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滿城風雨15
次日清晨,楚嬌親手押著秦仲得上了齊泰殿,大殿未開,眾臣都在殿外等候。
秦仲得雙手被綁著,楚嬌就站在他身邊。
感受到後面是不是探過來的或探尋或惱怒或幸災樂禍的目光,秦仲得有些惱怒,楚嬌這就是在故意羞辱他。
秦仲得覺得臉頰熱熱的,惱怒地瞪著楚嬌:「你故意的是不是?」
楚嬌似乎有些驚訝:「什麼故意的?昨日不是你不願認罪畫押嗎?」
「像你這種有分量的人,證道司哪裡敢擅自處置,自然是要讓皇祖父定奪。」
楚嬌語氣淡然,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秦仲得的窘迫。
秦仲得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如何開口:「你……」
楚嬌連個眼神都沒給他。
雖然休息了一晚,身體恢復了一些,可是體內各處還是隱隱做痛,她暫時不想跟他說話,白費力氣。
「楚嬌,你要殺要剮給個痛快,如此羞辱,非君子所為。」秦仲得所幸換了話術,想用這種話讓楚嬌也惱怒。..
哪料楚嬌只是輕輕瞥了他一眼,眼中滿是嘲諷和不屑。
秦仲得看的一清二楚,她在嘲笑他,他所作所為也並非君子,她對他也用不著客氣。
秦仲得咬緊牙關不想再和她說話,可是背後的各色目光猶如芒刺在背,讓他根本就無法忽視,他從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背後的目光永遠都是崇敬或者嫉妒,他風光無限,可以不屑。
可他現在是階下囚,寄希望於端王讓他救自己,但是背後的這些人不知道,他努力強迫自己忽視,可是根本就做不到。
他站在高位上太久了,這樣的目光只在小時候,討不到飯被人打的鼻青臉腫的時候,他才見過,如今他已經做過位極人臣的秦丞相,又如何能忍。
秦仲得氣得身子發抖,卻也不能發作,維持著最後的風度,但是微微顫抖的手卻瞞不住楚嬌,楚嬌唇角微微勾起一絲笑意。
等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大殿的門才緩緩打開,楚嬌和秦仲得站在武官前列,前面是楚墨臨,背挺得筆直,但是步子仍舊有些虛浮。
楚嬌瞥了一眼旁邊的秦仲得,笑了笑:「秦大人背倒是挺得直,很像從前站在文官打頭上朝的時候。」
秦仲得聞言剛想說話,就聽楚嬌接著說:「不過不知道,若是你知道你女兒死了還會不會這麼平靜。」
秦仲得瞪大了眼睛,這才肯撇過頭好好看楚嬌,怎料居然在楚嬌的脖子上看見了秦落柔脖子上的金絲玉釧。
那是剛出生的時候他打的,他只有這麼一個女兒,自然是捧在手心裡好好疼著的,他已然是孤身一人,那些院子里的妻妾對他也只有敬和懼。
只有這個女兒最像他,心高氣傲,冰雪聰明,她絕對不會把自己玉釧給別人,她在脖子上整整戴著十六年,從不離身。
一時間所有氣血全部湧上頭頂,秦仲得眼睛都開始發紅了,什麼秦氏族人他才不在乎,可是秦落柔是他最疼愛的女兒,楚嬌怎麼敢傷害她。
他紅著眼睛,雙手開始不停地掙扎,就算勒的出了血也毫不在意。
「公主,公主!」楚嬌聽到了身後的武官急切的壓低的聲音,心裡總算是安定下來,他上鉤了。
秦仲得的武功不算很厲害,可是也不是尋常之輩,掙脫麻繩對他來說不算什麼難事,更何況是在這樣的刺激之下。
就在秦仲得的手掙脫麻繩的一瞬間,楚嬌撲向楚墨臨。
