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從飛揚跋扈到下跪匍匐
上午十點的時候，浴客還不多，肖健被安排擦大廳的玻璃。爬上高高的梯子，顫顫巍巍了一會兒，終於找到平衡后，他注意到一位老人在洗浴中心門口溜達來溜達去。
老頭長褲長褂，臉上有汗水，可每個扣子都系得工工整整，衣服陳舊但乾淨，戴著藍草帽，穿一雙布鞋，拎著黑色提包。他笑眯眯地圍著洗浴中心走來走去，摸摸裝飾牆，拍拍石獅子，還把臉貼近玻璃往裡看。和肖健一起站在梯子上擦玻璃的同事不小心把抹布掉到地上，老頭快步跑過去，撿起抹布，用力上拋，扔還給他們。
這時黑哥開著車飛馳而至，一腳剎車后猛按喇叭，把老頭嚇了一跳，趕緊躲到一邊去，可偏偏站的地方正是黑哥的停車位。
黑哥不鬆手地按著喇叭，尖銳刺耳的車笛聲令老人一臉茫然，直到跑過來的保安把他拉到一邊去。
黑哥不姓黑，是因為皮膚黑，他一米九五，兩百多斤，以前是籃球運動員，沒打出名堂。現在金百麗洗浴中心是楊經理和黑哥一文一武兩個人負責管理，大老闆只聞其名不見其人。
黑哥一臉不耐煩地下了車，用手機指著老頭腦袋：「洗澡？」
老人擺擺手。
黑哥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農村來的？」
老人點點頭：「是，城裡這幾年發展真是快。」
黑哥呲牙笑，白光一閃彷彿利劍出鞘，倒不是牙齒有多白，而是皮膚實在黑：「快慢跟你有什麼關係，你給我記住了，好狗不擋路，去，滾一邊去，別在這給我的生意添堵。」
老頭臉上依然掛著笑：「這位小哥，這樣說話可就不好了，你這個洗澡堂子裝飾得可是不錯，人的素質也要提高啊，五講四美還是要記在心上，多讀讀報多看看書，工作再忙晚上七點也要坐下來收看新聞聯播，說話總是帶著『媽』多讓人笑話。」
黑哥揚手給了老頭一巴掌：「輪得上你跟我這麼說話。」
老頭一個趔趄，不再笑眯眯，表情有些詫異，但語調仍舊平緩：「你這位小哥年紀輕輕，出口就說髒話，動手就是打人，這不成了惡霸，成了鎮關西？」
黑哥用手機戳老人的額頭：「我弄死你就像是踩死一隻螞蟻，我現在打電話叫幾個兄弟來，把你拉到郊區挖個坑活埋了，你信嗎?」
老人搖搖頭，嘆口氣：「要打電話，要勞煩兄弟們大老遠趕過來，開車到郊區還要破費汽油錢，提到挖坑，總還要帶上幾把鐵杴吧？多少麻煩，你不如就在這裡把我踩死，我老胳膊老腿的，你踩起來也方便。」
黑哥飛起一腳把老頭踹倒在地：「都過來，給我好好收拾收拾這個不識好歹的老東西。」
從「金百麗」跑出來一幫人，都是在黑哥手底下混飯吃的，這個打一拳，那個踹一腳，老人抵擋不住，連連後退，幾次摔倒，但每次都是很快爬起來。
圍過來很多人看熱鬧。
肖健從梯子上下來，邊跑邊喊：「都住手！誰也不許再打了！」話音剛落，肖健被踹倒在地，這一腳正踢在腰眼上。肖健爬起來回頭看，踹他的是黑哥。
黑哥問：「你吃誰的飯？你替誰說話？」
肖健反問：「這麼多大小夥子打一位老人，好看啊？」
黑哥一口濃痰落地：「好啊，那就你自己上，給我往死里打，有事我兜著。」
肖健沒搭理黑哥。
黑哥沖著肖健又是一腳，肖健捂著肚子坐到地上。老頭剛要開口，
被黑哥抓住衣領又是一通拳打腳踢，老頭的帽子飛出去老遠，右腳的鞋子也不見了，躺倒在地上，努力了幾次也沒能再爬起來。
周圍看熱鬧的人都看不下去了，紛紛指責黑哥下手狠，有不少人和一瘸一拐走過來的肖健一起站到老人身前，以防黑哥一夥再動手。
老頭哆哆嗦嗦地說：「哪位好心人借我手機用一下。」
黑哥彎腰拿紙巾擦著皮鞋：「報警是嗎？打110？打吧！昨天我還和他們領導喝酒划拳呢。你把他們叫來，看看他們怎麼說，估計得讓你陪我一雙皮鞋，我踹你把皮鞋都踹壞了。」
老頭把鼻血擦乾淨：「我不麻煩警察，不佔用公共資源。」
有一位中年男人掏出手機：「你說電話號碼，我幫你打。」
老頭從提包里拿出老花鏡，戴好眼鏡后，再從包里掏出來一個皺皺巴巴的小本子，翻來翻去差不多得有五分鐘，才找到電話號碼，開始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念，等十一個數字全念完了，鐵塔一般的黑哥突然跪在地上。剛剛跟著一起打人的保安、搓澡工、服務生都目瞪口呆，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黑哥已經跪下了，也都跟著下跪。肖健這時發現站在不遠處的楊經理腿抖得厲害，嘴巴抽搐了幾下，強忍住沒有號啕。
電話撥通了，中年男人把手機拿到老頭面前，老人沖著電話說：「我是寶叔，我現在就在洗澡堂子門口，被人打了。」
老頭把手機還給中年男人：「謝謝你。他說讓我別動，馬上就來。」
以黑哥為首，二十幾位洗浴中心的員工跪在老頭周圍，看熱鬧的人里三層外三層。
沒過多一會兒，肖健看到一輛豪車呼嘯而至，說開得快並不准確，應該說飛得低。
車還沒有完全停穩，有位男人就從車上跳下來，一個踉蹌，險些摔倒。男人四十多歲，個子高，身材勻稱，老電影里男一號正面人物的容貌，披著睡衣穿著拖鞋。
楊經理已經花容失色，再不像平時那樣走起路來拿腔拿式故作姿態，穿著高跟鞋一扭一扭地跑不快，乾脆扔掉鞋子，赤腳跑起來，紫色文胸肩帶露出來也全然不顧，一邊跑一邊岔了音地喊：「宋老闆，宋老闆。」
肖健心裡想，原來這就是大名鼎鼎的金百麗洗浴中心和夢銳會館的老闆，看上去確實氣度不凡。
宋老闆雙手作揖：「老少爺們，閃身借光。」
大家給他讓開一條路，宋老闆擠進去，看到老人的一瞬間，單膝跪地，掄起胳膊一巴掌扇在自己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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