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交易
郊外的空氣確實比城市內要清新不少，馬奇剛和妻子通完電話，她對於丈夫無法回家表示理解，做他們這行的，是常事。
他將車停在一棟老式獨棟洋樓的樓下，霍利已經在門口等著他。霍利一見到馬奇，立馬笑著說：「老大，都搞定了。」
「嗯，他沒有反抗吧？」
「沒有。情緒也很穩定。」
馬奇拍了拍小伙的肩膀，用肯定的語氣說：「你們做事一向讓我放心。」
兩人一前一後進屋，這棟洋樓內部的陳設和郊外常見的農戶家庭並無什麼大區別。但二樓之上，有一個隱蔽的閣樓。其中不但有各種各樣的設備，也能屏蔽信號和一切監控手段，是馬奇精心打造的安全屋。
他們上樓，用監控觀察了周邊環境之後，確認沒有異常。馬奇進入了安全屋，留霍利繼續在門外看守。
屋內，李正和倒霉的偵探四目相對。
看到他的老大進來，他連忙站起來，兩人隨意打了招呼后，李也出去了，馬奇需要一場絕對私密的對話。
手腳都被銬住的偵探先開口，他對馬奇說：「早知如此，白天那一出又是何苦？」
「我想讓她見見你，而且，先禮後兵，是我的原則。」馬奇將煙點燃。
「原則？哈哈哈。」偵探的笑聲很爽朗。「一個私自動用安全局警力的人，卻喜歡談原則。對了對了，太久沒和你們這些偽君子打交道，我都忘了，你們從來如此。」
馬奇搖了搖頭，他從抽屜里摸出一個平板電腦來，划拉了幾下，將它推到偵探的面前。
「抓你當然有原因，你的小事務所，沒有任何相關的證照。還有你平時的一些不幹凈的勾當，我全都一清二楚。」
「厲害，厲害。我可真是犯了不得了的罪，夜鶯的隊長都親自出馬了，是長老會直接下的命令嗎？」
「我沒空跟你鬥嘴。」馬奇將平板電腦拿了回來。「我只想告訴你，我做了很多準備，比你想象中多。這個案子，你務必得幫我。」
「來吧，隊長。拿出你平日里屈打成招的手段，讓我乖乖就範。」偵探閉上眼睛，身體向後仰，做出要睡一覺的架勢。
「我並不想逼你，我只是給你一個機會。你有那樣驚人的才華，難道甘心就這麼得過且過下去？」
「我很好。」
「整日酗酒，不人不鬼，這也叫好？」
「你要麼殺了我，要麼放我走，我不會幫你做任何事，我不在乎。我連自己的命都不在乎，更不會在乎哪個倒霉蛋被生活不如意的另一個倒霉蛋殺死之類的蠢事。」
接下來，無論馬奇再說任何話，桌對面的男人都是一言不答。馬奇知道，不亮底牌是不行了。
「龍樹，你可以假裝什麼都不在乎，但你騙不了我。」
馬奇操作著手中的平板電腦，他將一個頁面調出來，拿給龍樹看。
「你給小雅匯錢的方式很隱蔽，走暗網，但我還是查到了。」
龍樹的眼睛猛然睜開，散漫無謂，麻木的神情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像刀一樣閃爍銳利的眼眸。
「你越界了。」
「你終於願意和我談談了，龍樹。」馬奇挺直身體，他隱藏著內心的興奮，這個男人，總算拿出了他從不輕易示人的那張臉。
「離她們遠一點。」
「你不用威脅我，我知道你的所有事。包括金，我也知道。」
馬奇話音剛落，
被捆在椅子上的龍樹，身體像貓一樣弓了起來，隨後一彈，就那麼掙脫了高分子材料手銬的束縛，猛地撲向馬奇。而龍樹的手中，不知從哪摸出了一截刀片，直取馬奇的咽喉。
所有動作都在一瞬之間，馬奇被撲倒在地，但他就勢握住了龍樹探過來的手腕，身體向後仰，以一個標準的地面絞殺動作將龍樹的脖子勒住。
龍樹動了幾下，發現自己掙脫不了馬奇鐵鉗般的雙手，被勒得幾乎要喘不上氣。只得將手中的刀片扔掉，示弱認輸。
馬奇鬆開了手，站起身來。龍樹捂著喉嚨在地上翻滾，不停咳嗽。
兩人打鬥的聲響驚動了屋外的李，他打開門，看見屋內的情景，從腰間摸出一個電擊器，就要對著龍樹電下去。
馬奇連忙出聲阻止：「沒有這個必要。」
「老大，這個人太不識趣，先給他點顏色看看。」
「我說了，沒有這個必要。」馬奇板著臉重複。
李的臉上現出愧疚之色：「我們明明搜身了，不知道他怎麼做到的。」
「他要是能被你們兩個菜鳥抓包，就不值得我這麼大費周章了。」
馬奇擺了擺手，李出去前將地上的詭異刀片撿了起來，又將安全屋的門悄悄關上，十分小心。
龍樹仍然躺在地上，大口喘氣。
「可惜，你當年還在隊里的時候，也不以身手見長，更別說現在的你。想殺我，難如登天。」
見龍樹仍然不回話，馬奇繼續講：「先前是我不尊重你，給你道歉。不綁你，我不放心這兩個小輩。」
馬奇轉身，走向安全屋的里側。背對龍樹，倒了兩杯威士忌。他將酒杯送到桌對面的位置上，示意龍樹起身，然後自己先喝了起來。
