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毒蜂
梅雨季節還未過去,天空不陰不晴,偶爾有一兩滴雨水落下,捉弄街邊的行人。
梅茲公館的大門被一重重黃色的警戒線封鎖,連片的警車此起彼伏地響著,紅藍色的光芒映照在大理石牆面上。一輛黑色的越野車平穩地駛向公館的後門,在若干警員的注視下,從地下入口進入了公館。
公館的私家車庫內除了警車,停了好幾輛五顏六色的豪華跑車。馬奇將車門打開,早有幾個身著高級制服的警員候在車前,他手一甩將門關上,副駕位的莉莉也跳了下來,走到他的身邊。
「馬奇,這是案情的卷宗。」
「我看過了。」
馬奇伸手擋住警長伯德遞過來的文件夾,信步向電梯走去。
公館內擠滿了警員和鑒證科的專家,所有人都焦急等待著,直到馬奇出現。
不苟言笑的隊長不理睬所有人的招呼,直奔案發現場。他長腿一跨,直接邁過了封鎖線,走進了廚房。
地板上躺著梅茲公館女主人,珍妮梅茲。她身著一襲潔白的蕾絲連衣裙,深藍色的眼睛木然注視著天花板,臉色蒼白更甚裙子。胸口一片殷紅蔓延,如盛開的杜鵑花。
馬奇只看了幾眼,就轉身走出了廚房。一個戴眼鏡,穿馬甲的男子走近隊長,輕聲說:「自製塑料武器,很精密,躲過了門口的高級安防設備。」
「傷口就一處嗎?」
「是,很精準,正中左心室,簡直像專業人士。」眼鏡男子看著手中的平板電腦,一邊划拉一邊和馬奇對話。
高文區的警長伯德也走了過來,他頗為無奈地說:「兩人從沒見過,維修工是女主人自己用軟體叫的。嫌犯我們已經帶走,嚴密看管。還是一樣,沒有任何作案動機。」
馬奇一言不發,只是默默從大衣兜里掏出了煙,從容點上。吐了兩個煙圈后,馬奇又問:「她丈夫呢?」
警長回答:「我們已經通知了威廉,他正在趕來的路上。」
威廉梅茲進門的時候,踉踉蹌蹌幾乎要摔倒,額頭布滿細密的汗珠。髮妻遭此橫禍,但他還是在一幹警員前,保持了一個企業家應有的鎮定。
警長和眼鏡問話的時候,馬奇就在一邊聽著。威廉說話滴水不漏,分寸得當,頗有風度。他談起自己的妻子珍妮,滔滔不絕,事無巨細,不愧是從校園走到今天的愛情。誰能想到新婚不過三年的佳偶,此刻已經人鬼殊途。
警長伯德拍了拍威廉的肩膀,讓他節哀。隨後走出房間,找到馬奇說:「我知道你不想承認,但這個案子,和之前那些……」
馬奇突然發怒,出聲打斷:「是我查案,還是你查案?」
「你在逃避現實。」
伯德搖了搖頭,轉身走了。身為高文區的警長,他還有很多事務要處理,沒有功夫照顧馬奇一個人的偏執。
隨著伯德帶著自己的人離開了現場,馬奇也不再有留下的理由,他又在案發現場轉了幾圈,像是不甘心放過哪些細節似的,隨後走向了地下車庫。
直到回到車上,整個過程中,莉莉都一言不發,只是跟著自己的隊長。
車廂內,馬奇突然攥拳,用力敲了好幾下方向盤,喇叭響徹私家車庫。
「夠了,你這樣有什麼意義?」
「你也質疑我?」
「我不是質疑你。」莉莉將手輕輕搭上馬奇的手臂,「這個案子證據確鑿,你又何必欺騙自己呢?」
「還有很多細節沒查。
」
「什麼細節?鑒證科已經將公館查了個底朝天。殺人的修理工是系統隨機派遣的,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殺人。承認吧,這就是又一起毒蜂案。」
莉莉很失望,自她畢業加入夜鶯以來,從來沒有見隊長如此失態,如此沒有理智的樣子。
「毒蜂」兩個字已然成為了馬奇的心魔,無論誰提到,都如同觸犯禁忌一般,會讓他的情緒瞬間失控。車廂里一男一女都陷入了沉默,誰也不願率先打破隔在兩人間無形的壁障。
手機鈴聲響起,馬奇接了電話,說了幾個明白,就掛了。他發動汽車,先送莉莉回家,然後獨自驅車,前往安全局的總部。
夢之城萊薩是一座非常巨大的都市,安全局總部就位於中心的老城區加雷。在國王大道的中軸線末端,矗立著安全局標緻性的雙子塔。
雙子塔每一座都有100層高,但很少有人知道,兩座塔的中間其實有一個隱蔽的連廊,局長真正的辦公室,就位於這裡。