「二哥小心!」一聲驚叫,一道凌厲的掌風結結實實地拍在楚嬌的後背上。
楚嬌感覺到全身就像是散架了一樣鑽心的疼,嘴裡滿是腥甜的味道,鮮紅的血在空中畫出了一個優美的弧度,在眾多文官震驚的目光中灑在地攤上,隨後隱沒。
不過片刻,楚嬌方才還是端莊優雅的永安公主,如今就狼狽地趴在地上,衣服被血浸透,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暗紫色。
「嬌嬌!」楚墨臨一時之間沒能反應過來,被楚嬌推出去,牽扯到傷口,明黃色的錦衣頓時被鮮血浸染,可是他來不及看顧自己的傷勢,轉頭看向楚嬌。
楚嬌臉色慘白,嘴角淌著鮮紅的血液。
楚墨臨爬起身就往楚嬌那裡走,聲音急切:「嬌嬌!」
就在這個空檔,秦仲得身後的武官一擁而上將秦仲得抓住,摁著他跪在了地上,楚墨臨小心地抱起楚嬌,讓她靠在自己的懷裡。
「嬌嬌!」楚墨臨聲音顫抖著。
龍椅上的元帝也征愣了片刻,顫顫巍巍站起身就往台階下面跑。
「嬌嬌!」元帝聲音急切,其中滿是惱怒和不可置信。楚嬌強忍著身體傳來的劇痛,抓住楚墨臨的衣角,張了張嘴。
楚墨臨怔了怔,低頭湊近楚嬌。
楚嬌吃力地開口低聲道:「秦仲得門生太多,求情,求情。」
楚墨臨一瞬間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不敢置信地看著楚嬌,不過他很快就明白了楚嬌的意圖。
「嬌嬌!」元帝老淚縱橫,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握住楚嬌的手。
楚嬌勉強笑了笑,握住元帝的手:「皇祖父,別擔心!」
吉福反應很快,已經派人去找太醫了。
元帝淚眼中抬頭,注意到了楚墨臨手臂上的傷。
「你傷還沒好,怎麼就上朝來了?」元帝顫聲問。
「皇祖父,我還好,不過是手臂上的傷。」楚墨臨紅著眼眶看向楚嬌,「倒是嬌嬌,看著傷勢……」
後面的話他沒說,害怕元帝受刺激,只是咽下一口氣,看著楚嬌:「嬌嬌,你別動,太醫很快就來了。」
楚嬌無力地點點頭,一張臉慘白如紙只有眼眶和嘴角的血是紅的。
袁大人上前,皺著眉看著秦仲得斥責:「秦仲得,你瘋了嗎,刺殺太子和公主還不夠,竟然敢當著陛下的面行兇?」
秦仲得在短暫的震驚之後陷入了沉默,被押著跪在地上,有些不知所措。
「秦仲得,你想幹什麼?」短暫的沉默之後,另一個文官也站出來指責。
「她,她殺了我的女兒?」秦仲得精神恍惚地說出這句話。
楚墨臨紅著眼看他:「你在說什麼?」
秦仲得拚命想往前,但是押著他的人死死箍著他不讓他往前半寸。
「她的脖子上有我女兒的玉釧,那個是女兒出生的時候我給她打的,她從未摘下過。」
「你胡說什麼?」楚墨臨紅著眼大吼,「嬌嬌脖子上哪裡來的玉釧?」
秦仲得定睛一看,楚嬌的脖子上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掙紮起來:「真的,她親口告訴我的。」
「你是不是瘋了,公主怎麼可能會殺了你女兒?」袁大人皺著眉斥責,只覺得不可思議。
秦仲得還想說什麼,楚墨臨已經不給他機會了。
「綁起來,把嘴巴塞住。」御林軍動作很快,秦仲得被五花大綁動彈不得,嘴裡塞著布團,只有眼睛還能動。
太醫很快就來了,診斷了楚嬌的傷勢,讓人將楚嬌抬到了內殿。
楚墨臨悄悄鬆了口氣。
元帝面色陰沉,氤氳著一場風暴,回到龍椅上坐下。
下面百官大氣都不敢出,只是低著頭,生怕被秦仲得連累。
楚墨臨簡單包紮了傷口就回到了大殿。
