡，慢慢咀嚼，並不理會楊芙之語。

司馬胥冷眼掃視眾人，突然站起身來，對著長公主大聲笑說：「姑母，維德送了您虎骨熊掌，侄兒可打不到這樣的猛獸。不過獵獵鹿還是可以的。侄兒特地帶了兩頭活鹿，乃侄兒親手所捕。只是這活鹿怕見生人，明日侄兒親自給您送來。祖父惦念姑母，特讓侄兒帶來了藍田玉山子一尊。來人，抬上來！」

六名奴僕抬著一尊玉石，小心翼翼地走進廳堂，置於堂中。

梧桐也抬首觀賞起來。這青色的玉山子有四尺高，隨其形，僅用粗粗的幾刀雕鑿出了層疊起伏的山形，看似古樸，卻顯神似，的確是巧奪天工的寶物。

眾人紛紛讚歎。楊芙更是關注，熱切的雙眼在玉山子和司馬胥之間來回巡視。楊苑側頭瞄了楊芙一眼，嘴角浮上一抹輕視之笑。

長公主十分開懷，叮囑司馬胥一定要將她的謝意轉告老安平王。

其後，楊聞豐送上金餅一箱。

楊苑送上道家張道人親筆手書的祛病延壽符帖一本。

楊芙送上嵌銀絲蜀錦屏風一對。

胡談墨送上各色珠寶一箱。

朝臣之後要麼送些名家字帖或名家畫作。各富賈送上的也都是珍貴之物。

「聽聞南北通貨行無奇不有」，楊苑見梧桐兀自靜坐一旁，突然出聲問道，「不知關家女為長公主備下何禮？也讓在座諸位見識關家哪裡不凡！」

梧桐放下手中的果子，接過暮雪遞上的絲帕，從容地擦擦手，方才對眾人一笑道：「梧桐初來洛都，受長公主之邀前來，不甚感激，自然是精心準備獻禮。既然丞相之女如此關切，梧桐這就命人獻上。」

梧桐對千山點頭以示。

千山旋即走出廳堂，招呼人獻禮了。

堂上眾人皆將目光轉向廳門，連長公主也略傾身向前，注視著廳門。

只見四名府內奴僕挑著一物沿著廊道走來，上覆深色錦緞，不見其物真容。

楊芙以帕掩嘴，眼神飄向最外一座女子。女子回看過去，用手扯了下身後婢女的裙裳。婢女悄悄給門外家奴做了個手勢。

四名奴僕挑著重物正要跨進廳堂，突然後邊的奴僕邁步不穩，向前載去，撲倒了前面之人。

寶物向一側傾斜，旁邊兩奴來不及扶住，只聽得清脆的斷裂聲傳來。在暮雪的驚呼下，錦緞里滾出了幾截紅色的珊瑚細枝。

四名奴僕跪地求饒。

眾人方知這錦緞之下是棵紅珊瑚，目視足有四尺之高。

岱士誠瞠目結舌地大呼：「可惜了！可惜了！太可惜了！」

眾人反應過來，皆嘆可惜。

楊苑看了一眼珊瑚細枝，搖頭說道：「珊瑚乃聚海之靈氣，每年只長毫寸。這般珊瑚該有數千年了吧，竟這樣被毀了。難道是上天所賜的讖示？」

楊芙等眾掩口驚呼，目光恐懼地看向梧桐。

長公主聽聞，臉色也沉了下來。

「姑母，就一棵珊瑚碎了而已」，司馬愷笑著對長公主說道，「侄兒幼時也摔壞過，有甚讖示？」

司馬胥在一旁附和：「就是！本小王摔的東西多了。」

楊苑端起酒杯淺飲，不再做聲。

程不悔起身離座，至於堂中行禮且道：「長公主，容卑臣明稟！」

長公主面無表情，只微微點頭。

程不悔恭敬地說道：「不悔曾聽家父言，天有道，人循之，人妄行，天降厄。如今大晉有楊丞相等能臣輔佐，豈有妄為之徒？是以，只是府中奴僕不小心而已，何談讖示之說。」

楊芙怒斥：「你是何意？」

楊苑捏緊手中之杯，看向程不悔：「程大人教子有方啊。吾只是有感而言，並非斷語。不過此物……的確是可惜了。」

楊聞豐和胡談墨皆眼帶厲光看向程不悔。

司馬冀起身稟告：「姑母，侄兒認為程不悔所言甚為有理。」

其餘司馬皇族和多數十二行及商賈之人也紛紛起身附和司馬冀。

楊聞豐咬了咬牙，忍住怒氣，也起身向長公主說道：「長公主在上。如此寶物自有靈性，想來只是關家女運道差了些。讖不讖的，一時也無法得知，且只當說笑罷了。」

胡談墨拍手稱讚：「還是楊兄此話甚合我意！」

一些朝臣子弟和洛都的士族子弟也起身贊同楊家所言。

堂上氣氛一時凝滯。

長公主面容凝重地看向梧桐，心道此女還真能沉住氣，一邊又遷怒於梧桐如此不安分，惹得堂上皇族與世家針鋒相對。深吸一口氣，她正欲吩咐下屬嚴懲四個奴僕，也算是平息此事。

梧桐起身，緩緩走向堂中，一身火浣衣在燭燈中流光溢彩。

「長公主息怒」，梧桐向長公主行了一禮，「這珊瑚碎了，就算民女之過吧！正如丞相家言，珊瑚有靈。想來這棵珊瑚，自進得長公主府邸，自覺不配這滿府華貴，自慚形穢之下，自毀以保顏面。」

楊芙嗤笑一聲：「好一張善言之嘴！」

梧桐也笑笑，忽而對外高呼：「關家侍衛何在？」

甲一躍入堂內，單膝跪地：「屬下在！」

梧桐看了看楊氏一族，昂首吩咐：「傳我令：開甲字倉、天字櫃，取二十二號物，一刻以內送進長公主府。」

甲一領命離去。

梧桐環視周圍，才對眾人言道：「梧桐愧疚，切莫攪擾長公主之宴。還有何人獻禮？」

司馬胥瞪了岱士誠一眼。岱士誠連忙起身獻禮。

梧桐向眾人略行一禮后，退回自己座位，慢慢吃起果子來。

殊不知，長公主一直在打量著梧桐。那雙貓兒般的眼睛和她年輕時太相像了。那時的她還是先帝長女，受盡寵愛。先帝欲賜她尊貴稱號，她卻推之，只言妻憑夫貴。那時的她也是如此光彩奪目，恣意笑罵。

堂中還在獻禮，可氣氛卻已不同。眾人皆等待著關家之寶，此時對於堂中人的獻寶，就有些味同嚼蠟了。

未過一刻之時，便聽堂外奴僕高唱：關家獻禮！

司南與甲一抬著一高物入內。眾人皆被吸引，好奇是何物。

司南撤下墨綠色的錦緞，便見還是一棵珊瑚，卻聽得眾人或咋舌或驚呼。連長公主也站起身來，不敢置信地盯著珊瑚。

此珊瑚雖也是珊瑚，卻足有六尺高，朱紅似漆，虯枝勃發，似一條條龍鬚蜿蜒其上。

長公主心知這樣的品相，就算是宮中所藏，也僅有一棵而已。

岱士誠更是喃喃自語：「這樣的珍寶在關家竟然只排到二十二？那第一號是何等的珍貴！」他看向梧桐的眼神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敬重。

長公主略穩心神，環視堂下。突然，她雙目圓睜地看向司南：「你？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