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變化
太易的規則是變化,隨著認知而變化的變化。當它被錯認成另一個人,便能藉由這種錯誤的認知竊取被誤認的那人的身份。
換言之,你以為它是誰,它就是誰。
你以為它知道什麼,它就真的知道什麼。
那麼,如果一個人被誤認成太易呢?
那麼這條規則就將倒轉,被誤認為是太易的那個人就能夠藉由這種錯誤的認知,反客為主地竊取太易的身份。至於被竊取身份后的太易會發生什麼,黎易不知道。
車廂內黑霧翻湧,在黎易的皮膚上蝕出道道潰爛的紅斑,他的肌肉迅速腐爛出汁,腐臭的血水順著褲管滴落在地上,檢票員不會殺死有車票的乘客,但這裡還有一種清潔工的詭異,清潔工不會主動殺人,它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危險。
但現在的黎易並不怕這種危險。
他的身體一邊在繚繞的黑霧中迅速腐爛,一邊又在朦朧之中迅速恢復原狀,他的眼睛數次被清潔工腐蝕得瞎掉,又數次隨著某種無形的奇妙感覺重新恢復明亮,身上的皮膚與血肉亦是不斷剝落又不斷憑空生長回來。
因為在何家村裡的施玉人和蘭仕文不知道他已經走上車廂,在他們的認知里「黎易」一直是健康的,那麼黎易就一直是健康的。
黎易用時而清晰時而模糊的視線看著蜷縮在車廂內的那團空洞的灰氣,它扭曲著,掙扎著,不斷消散,在無盡的痛苦中發出某種無法被活人聽到的凄涼聲音,宛如一個受刑的神明。
黎易緩緩伸出手,那張皺皺巴巴的車票在他的掌心燃起灰濛濛的火焰,血肉模糊的指間纏繞著縷縷古樸滄桑的氣息,預示著他徹底取代了那曾竊取了神的身份的,名為太易的規則之鬼。
這一刻,他成為了升格者。
待榮麗媛氣喘吁吁地來到車廂前,黎易已經下了車。
「黎易,你,沒事吧?」榮麗媛目帶擔憂地看著黎易。
他的模樣和往常一模一樣沒有絲毫偏差,但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黎易總給她一種不真實的疏離感,好像站在她面前對她微笑的不是黎易,而是一隻穿著黎易衣服的鬼。
「沒事了,阿姨。」黎易低頭從領口拽出夏涼安的懷錶,對著身邊的夏涼安輕聲說:「結束了。」
那種令榮麗媛感到不安的陌生感覺如冰雪般消融,黎易又是黎易了,夏涼安顯得比黎易自己還開心,因為她知道這場升格儀式不只是讓黎易獲得了太易的身份,也解決了他身上的癌症,畢竟——只要有人覺得他是健康的,太易就能將這種錯誤的認知變為現實。
「你拿到蛇神的黃曆了嗎?」回村的路上,黎易邊走邊問。
夏涼安點頭:「拿到了,但是你知道的,我沒有時間保管它,所以我把黃曆藏起來了,我不確定它現在有沒有被蘭仕文拿走。」
「拿走了也無所謂,我拿回來就行。」黎易揉了揉夏涼安的腦袋。
待三個人回到何家村,天已經亮了。朝陽從山的另一邊爬上天空,今天的何家村與昨天他們剛進來時一樣,都是靜悄悄的,只是這兩種靜並不是一個概念。
房前屋后,巷裡巷外,隨處可見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屍體,男女老少都有,死狀各不相同。說得文藝點的話,他們都是黎易自我升格的祭品,但如果說得直接些,就只是一群從半死不活走向真實之死的囚徒罷了。
走過橋頭,村口的梅樹下能看見有兩男一女三個人影,紅衣飄飄的那個是施玉人,蘭仕文在她旁邊低著頭不知道在看什麼,梅友乾則是坐在地上背靠著樹榦閉目養神。
見黎易回來,三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了過來,黎易知道他們在等待什麼,現在是自己履行承諾的時候了。
不必多說什麼,夏涼安很自覺地將黎易交予自己保管的車票都拿了出來,被鬼用掉一張之後不多不少,正好6張,其中一張寫著她自己的名字。
黎易接過5張未署名的空白車票,先是給了榮麗媛1張,自己留下1張,剩餘3張各自分發給施玉人、蘭仕文和梅友乾,其中給梅友乾的車票是2張,一張是空白的,一張是寫著他的名字的。
梅友乾對此有些意外,他沒想到黎易會主動將這樣的把柄交還給自己。
蘭仕文則是仍帶著些許警惕,似乎是不太相信黎易真的會那麼輕易將車票送給自己,但事實是黎易就這麼給了,給得輕描淡寫。
