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女校書
林卿兒雖是見過些世面的,也見過形形色色的各樣人等,但是這一日的時間,種溪給林卿兒的反差還是太大了。
私底下的種溪和她原本認識中的紈絝判若兩人,她原本還不解何故,但現在想來,也許「世人皆濁,獨清何易」這句話就是答案。
時人皆多重名聲而大過實質,人前君子,背後小人,而種溪卻恰恰相反,種溪在外人眼中荒唐好色,污濁不堪,但在私底下獨處時卻能守地住男女大防,並無半分逾矩,甚至不揣著尊卑之念,與他相處不會覺著有什麼不自在的地方。
也許這也是一種與世人不同的清高。
這一刻,林卿兒再看向燭光下那張俊俏但還稍顯稚嫩的臉,竟從那雙如星光般澄澈的雙眸中看到了跳躍的火苗。
眼能識人,這樣的眼睛絕不是一個色字當頭的荒唐紈絝能有的,一時間林卿兒竟有些呆住了。
林卿兒一時間是有些呆住了,但覺著尷尬的卻是種溪,因為種溪被俯視了,被一個十八歲的女子俯視了。
男子長個子的時間本就比女子晚些,種溪年才十四,都還沒到真正長個子的時候,故而個頭不高,但林卿兒年十八,已經長開了,長地亭亭玉立,比起尋常女子還要高些,比起種溪更要高出半個多頭來。
當林卿兒站在種溪跟前,靠的很近的時候,林卿兒看著種溪自然是低著頭的,而種溪看著林卿兒則要秧仰著頭。
種溪的心理可不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而是一個二十齣頭的成年人,在種溪的眼中,十八歲的林卿兒也不過是個大些的女娃子,哪能來的了這個。
種溪抬頭看著林卿兒,不易察覺地緩緩往後拉開了一步,然後慢慢地墊了墊腳,努力讓自己的視線和林卿兒平齊,但無奈兩人的身高確實有些差距,就算種溪的腳再墊,也難與林卿兒一般高,於是只得另想了法子。
「站著作甚,坐下說話。」種溪自己當先在書案前坐下,而後對林卿兒道。
種溪的動作很細微,但林卿兒是常出列各色宴席的人,眼力見自然極好的,一眼便看出了種溪的舉止和心思。
林卿兒只是覺著這位小衙內倒是有趣地緊,也不點破,依言就在種溪的對面坐下了。
「妾白日里看著衙內正忙,故未曾攪擾,妾才入府中,手頭並無旁事,不知衙內可有什麼要吩咐妾去做的。」林卿兒在種溪的跟前坐下,對種溪問道。
林卿兒此時來見種溪,除了對種溪的好奇,這也是其中的一個原因,林卿兒雖然是初來乍到,種溪也由著她自己,但她總不好就這樣遊手好閒的,她自己也不自在。
種溪問道:「你今日才來,自己的事情就都收拾停當了?」
林卿兒回道:「妾雖在鴇母身邊待了十多年,但能留下的東西都被留下了,隨身的東西本就不多,已經收拾停當了。」
林卿兒是倡戶養的良家女,是簽了身契的,除了日常賺得的銀錢分潤,其他的東西大多都是屬於鴇母的,林卿兒能帶走的東西確實不多。
種溪點了點頭道:「如此也好,那些舊物留下就留下了,又不直什麼。既然來了咱們種家,便該有個新氣象,你回頭看看還缺些什麼,改日我領你去州橋買新的去。」
林卿兒聽著種溪的話,不禁笑了出來,這小衙內當真是毫無架子,林卿兒是有身契在種溪手上的,依理來說種溪就是主,林卿兒便是仆,這從來都是家僕給主子去跑腿,哪有顛倒的道理,可偏偏就是這樣的事情種溪就說的這麼自然。
不過也就是種溪這隨口的一句話,也更是叫林卿兒覺著種溪非但不是她原本想象的那種霸道、好色的紈絝子弟,反倒是個沒有架子,知道疼人的小郎君,林卿兒也是第一次對日後在種家的日子多了些盼頭和期待。
但林卿兒也不是不知進退的人,既然種溪重她,不以奴僕相視,那她自己更不能自輕自賤了。
林卿兒笑道:「衙內倒是大方,妾先謝過了,不過妾這是來問衙內要差事的,可不是討東西來了。」
林卿兒的話看似隨口一句,但種溪卻不自覺地高看了她一眼,青樓出身的女子,一個命運甚至都由不得她自己的人,也能這般自持自重,著實不易的。
種溪想了想,問道:「你會些什麼?」
林卿兒回道:「妾身最擅琵琶和唱曲,其次長於茶道,另外也讀過書,會寫幾筆字,這些雖都不精,只知皮毛,但衙內若是要聽曲,喝茶,或是抄書什麼的,妾還是能幫得上忙的。」
種溪聞言,緩緩地點了點頭。
林卿兒的琵琶種溪是聽過的,但種溪不善音律,只能聽個聲兒,卻分不出好壞來。至於茶道也是一樣,青樓出身的女子,會點茶絕不奇怪,鴇母肯定是悉心教過的,真正叫種溪點頭的是林卿兒讀過書,因為敢說自己讀過書的青樓女子一定還是有不錯的底子的。
宋時,尤其是開封的,凡是擅曲的青樓女子,大多都能識得些字。畢竟許多最風行的詞曲用的就是時下讀書人的新作,若是全不識字,連曲子都難唱地好。
所以青樓女子識字的並不少見,但敢在旁人面前說自己讀過書的一定不會是簡單地只能讀書認字這麼而已,至少是在水準之上的。
種溪笑道:「原來我跟前坐著的還是位女校書,倒是失敬了。」
校書者,既為校書郎,專司校勘典籍諸事,以善文者任之,而女校書則出自王建贊才女薛濤詩:「萬里橋邊女校書,枇杷花里閉門居」,專稱能通詩文的女子,尤其是歌伎。
林卿兒忙謙虛道:「衙內這是打笑我了,我不過粗通詩文,哪敢稱女校書。作詩填詞妾是不會的,勉強也就能伺候衙內讀書罷了。」
種溪聞言,看著眼前的一堆書冊,突然就來了念頭。
這些書冊他已經粘了半日了,這些書頁粘起來並不簡單,因為不只是粘東西的功夫,為了避免錯頁,更要仔細核對上下文章,頗不容易,如今既然林卿兒無事,又讀書識字,正可將這些事情甩出去。
種溪指著一堆書,道:「既如此,那你得空的時候幫我把這些書對好粘了吧。」
林卿兒當即應下,問道:「衙內何時要?」
種溪隨口道:「這些書不少,也不必急於一時,你得空弄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