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兩個世界

那是我記憶中第一次坐轎車，也是第一次感受汽車空調的力量。

空調的風輕輕吹著皮膚，陣陣微涼讓我的毛孔都透著一種陌生的清爽。而，車外烈日暴晒著大地，空氣都熱滾滾地晃動，完全就是兩個世界。

當汽車從南城高速下去的時候，我看著那些高樓大廈，感到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那種熟悉，或許是一種提醒。

我知道這次拍攝的後果。

這些日子我對《變形人生》這個節目已經有所了解。

這個節目很火。

節目播出之後，很多很多人都會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個叫林曉婷的女孩。

可是，我身邊的人，村裡的人、鎮上的人、熟知我底細的同學們，他們不會那麼看我。

如果這個節目不火還好，倘若真的火了，遲早有一天，我雙性人、二胰子的身份會被曝光出去。

不僅節目組會被外界嘲笑不專業，我更會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議論的笑話。

可是，我沒得選擇。

我太需要錢了。

——

他們將我帶到了南城的南城廣場。

那裡的景色很美，是一種與家鄉完全不同的都市氣質。

噴泉噴得很高很高，在音樂聲中變換著顏色，美輪美奐。

那刻就在想如果林愛雲能看到這些情景的話，該多好？

「林曉婷！那應該就是你的新媽媽……」

旁邊的工作人員指著從不遠處慢慢走來的一個女人說。

那女人顯然也注意到了我們，邊走還邊沖這邊招著手。

女人的身影很單薄，比我們村裡的那些媽媽們要單薄得多，甚至比整天吃不飽飯的林愛雲還要單薄。

但是，用單薄來形容也不合適。

像是電視機里走出來的女人。

單薄得恰如其分，不像是那個年齡段里該有的苗條。

我佇立原地，靜靜地盯著她。

當她慢慢走過來時，當我看到那張臉時，我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震撼。

那是我從來沒有在現實世界里遇到過的美麗。

她的臉白裡透紅，睫毛長長的，那黑色長裙，像是我讀過的那些外國名著里走出來的貴族女人。

「林曉婷對嗎？」她走近后，微笑著伸出手說：「你好。」

看到她那白皙的手，想到自己的臟手，便不由自主地將手藏到身後，靜靜地看著她。

她不解地探過身來，周身瀰漫著的香水味，讓我窒息，也讓我莫名羞愧。

周遭的世界，都因這陌生的香味而陌生起來。

之前還堅定地認為自己不是一個自卑的人。

可是，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之下，骨子裡的自卑就像是皇帝的新衣。那是連小孩兒都能瞧出來的——無法遮掩的自卑。

「多好的姑娘啊……眼睛真有神。」她看著我說。

而後，似是從我迷茫的眼中讀到了什麼，打量著我的衣服，又看向我髒兮兮的破球鞋，輕輕探過手來后，直接握住了我的手。

當她看到我髒兮兮的手時，轉頭看向節目組，彷彿覺得節目組讓我這麼髒兮兮來南城很不高興。

可是，當她忽然摸到我掌心那無法褪去的老繭時，那眼淚便肉眼可及地涌了上來。

她像是怕被我發現她的眼淚，趕忙將頭瞥向了廣場的陰暗處。

然後，醞釀了好一會兒情緒才笑著轉回頭，說：「走吧……我們回家。」

「誒誒誒！？」旁邊的導演忽然從人群里走過來，一臉不解地看著女人，問：「你是林曉婷的新媽媽？」

「不是。」女人微笑挽了下耳邊的發，輕聲說：「我只是蔣先生派來接孩子的。」

「哦？這？」導演一臉不解，轉身沖著工作人員說：「先不要拍了。」

攝像機都放下去之後，導演一臉不悅地繼續道：

「之前我們跟蔣先生合作的時候說得很清楚，今晚是見父母。而且，那會兒打電話也溝通好了今晚見面。你們怎麼能不守信呢？你看這都幾點了？我們節目組這麼多的人——」

「——我這不是來接孩子了嗎？」女人說：「你們放心，蔣先生說了，今年會繼續對你們節目組進行贊助。」

「這不是贊助費的問題！」導演一臉不悅地說：「我作為《變形人生》的負責人，我不僅要對節目負責，更要對這些孩子負責！」

女人見導演來了脾氣，眉毛輕輕皺了起來，「你負責？」

「對啊！你們也應該對我們節目負責的！」

「你就是這麼負責的嗎？」

女人忽然抓起我髒兮兮的手，指著我身上散發著臭味的破舊衣服，冷聲說：

「她是個女孩！沒有哪個女孩願意髒兮兮地出現在電視上！你們的負責，也太廉價了吧？」

「你……」導演當即被懟得說不出話來。

「行了，我也給你透個信兒。蔣先生的女兒是否會參加你們的節目還是個未知數。」

「你意思是要讓這姑娘白來一趟南城？」馮導指著我說。

「是不是白來，節目是不是繼續，明天會給你答覆。」女人說著，轉身看著我，微笑說：「走吧……我們去見一下蔣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