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父親林長根對北大失望

在迎新學長指引下，林溪鳴帶著爹媽找到了宿舍，一個四人間。走在前面的溪鳴推開門，宿舍里沒有一個人，四張空空的床鋪。真真實實地走進了夢寐以求的北大，溪鳴內心是興奮的，但經過兩天三夜升學宴的折騰，他已是疲憊不堪，進入宿舍這個小空間，他頓時全身無力，仰躺在自己尚未放被褥的床上，準備睡一會，但剛躺下就感覺自己仰躺的姿勢不雅，萬一三位室友突然到來看見了，豈不是要笑話他四年？想到這，他忙坐起，把身子倚靠在床頭半躺著，很快就睡著了。

父母第一次坐飛機，第一次來BJ，第一次走進北大，從頭到尾，他兩的興奮勁始終高漲，幾天幾夜的升學宴折騰，在他兩臉上都看不到一點疲憊。早上從首都機場過來的計程車，在北大門口尚未完全停穩，坐在副駕上的林長根就第一個推門下車。林溪鳴和母親結完車費後下車，還未來得及從後備箱拿行李，林長根已經拉著一個手裡抱著黑色單反相機的中年男人，走到了母女兩面前，要求中年男人給三人在北大標誌性的硃紅色大門前拍照。正式拍照前，父親林長根親自安排每個人的站位。第一張，三人合影，林溪鳴站中間，父親林長根站左邊，何月霞站右邊；第二張，林長根和林溪鳴合影，林溪鳴站右邊，林長根站左邊；第三張，何月霞和林溪鳴合影，林溪鳴站左邊，何月霞站右邊；第四張，林長根和何月霞合影，何月霞站右邊，林長根站左邊。每一張林溪鳴出境的照片，林長根都要求他雙手高高舉起那份錄取通知書。這樣的拍照姿勢張揚又土氣，面對人來人往，林溪鳴滿臉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父親不斷要求他笑一笑。他不想讓父母掃興，全力以赴地擠出笑容。此後很多年，林溪鳴都不敢看那幾張照片，尤其是後來得知，室友秦越當天目睹了他們仨拍照的整個過程——秦越形容溪鳴雙手高舉錄取通知書，像極了潘長江在電影《舉起手來》里扮演的那個日本兵，他更是每次想到那一幕就一身雞皮疙瘩。

進入校園后，林溪鳴依照引導，排隊辦理入學手續。林長根和何月霞雖然跟他在後面，但注意力一點都不在兒子身上，他們四處張望，欣賞北大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兩人渾身散發出的活力，林溪鳴簡直想用「朝氣蓬勃」來形容這對四十歲出頭的夫婦。進入宿舍后，按照正常想象，父母忙著給孩子鋪床，收拾柜子，整理衣服，而林溪鳴的父母進入宿舍后，一人站在陽台上看風景，一人從門口穿過四張床走到陽台，再從陽台折返穿過四張床走進洗手間，仔細觀察整個宿舍的格局，腦子裡想著怎麼給這個宿舍打造一套個性化傢具，全然忘了躺在床頭睡著了的兒子。林長根把兒子搖醒后，說的第一句話是：「北大這宿舍條件還不如你讀高中的宿舍。」這是林長根對北大的第一次失望，也是最小的失望，而他對北大最大的失望，就是兒子在北大讀了四年本科三年研究生，畢業后居然沒有當上公務員，而村裡那個林延河，其二兒子讀了個不入流的二本，最後居然當上了副鎮長。某次在村裡同桌吃席，兩人幾杯酒下肚，說話開始無所顧忌，林延河當面嘲諷林長根，說：「你兒子讀了北大又怎麼樣？現在還不是個給人家打工的打工仔，三十歲出頭了，老婆都沒討到一個。」林長根頓時火冒三丈，還擊道：「老子的兒子是個天才，從小讀書就厲害，方圓一兩百公里，從村裡到鄉里，從鄉里到縣裡，哪個不曉得？考個北大還不是轉幾下腦子的事情，

你那個憨包兒子，考個爛學校還考了兩年。」這一下子就扎了林延河的心，瞬間暴怒，掀翻桌子，操起酒瓶子就要砸林長根腦袋。周圍的人慌忙拉扯住。

林延河的二兒子叫林玉飛，比林溪鳴大兩個月，從小學一年級到初二，兩人是同班同學。初二之後，林溪鳴轉學去了縣城四中，林玉飛在鎮上中學，初中畢業後進入縣城二中高中部，第一次高考，總分500分，離文史類二本錄取最低控制分數線差3分。當年整個村子參加高考的只有他和林溪鳴，結果出來后。林溪鳴一飛衝天考上了北大，林玉飛二本都沒有撈著。-林長根家鑼鼓喧天廣邀賓客，林延河家門庭冷清閉門謝客。那些個日子裡，林延河和林玉飛父子無時無刻不承受著，村裡老老少少有意無意拿兩家孩子對比帶來的輿論壓力。村子里的父母教育自家孩子好好讀書，正面例子舉林溪鳴，負面例子舉林玉飛。

高考失利后，林玉飛沒有回村裡的老家，他先去GD省JM市見了一面在外打工的父母，一個星期之後返回縣城，躲在最疼他的二姑媽家，整個暑假閉門不出，埋頭學習，等待開學后復讀。林溪鳴在升學宴前邀請過他，他拒絕了，但表達了對林溪鳴的真誠祝賀。林溪鳴在縣城專門請他吃了頓飯。吃飯間，兩人的話都很少，大部分時間都各自埋頭往嘴裡扒飯，偶爾聊兩句無關緊要的事，比如父母身體如何，廣東熱到什麼程度之類，決口不提「最近在忙啥」這種問題，小心翼翼地避開學習和考試。林溪鳴也不說這頓飯是因林玉飛不來吃他的升學宴專門請他的，只是說，到吃晚飯的時間了，一起吃飯，老闆上菜前林溪鳴就默默結了賬。

「能考上北大，是真本事，是大喜事，你應該好好高興高興！」林玉飛開口，林溪鳴稍微感到有些突然，一時沒有接上話，頓了一會說：「嗯。高興！」飯後分開前，林玉飛再一次向林溪鳴表達了真心的祝賀。第二年，林玉飛再一次走進高考考場，最終他的高考總分，依舊是500分，但這一年貴州高考文史類二本錄取最低控制分數是471分，林玉飛順利進入省內一所二本院校攻讀法學。四年後，他考進武漢大學攻讀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