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官場與江湖

第二章 官場與江湖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補有餘而奉不足……」朗朗書聲回蕩在私塾不大的空間中。台上陳漣望著眼前七八個翩翩少年抑或是窈窕淑女,不住微微頷首。

私塾在村西側,由一間不知多少年的廢棄老屋改造而成。屋子僅數丈,院落里生長著一顆據說是聖人教化萬物時吸天地時運的大槐樹。牆上的漆早已斑駁,掛著兩張泛黃的畫像——其一為一道人持拂塵仰觀於天,其二為一佛陀雙手合十俯瞰於地。屋內倒還算明亮,五六個松木小桌,十餘個蒲團,一個講桌,桌上有一香爐,正對那畫像,爐內三支煙,裊裊。

村裡的的老人們都說,私塾里溫暖安詳,令人靜心快然,似有神明安居,聖人庇佑。

…………

讀書聲漸歇,眾人皆默,個個眉頭緊鎖,似是苦苦思索句中真意。雲塵雙目微閉,「天有道,人也有道嗎?損補且不理會,可那「奉」卻是何意?我三年前便已達形意之境,可這三年寸步未進,是否與這損補有關呢……」心中思緒萬千。

「雪兒,你對這句話怎麼看?」陳望側著身子探向身旁的尉遲雪,他發現當年那個滿身污泥時不時掉眼淚的小女娃是越長越標誌了。陳望漸漸出了神。

「陳哥哥,我…我不太明白」尉遲雪閃著大眼睛,神色有些忸怩。

陳望拱手作了作揖,一臉笑眯眯地望著他老爹:「陳先生,要不,咱今天就不講道了吧……」

陳漣搖頭苦笑,站起身來,一股子書生氣便撲面而來,青衫更添幾分文雅,只是臉色蒼白。

「不講道?」陳漣似笑非笑,又掃視一周,「你們呢?」

「敢問先生,」雲塵起身,「這補有餘而奉不足中「奉」為何意?」

陳漣拍了拍手中的扇子,微笑不語。

落針可聞,只有槐樹上的麻雀不知疲倦地叫著。

「雲塵,你認為的是何意?」

雲塵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陳先生又把問題拋了回來。

「奉,有四解,一解一重天,其本無高下之分,全憑個人理念。昔年道家先賢有兩人以這「奉」入道,理念相悖,卻各有真意……自己悟吧,雲塵」陳漣侃侃而談。「我對你期望很高」,這句話,他並未說出口。

「行,那咱們今天就隨便聊聊」陳漣放下古籍。眾人眼裡都放起了光,這樣的私塾先生可不常見。陳望悄悄比了個「搞定」的手勢,雙手托腮,一副小迷弟的模樣。

…………

村南,鐵匠鋪。

與私塾的歡樂氛圍不同,這間擁擠的三分之地更像一個火藥桶,隨時處在爆炸的邊緣。

岳小凡抱著跟他一般高的大鐵鎚,委屈地低著頭,嘴裡支支吾吾這什麼。

「你這打的什麼東西,你告訴我這是個啥?」一位佝僂老者背著手大聲呵斥。老者身形瘦小,赤裸上身,雖看上去年近花甲,一身肌肉仍精壯如鐵條一般。老者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時不時低下頭以首扶額,似是失望透頂。

「鐵…鐵師傅,您消消氣」岳小凡有些慌亂,低著頭——饒是如此他仍比老者高上一截。他也不清楚自己哪裡出了問題——自己明明每晚都按照鐵師傅的要求,背著50斤的石頭,手握30斤的大鎚操練那一套看上去就很彆扭的招式。

師傅還騙自己說那是世上最厲害的錘法之一呢…

結果哩?

岳小凡第一鎚頭就把那不太薄的鐵疙瘩砸成六七塊,本來還想趁著師傅不注意偷偷彌補一下呢,結果一淬完火,整出來個自己都看不下去的玩意…

正想著,鐵匠一揮手,「你給老子好好反思反思」,說完,掀開破帘子,一臉憤憤地走出去。

「哈哈哈,真是撿到寶了」剛走出沒幾步,鐵匠開始全身顫抖,「噗」地一聲把剛點上的煙吐了出去,極力壓抑自己的狂笑聲。至於之前那幾次以手扶額嘛…那是實在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

「乖乖的。這才幾年,憑蠻力砸裂一塊精鋼?」鐵匠喃喃自語,「難道真是那郎中說的隱藏的天生神力?」「好小子,光憑這一手力氣,怕不是就有泥丸的修為吧…」鐵匠又點上一根煙,眯著眼睛看向那被煙熏火烤得有些發黑的屋子「看來,是天不絕我鐵天穹啊!」鐵匠放聲大笑,有幾處小兒啼哭立刻就沒聲了…