「聽說你只喝野牛的威士忌，我這沒有，湊合喝吧。」
見到酒，龍樹的咳嗽立馬好了，他趕忙站起來，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喝完后，他對馬奇說：「早就不講究了，有得喝，好過沒得喝。」
「你不必對我有這麼大的敵意。」放下酒杯，馬奇的臉上現出了幾縷哀傷之色，他長出了一口氣，緩緩說道：「金和你的事，我都知道。」
龍樹的臉上浮現出痛苦的神情，他低下頭，用手扶著腦袋，低聲說：「別提那個人。」
「小雅她不容易，你也不容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龍樹的聲音顫抖起來：「求你了，別說了。」
馬奇重重地將酒杯砸到桌面上，怒目圓睜的他對著龍樹幾乎是吼道：「他死後，你連看都沒看過他一次，你就打算這麼逃避下去？」
龍樹仍然不說話，他的五官扭曲成了一個痛苦的漩渦，往事，黑色的風暴，幾乎把的心神撕扯成了碎片。
馬奇覺得自己剛才失態了，又調整了自己的語氣，以平穩的口吻繼續說：「你們是被冤枉的，我知道。金隊長已經不在了，但你仍然有機會，洗刷掉當年的冤屈。」
馬奇繼續操作平板電腦，他調出一個資料庫，雖然龍樹依舊低著頭、閉著眼，但他還是把電腦推到桌子中央。
「你和金不同，你的檔案還在，上面對你的態度不一樣。你我都知道這是為什麼，你的才能，是不可替代的。」
平板電腦上浮現著一個年輕人的臉，他的五官立體，一頭蓬鬆的捲髮，臉上布滿玩世不恭的笑容。照片旁赫然寫著「龍樹特許一級警探」
龍樹終於抬起頭來，他以一種憂傷的口吻說道：「你不明白，這一切，最後都是徒勞。這一切，早已被決定。」
「徒勞？安全局當然有他齷齪的地方，但在我看來，有一份力盡一份力，能讓這座城市多一份光明，就多一份，永遠比認命要強。」
「光明？」龍樹苦笑一聲。「沒有黑暗，光明的意義在哪裡？你天真地相信萊薩本就該是光明的，如果它不是呢？如果你引以為傲的一切，都是因黑暗才有價值呢？」
馬奇撇了撇嘴：「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如果做任何事都沒有意義，你又為什麼要給小雅匯錢？」
「那不一樣。」
馬奇以很快的語速反駁道：「我告訴你為什麼，因為你愧疚！你對自己曾經的搭檔感到愧疚，所以才做這個可笑的婚外情偵探，節衣縮食，把賺到的錢都匯給他的遺孀。」
「每個人都需要救贖，即便我這樣的人也不例外。」
「是吧，你承認了。」馬奇的語氣咄咄逼人。「你只是為了你自己而已，你真的關心小雅嗎？你真的關心他們的女兒嗎？」
龍樹也起了火氣，他用力一拍桌子，站起身說道：「你根本不明白，不要憑藉愚蠢隨便對我下判斷。」
「愚蠢的人是你！你以為你那點錢，就能幫到了她們了？你知道她們現在到底怎麼生活的嗎？你不知道，因為你根本不敢見她們！」
龍樹陷入了沉默，馬奇的每一句話，都在揭開他結痂已久的傷口，他的心，如果還沒死的話，早已血流不止。
「龍樹，我，不，我們。我們可以真正幫到她們，不是像現在這樣，沒有實質的改變。」
龍樹抬頭了，他如深海般潛幽的雙眼裡，第一次漂起了一道渴望的光。
「直接點，說說你的條件。」
「小雅和溜溜，自從那件事以後，都是見不得光的D級認證。只要你願意幫我，我可以提升她們的認證等級。」
馬奇能嗅到，龍樹的意志。有了一點點鬆動，他繼續說道：「溜溜明年就上小學，改了認證等級，我還可以把她安排進高文區最好的學校。」
溜溜，這個名字徹底擊碎了龍樹內心最後的防線，他腦中浮現出那個女孩在自己懷裡大哭的記憶，那是多麼遙遠的，再也回不去的曾經。
她都已經六歲了吧？
「你呢？你做這麼多，為了什麼？」
馬奇抬了抬頭：「金是個英雄，他的家人不該受此對待。」
龍樹冷笑一聲：「得了吧。如果你真的這麼善良，這麼有正義感，為什麼之前不去幫她們？」
馬奇摸了摸鼻子，轉過臉說道：「我必須拿下這個案子，夜鶯的隊長，只能是我。」
龍樹大笑起來，他癲狂的笑聲如同來自地獄的魔音，有著很強的穿透力。
笑完后，他以一種瘋癲的表情和語氣，對馬奇說：「好，那就在那個位子上一直坐著吧，我會看著你，直到你被業火吞噬的那天。」
馬奇連忙問道：「什麼意思？你答應了？」
「浮士德與惡魔交易時，一定也是這樣一個平靜的夜晚。」龍樹走向屋子的盡端，望著空空的牆壁，好像那裡有一扇窗戶般。
隨後他喃喃自語道：「惡魔啊，想要什麼，我都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