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五一勞動節對農村人來說,就像是沒那回事一樣——這個報紙上冠以勞動人民最偉大的節日,常常卻被最廣泛的勞動者忽略了。企事業機關門口普遍都貼上了祝賀的彩色紙片子,農民卻最不能理解為啥要在「勞動」節這一天不勞動放了假!
或許,本來這個節日就不屬於農民兄弟吧!既然這個節日不屬於農民,可農民的兒子林樹生卻放了假。他放假只有一個願望——那就是回到龍珠峪的田地里去,去幫著父親和兄弟一起干幾天農活兒。
林樹生在鏡門下仔細閱讀了大紅的喜報,高興的進院兒。
他前腳剛進門,母親拉著手的第一句話便是控訴兄弟樹民推廣榨油技術的事兒。
「媽!你去門口看看,都給樹民貼了喜報了!」樹生指著門口說。
「我知道!那紙片子管啥用?管吃還是管喝?要原先你噠不定多高興呢!這會兒,你去看看他耷拉的臉就明白了,紅紙的威力不是原先啦!一張紙片子能比掙錢兒更重要?沒用兒呀,啥都是假的,只有錢兒才是真的!」
「媽!咋你眼裡光剩錢兒啦?」樹生笑著問。
「沒錢兒你那啥念書?老二拿啥娶媳婦兒?念書又念傻了一個。不跟你說了,你先進家,媽還有兩鍋籽兒炒了就給你做飯啊!」
樹生媽說完,撇下兒子撩起圍裙進了西房裡。
樹生進正屋,把書包放在炕上,從窗戶里看著冒著熱氣的西房窗戶,想起母親紅漲著臉蹲在炒鍋上的情景。趕緊又跳下地往西房來了。
西房裡,並沒有父親的影子。除了樹民站在機器旁不停的往漏斗里填籽兒,就是母親紅著臉盤坐在鍋台上,正端著水瓢昂頭往嗓子里灌涼水,還不忘另一隻手裡的耙子在不停的攪拌著鍋里冒著熱氣的籽兒。
她放下水瓢時,看樹生站在門口,便大聲喊道:「你進來幹啥?一會兒再把你衣裳鬧髒了!快去吧,回屋裡看書去,都快考試了!快去。」
聽母親喊,樹民也過來站在樹生面前說:「干你的去吧!這兒沒你的事兒,我們倆就夠了!快去,趕緊出去吧!」
林樹生本來想幫著燒個火什麼的,可讓母親這麼一說站在了門口,在嗆嗓子的油香味兒里,聽著機器上運轉的皮帶「啪嗒啪嗒」的聲響,看著母親依舊一邊炒籽一邊做著把他往外轟的姿勢,轉身出了屋。
再有一個月就要高考的了,怎麼能讓全家乃至全堡里的「希望」在這個關鍵時候參加到勞動中來呢!這個道理樹生懂。他懂得母親汗珠子里的味道,懂得兄弟剛才倔巴巴的話里的含義!眼下,他的勞動場所只能被鎖定在炕桌上的書本里。
林樹生只好坐回在炕上複習功課。偶爾走神兒時,也往院子里看幾眼,望著忙碌的樹民迎接著幾個來學技術的人——這時,按他的觀察,兄弟已經得到了非凡的尊重——凡是來學技術的,無一不是規規矩矩的給他遞上煙,還恭敬的滿臉笑容的點著頭給點上火,又和氣的說著話——在鏡門在外人們的眼裡,樹民肯定和年前不一樣了,他已經是個大人物啦!
除了兄弟樹民,他還驚奇的發現,林春雨已經領著原先冠以老槍的十幾號光棍漢開始摸索著來進了油出去賣。堡里的三輪車也由原來林春雨的一台變成了六七台,上任村支書張大寨就是其中之一,這個原先佔著茅坑不拉屎的人居然都早出晚歸行動起來了——這樣看,樹民和春雨的聯合是成功的。他榨油,
春雨組織人出去販賣或者換回籽料,初步小地域經濟產業鏈已經有了眉目。而且,油坊的產量不單一是西房裡的機器決定的,也是由產業鏈上的這些三輪車的數量決定的——產業鏈這個詞還是他在課外書上研讀過的。
林樹生想著這些,合上了書本——這麼看,自己選了春雨是對的。他前一陣子還在為這件事心裡打鼓,擔心他原先有不安分的習慣。這會兒看來,正應了老師們經常說的那句話:調皮孩子也許長大了更有出息!望著又進院兒的一台三輪車,他不停地點著頭。
午飯的時候,樹生把他觀察到的逐一在飯桌上說出來——重點針對母親的疑慮就麻油的年產量和三輪車數量在銷售環節的作用進行分析。又在油坊數量的增加可以更好的穩定三輪車數量這個重要環節做了重點分析,更重要的是形成產業鏈之後,家裡的機器就可以常年不停的運轉,掙得錢勢必至少是平常的一倍,要再添加機器,就更多了——因為不論你生產多少,都有人主動來給你銷售掉了。
聽他講完了,樹生媽的臉上似乎才有了些笑意,放下筷子說:「照你這麼說,油坊多了咱們掙得還多了?哎!你倆咋就都一根筋了,媽就再信你一回!」
樹民接過母親的話,望了眼大哥擠了下眼睛說:「看來我的做法是對的!只是沒上升到我哥的理論階段。讓他這麼一說,還真是初步的產業鏈啊!還得念書,我哥就是這方面兒比我強。將來你就好好念書吧,我是打土坷垃的命註定啦!」
他在「打土坷垃」和」註定了命運「這兩個詞上還特意拉長了聲調。