此刻,馬奇正坐在只有壁爐亮光的辦公室里,這張長長的桌子對面,局長安東尼笑容可掬的臉在黑暗中若隱若現。
安東抬頭,對著馬奇說道:「幾個月了?」
「七個月。」
「你知道。」安東尼吐掉嘴中的口香糖,又扔了一粒進嘴裡。「上一次,足足半年都破不了的案子,是哪一個嗎?」
「知道。」
安東尼又笑了,他摸了摸自己白胖手指上的戒指,對馬奇說:「哦,那你說說看。」
「是、是火車那個案子。」
安東尼突然起身,以輕慢的步伐逐漸靠近馬奇,然後將手放在他的肩上。
「你是得力的。這麼些年來,替我解了不少難。」
安東尼嘆了一口氣,說:「你們辦案,我是懂的,我當初,也是從下面上來的。毒蜂這個案子,確實有很多難處。」
「我可以體諒你們的難處,我也可以等。大長老可不會!長老會的風格,你是知道的,只要結果,不問過程。」
安東尼在馬奇身旁坐下,一邊拍他的背一邊說:「夜鶯小隊,畢竟是整個安全局。說大一點,整個萊薩的驕傲,你身為隊長,應該明白這個案子讓我們有多大的壓力!」
馬奇點了點頭,不說話。
安東尼再次站起身,背對著馬奇說:「再給你半個月,至少拿出一點東西來,讓我好交差。」
「我對你期望很高,希望你不要步那個人的後塵。」
馬奇從雙子塔開車出來時,月亮已經高高掛在天空。他還要驅車大約一小時才能回到家,但他並不著急,保持著規矩的速度,打開車窗,任由如水的夜風穿過自己的臉。
當他終於將車停在自家的車位中,熄了火。已經是晚上11點30分,但他仍舊不著急上樓。孩子這會兒才剛睡覺,可能會被他進門的聲音吵醒,想要見一見爸爸。但他也不能晚於一點回家,太晚了,妻子會著急。
點燃一支煙,他覺得靈魂也隨著煙霧升騰,越過排氣管道,去了厚厚的雲層之上。自從當上了夜鶯的隊長,每一天,是每一天,他的生活,只有這半個小時,才是屬於自己的。
開門的時候,妻子像往常一樣,從卧室開門出來,說留了飯,給他熱熱。他說不想吃;問他想吃什麼,他說不餓。
工作上的事,妻子早就不敢問他了。照例地噓寒問暖之後,明知徒勞,還是幫他熱了飯菜,然後默默回到了卧室。馬奇從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坐在沙發上,喝了起來。
這一夜,並不比平時更短。
莉莉在總部再次見到馬奇的時候,他又恢復了那個往日里神采奕奕,有求必應的隊長形象。但流言已經在所有同事之間傳開了:局長給馬奇下達了最後通牒,半個月後還不能破案,他將失去隊長的位置。
莉莉知道,這樣一樁無法以常理揣度的案件,不可能有短短半月就有什麼進展。正如她非常明白,現在的馬奇,也聽不進別人說的話。
一連三天,隊長辦公室直到午夜都還是燈火通明,馬奇不停地往返於各區警局,與所有相關證人,鑒證科技術員,不厭其煩地溝通。
但這一切又有什麼用呢?七個月,每個月一樁殺人案。兇手都是毫無作案動機與前科的普通人,他們一個個,就像中了邪一樣,突然殺死一個與自己素不相識,毫無交集的人,然後在犯案后的幾天之內,自殺而亡。
這個代號「毒蜂」的案子,已經是懸在馬奇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而莉莉知道,這把劍終究是要落下的。
何必在一個無法偵破的案子上費勁?她早就勸過馬奇,不要向局長打包票,實在無能為力的案子,移交給其他部門就好。但馬奇很決絕地說:「夜鶯破不了的案,萊薩沒有其他人能破。」
現在好了,落得如此地步,甚至連隊長的位置都要不保,到底是何苦呢?莉莉每天都去找馬奇探口風,但他只談其他公事,完全不提案件進展。
日子一天天過去,在十五日期限還剩最後三天之時。莉莉終於收到了馬奇的信息。
短消息是用聊天軟體發送的,沒有用安全局內部的通訊軟體。消息很短,寫著一個地址,讓她下班之後過去。
道阿雷斯大街520號,萊薩著名的酒吧街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