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六】馬蓮花開21
柳梅受傷后，陳海新和柳梅有過幾次單獨相處的時候，他已經反覆推敲，準備好了借口，但柳梅並沒有問陳海新那天晚上為什麼沒有來。她也沒有和任何人說起過之前告訴陳海新讓他陪自己一起去的事。陳海新想要主動道歉時，柳梅也只是一句「吃一塹長一智」，就輕輕帶過。柳梅不提這件事，陳海新反而更加難受，更加愧疚，如果那天他陪著她，就不會發生後來的事情。
折磨陳海新的還有手機中的一條簡訊，是汪坤發來的：我對我老爸真是又愛又無奈。愛，是因為他確實有些人脈有些能量，你出國學習的事，他已經打過招呼，辦妥了，不會有問題；無奈，是因為他天天催促我把男朋友領回家給他看；海新?
簡訊是刪是留，陳海新看左看右，舉棋不定。
在這幾天里，陳海新常常會想起和柳梅的初吻。
冬夜，他和她從劇院出來，天空中飄著雪花，地面上已經有了一層薄薄的雪。大街上行人很少，清冷安靜。他和她手牽著手一步一個腳印地朝前走，他們的手臂像盪鞦韆似的擺得很高。
走到廣場，依依不捨。
他彎下身子當做鞍馬，她助跑，雙手按在他的背上，騰空，分腿，輕盈地越過。他直起身，豎起拇指。
他看著她。她一邊哼唱著「馬蓮花開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一邊給他演示兒時跳皮筋的動作，記憶清楚，連貫舒展。他說那時候我們遠隔萬里。
她看著他。他豎起衣領，一邊模仿許文強的瀟洒狀，一邊用粵語唱「浪奔浪流，萬里滔滔江水永不休」。她笑得露出了潔白的牙齒，雪花落在她睫毛上。
後來他們跳起了舞，他只是略知皮毛，動作生澀，她曼妙輕柔，長發飄飄。他突然把她攬到懷裡，說出了那三個字。她用手指颳了刮他的鼻子。他去吻她，她把臉側開。他堅持，她沒有再躲閃，雪花見證了他們的初吻。儘管只是蜻蜓點水般的剎那，他已足夠興奮，而她羞澀得不敢抬頭，久久依偎在他的懷抱里。
有位中年男人，騎著自行車從他們身邊經過，鼻子已經凍紅了，脖子縮在綠色軍大衣里，回過頭來大聲吼:戀愛的人感覺不到寒冷，我也年輕過，祝你們幸福！
聲猶在耳，可雪地中的幸福呢？陳海新用指甲掐自己腿上的肉，掐出凹痕，掐出血漬，卻仍舊不能阻止頭腦中的胡思亂想，大腦彷彿不受他的控制，不由自主地幻想出柳梅被李曉輝欺負的場景，凌亂、搖晃、猙獰的畫面令他心如刀絞。
陳海新不禁仰起頭去尋找柳梅所在病房的窗口，剛巧柳梅的父親站在窗前，不知是否也看到了他，他趕忙轉身走開。
柳梅的父親望著窗外，這時候病房裡只有他們父女兩人，他背對著柳梅：「閨女，爸爸沒有照顧好你，爸爸對不起你。」
柳梅說：「我都這麼大了，還讓您和媽媽操心，真是不應該。」
父親還是背對著柳梅：「爸爸沒有本事，普普通通的一個老百姓，牽累孩子跟著受委屈。」
沒等柳梅安慰的話說出口，父親就又繼續:「出事那天晚上，真是應該好好謝謝警察，他們很快就趕到現場，而且安排了一位女警察，她懂得救護知識，在急救車來到之前，已經給你包紮止血。有好心人從超市借來了床墊鋪在地上，當時我們想把你抬上去，那位女警察不讓，說是要等醫生來，不確定骨頭有沒有問題前，盡量不要挪動身體，避免二次傷害。
現在冷靜下來，想想真是后怕，那時候那麼混亂，如果手忙腳亂地搬動你，骨折處恐怕會有更大的麻煩。真要好好謝謝警察！把你送到醫院后，他們又連夜走訪、排查，忙到第二天凌晨才離開。可是，最近這幾天就不一樣了，打電話他們躲躲閃閃，見面時他們臉上都是為難的表情，看來對方有錢有勢，警察拿他也沒有辦法。我聽說那個李曉輝出國旅遊去了。」
柳梅說：「既來之則安之，平時總是忙，沒有時間，這次要靜下心來，好好讀讀書，也算是把壞事變成好事吧。等我好了，好好和爸爸媽媽過日子。」
父親還是望著窗外：「和你那位姓陳的同學好好談談，我看他心事重重的。」
柳梅的腦子轉了一下，體味著父親的話，她把海新介紹給父母時說過是「男朋友」，而此刻父親為什麼不說「男朋友」，而是「姓陳的同學」？
陳海新此刻回到了單位，在空無一人的更衣間里撥通了老家麥田叔的電話，傳來了中年男人高亢興奮的聲音：「海新啊，我的大才子！叔接到你的電話真是高興啊，昨天我還和他們說，當年那個光著屁股騎在我脖子上的禿小子，一步一個腳印，咬著牙，奮鬥到大城市，在醫院裡當了郎中。」
陳海新聽到鄉音，眼睛有些濕潤：「叔，我想我媽媽了。」
「好，你等著，叔這就去招呼你娘。你別著急，叔騎上自行車，快蹬幾步，有個十分八分就能到你家。我讓玉芝姑娘幫我照應一下店面，我來不及鎖門，這電話費可是昂貴。」
陳海新說：「叔，你糊塗了，你不要急，你那是手機，先掛掉，半小時后我再打給你，那時你也到了我家，你拿著手機跑幹什麼，糊塗啦？」
那邊嘿嘿嘿笑了：「海新啊，每年過完年，村裡的小年輕回城打工，都要拉上我，我是死活不走，叔有自知之明，這要到了城裡，還不是個傻子。」
僅僅十多分鐘后，手機鈴聲就響了，陳海新按斷來電，再回撥過去，聽到了媽媽的聲音：「工作累不累啊？每天是在食堂吃還是自己做飯？要吃好飯！國慶節放假嗎？回不回家？交女朋友了嗎？」
眼睛本已濕潤的陳海新聽到媽媽聲音的那一刻，不禁哽咽：「媽媽，我這裡都好，你放心，你好吧？」
「是遇到煩心的事情了？」
陳海新心裡一驚：「媽，你怎麼知道。」
「你離娘再遠，也是從娘腸里爬出來的娃，瞞不了娘的。娘不識字，但知道一句話，在家千日好，出門萬事難。你跟娘說說，娘就算幫不上你，但難處不要憋在心裡，說出來，就會好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