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334章 一池鮮血,他甘願自己承受。
顧硯其實知道自己多少是有些無理取鬧。
以一座偏遠小縣城來抵抗兩萬敵軍,不過一個時辰便讓對方八千騎兵盡數折斷,這一戰無論放到何處,都是該大肆讚賞的。
但在險境中的是她,身受重傷的也是她,他便實在壓制不住心頭那巨大的惶恐與顫慄。
再多的讚賞也抵不住那一眼的蒼白,他當時幾乎驚得要跌下馬背。
一池鮮血,他甘願自己承受。
火燭噼啪跳動,顧硯突然轉身出了房門。
只不過片刻,他又端著碗走了回來,重新在床邊坐下,明明沉著臉,扶她起身的動作卻異常輕柔。
一碗泛著濃郁苦味的黑色葯汁被他送至唇邊,江寧珂咽了咽喉嚨,最後閉著眼直接一口悶了。
又苦又腥,她懷疑有人報復性地在裡面放了三斤黃連,可惜她沒有證據。
顧硯見她被苦得齜牙咧嘴,唇角悄悄翹起又極快地放下,最終綳著臉扶她重新躺好,掖了掖被角,才道:「睡罷,今夜我會在這裡守著。」
江寧珂今天本就已經累極,此時又被濃濃的苦藥衝擊,她撩了撩眼皮,還不到幾息功夫,便又陷入了沉睡。
顧硯在床邊靜靜立了一會兒,一張臉在燭光下忽明忽暗,如同一座冰冷的雕塑,誰也不知他此刻在想些什麼。
直到院外傳來一道腳步聲,他才微微動了動身子,有了一絲活人的氣息。
來人是隨行的軍醫,聽說江寧珂醒了,連忙提著藥箱匆匆趕了過來。
待他診完脈,確定已經沒有什麼大礙,顧硯才稍稍鬆了口氣,「對了,藥方中可是有何藥草格外味苦?」
軍醫嚇了一跳,以為是自己闖了禍,連忙道:「近日屬下炮製了不少魚腥草,此葯可鎮痛止血,助皮肉再生,只是苦臭了些。」
「怕夫人不習慣此味,屬下此次只放了少許,若是夫人不喜,那屬下便換個方子……」
顧硯擺擺手,「不必,按照該有的藥量給她熬制,夫人很喜歡這個味道。」
軍醫張口結舌,一度以為自己聽錯了,半晌才點頭應道:「是,屬下這就下去……改改方子。」
……
連喝了半個月奇臭無比的苦藥,江寧珂簡直苦不堪言。
終於,她肩膀上的傷口要徹底癒合了,軍醫也表示先前的葯可以不必再喝,她這才覺得重新活了過來。
顧硯握著一卷書斜倚在榻邊,斜斜看了一眼她臉上的笑,唇角也微微勾起。
待江寧珂朝他看來,他又迅速轉回眸子,立刻作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沉冷模樣。
江寧珂:「……」
她忍不住抽了抽唇角。
這人!
他方才明明就在笑!
哪有人一邊生氣一邊給她喂吃喂喝,還一本正經地要給她沐浴擦身的!真是可惡!
可惜她如今沒工夫與他置氣。
荊州初定,諸事繁雜,顧硯在此處已經耽擱了半個月的功夫,他必須要回去了。
而她自己,一出門就是半個月,還受了傷,只怕爹娘早就擔心得要命,她也得儘快動身回峽州。
分離在即,有一些事情必須要商議清楚。
江寧珂抿了抿唇,看向顧硯,直接將燕家在暗地裡搜尋寶藏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其餘的金銀礦脈我已經讓人去查了,只是燕家形跡實在可疑,聽聞你讓燕月天帶著兩萬人馬守澧州城,就不怕……?」
顧硯將書卷往桌上隨意一擲,眉宇揚起一抹輕傲飛揚的神色,冷嗤道:「澧州城北臨荊州,南靠朗州,三軍由樊越與董信二人管轄,他翻不出浪。」
江寧珂微微睜大眼,突然福至心靈,「所以,你是故意的?」
故意將一座城池放在燕家唾手可得的位置,激他們動手,若是他們真有異心,定會趁機在城池中布下自己的暗樁。
顧硯垂下眼睫,沒有說話。
半晌后,他卻是輕嘆一口氣,「阿珂,你信直覺么?」
江寧珂挑眉看他:「自然。」
生死之際,有多少次都是那點無法言說的微妙直覺救了她。
顧硯側過臉,將視線緩緩移至窗外,語氣中帶著幾許飄忽,「我的直覺,燕月天對我有些敵意,卻遠遠沒有惡意。」
與其說他精心策劃要殺他,不如說他更像一個急於得到承認的孩子,不停地想超越自己這個對手。
「我在此等了半月,他每日都只加固城防,整肅軍紀,並無任何越軌之舉。」
江寧珂微微愣住,「那燕家尋寶藏的緣由……」
顧硯站起身,緩緩去關上了房門,「他是他,燕家是燕家,二者不可混為一談。」
江寧珂這才明白過來,當即道:「我會繼續派人在暗中盯著,若是他們有不軌之心?」
畢竟是顧硯的親人,她也不好直接做決定。
「該殺便殺,全由你做主。」
二人又商量了些瑣碎事宜,門外吳觀與徐牧便前來請示,三軍已經整裝待發,只待他們二人前去便可開拔。
「知道了,你們先退下。」顧硯驀地有些不耐。
待那二人退去,江寧珂才看向顧硯,後知後覺地感到濃濃的不舍,「我要走了,你不對我笑一笑嘛?」
顧硯盯著她的眼睛,倏而露出一個極為好看的笑容,然後在她心臟猛然跳動的時候親了過來。
一陣冷松香襲入鼻尖,滾燙地浸染了萬千思緒。
「阿珂,」顧硯輕輕撫了撫她的發,在她耳側一字一句地慢慢交代,「要乖,要好好養傷,不許亂跑,不許逞強,一切交給我,等我。」
「嗯,好。」
她望進他深邃的眼中,這一刻,她將自己堅硬的外殼卸去,露出內里軟乎乎的、溫熱赤誠的心臟,小心翼翼地遞到了他手裡。
……
「夫人慢些,一路小心!」
「夫人,有空多回來看看!」
人潮澎湃,呼聲迭起,百姓們口中親切歡呼著的皆是江寧珂。
江寧珂掀起車簾,朝外不斷揮著手:「回去吧,都回去吧,日後若是有事難以解決,便來峽州城尋我。」
馬車緩緩駛出城門,大軍開拔,於城外兵分兩路,分別向東西兩側出發。
青田縣不再是邊界地帶,往東再行三百里便是他們最新打下的荊州城。
也不知是誰開的頭,一個個百姓都在城門口齊刷刷地跪了下來,默默朝大軍的背影磕頭。
「謝夫人捨身救命之恩!謝將軍救命之恩!謝諸位將士救命之恩!」
「我等永生難忘!」
吳觀和其他將領騎馬跟在後頭,也是頭一次遇到如此激動熱烈的場面。
饒是鐵血硬漢,在這等氛圍下也被觸動了心弦,虎眸微濕。
吳觀仰天一笑,只覺得先前做的那一切,都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