「皇祖父!」楚墨臨跪在大殿中央。
元帝嘆了口氣擺擺手:「不必說了,秦仲得留不得了。」
秦仲得「嗚嗚」地掙扎著,眼中滿是絕望,許多朝臣也都暗自搖了搖頭。
「不!」楚墨臨擲地有聲,「孫兒想請皇祖父饒他不死。」
楚墨臨的聲音迴響在大殿之中,眾朝臣都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就連秦仲得都愣住了。
元帝臉色沉的能滴水,看著楚墨臨:「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孫兒知道,孫兒請皇祖父繞過秦仲得死罪。」
「他差點殺了你妹妹,嫡親的妹妹!」元帝氣的頭腦發暈,怒氣沖沖地喊,他向來冷靜,可是如今秦仲得竟然敢當著他和朝廷重臣的面對皇嗣下手,這簡直就是蔑視皇威,蔑視大齊律法。
楚墨臨看向秦仲得:「孫兒也知道,他差點殺了孫兒和嬌嬌,孫兒也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可是,秦仲得曾經官至丞相,朝中許多文臣皆受過丞相提拔教誨,門生眾多,跟何況還有許多地方官員,聽說也和秦仲得往來甚密,孫兒害怕,若是處置秦仲得……」
元帝的臉色已經差到了極點,看著楚墨臨,怒氣在胸腔里肆意撞擊,一雙威嚴的眼眸快要噴火。
「你說什麼?往來甚密?」元帝咬牙切齒地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
這句話沒有先前那麼大的怒氣,卻讓更多人覺得脊背發涼。
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文臣過半都可以說是他的門生,而今秦仲得在眾目睽睽之下刺殺皇嗣,皇上想要處置秦仲得卻還要顧及諸多文臣會不會因此不滿。
「好啊!好啊!」元帝氣笑了,「朕竟然不知,朕的愛卿們,何時去為秦仲得做事了。」
「往來甚密,朕卻是一年到頭見不著幾個述職的官員。」
群臣聽到這話心底都開始發涼了,陛下這是懷疑秦丞相有謀逆之心了,若是前面倒是還能查查證據去替他開脫,可是如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刺殺皇嗣皇儲,這怎麼都是抵賴不了的,若是被牽扯進謀逆,那……
元帝銳利的眼眸在殿下掃視了一圈,最後將目光定格在一張年輕的面孔上。
已故國子監祭酒獨子,吏部侍郎宋祁年。
「宋卿,朕記得你父親去世前,將你在秦家放過一段時間。」
「是,陛下!」宋祁年平靜地回答。
「那麼,你怎麼看?」
「秦仲得如今已然是戴罪之身,買兇刺殺太子和公主,如今又當朝行兇,絲毫不顧及陛下和在座眾位大人,臣認為,秦仲得枉顧國法,蔑視皇威,應當按律論判罪。」
「至於朝臣,雖有師生情誼,但是大不過國法君臣,我等效忠的是朝廷,終於陛下,為大齊做事,不該為一己之私枉顧國法。」
「都是吃柴米油鹽長大的,若說恩情,一草一木皆是天恩,既然在朝為官,為天下黎民著想做事才是正道。」
宋祁年說話不緊不慢,不卑不亢,聽得許多大臣連連點頭,暗嘆不愧是國子監祭酒的獨子。
元帝的臉色這才稍稍好看一些。
「眾卿可還有話說?」
朝堂上再無聲音,秦仲得的臉色逐漸灰敗下來,看著空蕩蕩的殿門,眼中的希望一點點落空直到消失殆盡,才絕望地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