林玉樓一旁不住地點頭,等樹民住了嘴才說:「陰陽怪氣的!你要照這發展,照這的胸懷,將來也許比你哥念書都強!噠通了,啥都鬧明白啦!是噠格局小啦!敢情這麼鬧比咱自個兒榨掙得還多!還能帶動一大批人致富。照你們這麼鬧,我看消滅掉堡里的幾十號老槍是指定的啦,就是時間問題啦。林喜盛門口的大紅紙沒白浪費。鬧懂啦,這回讓樹生給講懂了!你這書也沒白念,老子的豬窩也沒白趴!一兩天你就跟著出去換趟油吧,要是秋天萬一考上大學啦,再想體驗生活,恐怕你媽更捨不得啦!」
「啥叫萬一,那是一萬個保准!到時候,哪捨得讓我大學生兒幹活兒!」樹生媽夾了筷子鹹菜填進嘴裡,邊說邊囊唔囊唔的嚼著,腮幫子上跟著鼓起一條條的腌菜印兒。
林樹民吃完飯放下碗筷,把腿抻開了使勁兒蹬了下窗檯說:「知道你們捨不得你大兒去受苦,就好好使喚家裡的二驢吧!我看明兒主要精力得放地里啦,榨油的事兒,有多少籽榨多少油,不出去跑了,老大你鍛煉體驗生活也別想了。接下來主要以幾家來學習的為主,榨多少是多少吧!還有他們幾家得買機器收拾攤場,也得我去幫忙!大哥你就好好複習吧,考上了比啥都強!」
林樹民的一旨令箭給家裡的形式定了調,父母和樹生也就不在榨油這個事兒上說什麼了,話題轉向了樹生高考上。
一家人正說話的時候,院兒里傳來了林春雨的喊聲:「樹民!有客人來啦!哎呀,樹生也回來啦!」
林樹民臨窗戶望出去,只見林春雨身後跟著兩個人,一個是老師明國汪,另一個是已經打過幾次交道的杜大愷。
他急忙穿鞋下地,迎了出來。
「呵!林大經理!正在吃午飯兒啊?不知我們倆跑腿兒的飯管不管啊?」杜大愷笑著調侃道。
「管,看杜鎮長說的!天天來都管!來,明老師!快進屋,快進屋!」
樹民上前握了杜大愷的手后,又拉著明國汪往屋裡讓。
「你明老師下鄉,經常都吃的拉稀跑肚也不在農戶家裡蹭飯,今兒看看是不是要破這個例啦!老明,你要是破例我可就跟著沾光了啊。要不,恐怕你這學生也不幹呀!」
杜大愷擋在明國汪和林樹生中間看著這個,又轉頭看著那個說。
林玉樓也趕緊下地出來,不由分說拉著明國汪和杜大愷直接進了屋。
杜大愷站在堂屋裡,看著條幾后的條屏說:「詩書執禮、孝弟力田。嗯!好!跟門口的耕讀傳家般配!還得是大戶人家的文化底蘊深,干大事情還是需要文化上有傳承的人家呀!」
他說著,一屁股坐在圈椅上,不住的點著頭。
樹民媽把燒好的茶水端出來,恭敬的放在桌上,又退回到裡屋去了。
這時,明國汪才說:「樹民!別聽老杜跟你開玩笑,我倆大隊里吃過了。春雨下廚做的山藥絲跟山藥洋板,芥菜絲湯還真不賴。說點正事,這回我倆來,主要是看看你的發展情況,當然跟聽春雨說你還主動把技術在村裡推廣有關。好樣的!還有就是看看你教的那幾家榨油的戶需要多少貸款,和春雨這裡也有幾家要買三輪車的一起辦了。你幫著你幫扶的幾家油坊計劃計劃資金,寫申請你熟悉了,連幫帶他們三輪車的幾家一起寫寫!大致就是這麼個意思!」
林樹民激動的點著頭說:「太好了!及時雨啊!曹三楞跟曹小五好幾個人我手把手教榨油,技術上差不多了,就是沒本錢兒天天愁的哀聲嘆氣的。這回可好啦,有政府的資金撐腰,秋後我就讓機榨油這個產業鏈轉起來,三輪車的聲響就能跑遍頭道川啦!」
明國汪聽林樹民說完,滿意的點著頭。又單獨跟林樹生聊了幾句后出了屋門。出到鏡門外,兩個人並沒有再進大隊部,直接上了停在青石旁的一輛自行車,杜大愷直著腰前面騎著車,坐在後面的明國汪打了招呼后便出了村消失在半里橋下了。
望著兩個人消失的背影,林玉樓不住的點頭,一旁坐街的幾個人也開始議論這兩個騎在一輛自行車上的鎮幹部。
林春雨回身兒進了大隊部后,大喇叭里就傳出了洪亮的吆喝聲:「村民們注意啦!有想貸款買榨油機的來大隊里登記啊;有想買三輪車的也來大隊登記啊。鎮里發放無利息貸款啦,有想貸款買榨油機跟三輪車的戶,快來大隊里登記啊!......」
林玉樓昂首望了眼大喇叭,他心裡清楚,從鎮里到堡里再到林春雨張大寨還有馬上要貸款買機器的人家,上上下下已經把兒子說的榨油產業鏈這張弓拉開了。他轉頭望了眼樹生,又拉了把一旁的老婆,微笑著對著背風牆上的紅紙點了點頭,又昂頭沖著小鏡門看了看,插著腰進了院兒。
鏡門下的人們又開始就買榨油機和三輪車這兩件大事情展開了大討論,不多時,人越聚越多,聲調也逐漸變高並嘈雜起來......
林樹生看著他們笑了笑,跟著父親後頭進院兒,屁股還沒在石頭台階上落下來,林春雨便後頭跑進來大喊:「出事兒啦,快走,出大事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