「師…師傅,您是不是氣瘋了?我我我…」屋裡傳來岳小凡驚慌失措的聲音,「大不了…大不了我晚上不練那個什麼撼天錘法了…」

笑聲戛然而止。

「給老子繼續練!要讓老子發現你哪個晚上偷懶,看老子不把你腿打斷!」

…………

村西,私塾。

「你們都來說說看,官場是個什麼東西?」陳漣不知何時已經坐下,呷了一口茶,臉色依舊蒼白,不過身上那種憂鬱而傷感到有些絕望的意境倒是消弭不少。

「官場是大人們笑眯眯地偷錢。」一個小胖子憨頭憨腦地說。

「聽說官場的人都可壞」,一個小女孩吐了吐舌頭,「聽說他們都是屬狐狸的,不像我,是個可愛的小兔兔。」

這群充滿生氣的少年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著,沒有注意到永遠靠在角落的勇桓。

他不由自主地抓住了頭髮,咬著牙,喘著粗氣,似一個喋血的猛獸,腦中又浮現出那支離破碎的場景——滿眼的血紅,滿耳的慘叫,滿身的戰慄……滿目的瘡痍。

「官場,是血,是背叛,是…官場,狗屁東西!」那是用盡全身力氣咬牙擠出的話語。

剎那無聲,幾乎所有人都轉頭看向他,眼中是奇怪,是不解。三根煙依舊裊裊,只是那祥和的氣氛不再。

只有雲塵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麼。

勇桓好像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神色變了又變,最終回到了最初的桀驁不馴的模樣。

「凡人所行的江湖之道,是世人人人可走的陽關大道;士子所行的官場之道,卻是千軍萬馬只堪過其一的獨木橋……」雲塵回憶起了那晚父親的話——那是父親和他說話最多的一次。

陳漣盯著這個目光堅毅的少年,半晌,笑了笑:「以你的年紀,說不出這種話,你爹說過的?」

雲塵點點頭。

「你們都不懂這句話的真正含義,但這句話,說得很好,你們回去,且細細品味。」陳漣面向眾人。

「先生,既官場道是獨木橋,那我們何不走哪人人可走的陽關大道?」陳望依舊嬉皮笑臉,「而且,學這佛,道,儒,法四家,也不過是考個功名,賣於那帝王家罷了,又有何用?」

陳漣的笑意消失了。

私塾中的那兩幅畫像,也彷彿變了一個人,道士仰首觀天,冷漠淡然;佛陀俯首低眉,失望嘆息。

陳漣緩緩站起,眾人分明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威壓何氣勢,只是他又想起郎中的那番話——

「陳兄,不到萬不得已,切勿…」

氣勢歸於平靜,陳漣只是看著眼前這個不知所措的少年。

「陳望。」

「先…先生。」

「《道德經》罰抄20遍,限一旬。」

陳望猛地抬頭,瞪大雙目,難以置信。

「憑什麼?我說錯了嗎?我不服!」時常一向隨性的陳望此刻竟顯得無比認真,「先生今日若不能具道所以,我陳望,恕難從命。」

「陳哥哥」,一旁的尉遲雪拉了拉陳望的衣袖,滿是擔憂。

「好,你今日不想聽道,那我給你講講理。」

「你是皇帝嗎?你能改變天下人的命運嗎?」

「你知不知道朝廷里一個三品四品的大官,殺一個我們這樣的百姓,只要罰區區一個月的俸祿。」

「不錯,學習佛道之書可能只是為了考一個功名,可你知不知道,這樣一個功名,對世間大部分普通人來說,是何等重要?沒有功名,他們什麼都做不了。」

「你曾口口聲聲跟我說你想改變天下人的命運,你憑什麼改?嗯?憑理想嗎?」

……

「我…我…」陳望張了張嘴,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陳漣說完后,彷彿用盡全身力氣,他怔怔地望著那兩幅畫像,漸漸出神。

「好了,下課吧。」

「先生。」

陳漣回過頭去,卻發現雲塵走過去拍了拍陳望,「先生之語,甚是有理,可為何一定要做官?既知官場的險惡與陰暗,為何仍要深陷泥潭?並非人人都是荷花,出淤泥而不染。如果想改變眾生,習武豈不是更好?只要修為足夠,天下便無不可為之事,縱橫江湖,快意恩仇,豈不快哉?」

言語談吐間,陳漣竟覺一股氣勢撲面而來,他看著雲塵,眼中是無比的讚賞。可他搖頭一笑:「少年人,你可知,天下可習武者,不過十之一二…陳漣,練不了武。」

雲塵一愣,隨之神色一黯。

(p.s.:奉有四義:獻給,接受,奉獻,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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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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