心態最為良好的要數施玉人,她雙手接過車票,大大方方地給了黎易一個賞心悅目的美麗笑容:「謝謝啦~」
「合作愉快,不用謝。」黎易一邊將屬於自己的車票塞進口袋,一邊說道:「今天下午,新娘子就要出嫁了,到時候這個村子不知道又要出什麼變故。我的建議是儘快離開這裡,我剛才已經確認過,擱淺的升格列車已經恢復了運行能力,只是上車需要一些技巧。」
施玉人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黎易無奈一笑:「亦或者,我還能給出另一個選擇。」
「你說。」施玉人欣然將車票塞進胸襟。
蘭仕文沒有表態,他的立場與施玉人是一致的。
「如你們所見,蛇神已死,引起村中混沌的鬼也已經不復存在,但是,這個村子里還是有一些零碎的謎團沒有解開。」黎易說著,目光越過梅樹榦枯的樹梢,望向房屋之後更深的地方:「現在的何家村危險性已經大大降低,如果你們願意的話,我想我們可以在這裡稍微逗留一會兒,或許能找到一些有趣的東西。」
「但是要記得在下午之前離開。」梅友乾補充道:「黎易你在村外可能不知道,我們殺光了村裡的所有人,唯獨沒有看見何老爺家的女兒——一個都沒有。」
「嗯。」黎易點頭,表示贊同。
夏涼安一拍手,說道:「那麼,不如我們就在這裡分開,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等太陽升到天空正中央的中午時候,再在這裡會合。」
「我沒意見。」梅友乾當即贊同,夏涼安說得沒錯,他的確有些不願意被別人知道的事情要做。
蘭仕文和施玉人對視一眼,也都沒有表示反對,他們已經在這裡困了一個多月,不差這半天。
黎易禮節性地輕輕招手以示告別,帶著夏涼安和榮麗媛一起從大路往村內走去,梅友乾則是獨自一人走了另一條路,只剩蘭仕文和施玉人兩人留在村口的梅樹下面面相覷。
「你看出什麼了嗎?」望著黎易逐漸遠去的背影,施玉人輕聲問。
蘭仕文想了想:「嗯……能看出蛇神大概,的確……是被他弄死的。」
施玉人白他一眼:「廢話,我問的是你有沒有看出,黎易身上有什麼奇怪的地方沒有。」
「要說奇怪的地方的話,嗯……外觀上沒什麼變化,和原來一樣。」
就這短短几分鐘,蘭仕文也想不到什麼,只好道:「但我感覺他身上的氣質不同了,要怎麼形容呢?如果說以前的黎易給我的印象是一隻披著人皮的嗜血野獸,那麼現在的他則更像是一個帶著書卷氣的年輕學生,溫和又講禮貌,你們女生大概會很喜歡這個款式。但說實話,他這副人畜無害的樣子反而更讓我害怕。」
「嗯……」施玉人略微出神,嗓音微微顫抖:「小蘭,我也害怕。」
「就說你別那樣叫我了……」蘭仕文咬牙切齒。
何家村裡,夏涼安踢著輕快的步子走在充斥著血腥味的巷道中,黎易和榮麗媛一路跟著她穿過屍體橫陳的街頭巷尾,拐彎抹角地來到了一處熟悉的地方。
何府的主樓。
這一路彎彎繞繞地走來的確夠複雜,這麼一段不算太長的路愣是讓她帶著走了半個多小時,即使讓黎易自己來反跟蹤都做不到這程度,屬實佩服。不過繞這一路也沒什麼損失,只是讓榮麗媛的腳相當受罪,她穿的繡花鞋本就不合腳,走的路多起來就更難受了。
「你把黃曆藏這裡了?」黎易抬頭仰望這座石磚木混合結構的高樓,有些意外。
夏涼安低頭嗯了聲:「我當時時間快用完了,蘭仕文又消失在了我身邊,所以黃曆不管放在哪裡都不保險。既然這樣,我就把它放在最危險的地方。」
也就是何府的三樓。
「的確危險……我現在都有些不敢上去。」黎易不知道該誇她謹慎,還是該數落她缺心眼。
這下輪到夏涼安意外了,她睜大眼睛好像看什麼珍禽異獸一樣看著黎易,滿眼都是不敢相信:「黎易,你……居然害怕了?」
她一直覺得黎易是什麼都不怕的,從見到他以來夏涼安就沒見過黎易慫的時候,一路過來堪稱無雙。
「為什麼不害怕。絕望的人才會無懼死亡,而我現在並不絕望。」黎易淡淡說道:「我一直很珍惜生命來著,失而復得之後就更珍惜了。」
夏涼安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小眼神格外複雜,不知道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