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霧月突襲之前·王庭會議(其1)
聖歷965年霧月25日。
達西亞王庭會議前的午餐會上,一名穿著軍禮服的的中年男性、和一名穿著極為華麗的禮服的中年男性之間,正在進行著激烈的爭論:這兩位正是安提阿邊境公和韋伯斯特議長。他們二人正在就艾薩克長城的駐防問題進行激烈的交鋒。
「現在王國的南方軍團,已經有三個團駐防在了艾薩克長城,其中一個團還是魔法師團,軍力部署已經十分充足了,你卻在即將就要換防的現在,要求加增一個團的兵力駐防?安提阿邊境公,在我看來,這個要求十分的不正當。」
「議長,我已經說過了,前線的士兵、和在魯亞王國的我國商人,都有確鑿的證據證明:皮留士人已經在魯亞邊境的三個方向,都聚集了大量的部隊。他們在短期內極有可能發動軍事行動。」
「那就更不應該在前線增派士兵了!皮留士人要向南方發動進攻,不是嗎?那他們在北方的攻勢,不就會相應的減弱嗎?而且我們和皮留士人之間,已經五年沒有產生過邊境摩擦了。現在威脅更低了,你卻要求增兵,是什麼意思?安德魯公,我懷疑你對王國的軍權有不尋常的野心。」
「我再強調一遍,韋伯斯特:因為雪月突襲而勢力大損的,只有皮留士人的東南部族,巴克黑文族。甚至,連蒙特羅斯族都沒有被損傷到部族的根本,至於其餘的部族,更是幾乎沒有受到任何的影響。而被克林拉里克族附庸后,巴克黑文族的實力也有了不小的恢復。
「根據他們的軍隊動向,我有理由懷疑:現在準備對魯亞王國動手的是克林拉里克族、蒙特羅斯族、巴克黑文族和福弗爾人,其他五族的軍隊動向我們現在幾乎一無所知。
「今年高溫少雨,皮留士的南方部族還能依靠捕魚為生,而北方部族有多少人可以撐過今年的冬天,根本沒有人可以確定!而且阿維莫爾族還特別擅長奇襲!
「韋伯斯特,有這麼多危險的因素存在,你如何能保證:今年的他們就一定不會騷擾我們邊境、掠奪我們人民的財富和生命嗎?」
韋伯斯特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安德魯公,那你告訴我:打亂常規的軍事部署,一定會對我國的邊境防禦計劃、和國內的安全部署造成不小的漏洞,你又有什麼解決方案嗎?」
「就在那份你迫不及待地想要否定的議案里,韋伯斯特!你能否不要一看到我們的方案,就想迫不及待地推翻?在你的眼中,除了你那些迂腐的羊皮紙和血統書之外,沒有別的東西了嗎?」
他們爭論的核心似乎是南方邊境的駐防計劃。但是在他們的爭論中,並不只有邊防軍隊的駐防計劃,還有王國最核心的權力鬥爭。這讓一旁的一眾參與午餐會的代表們都苦笑不已,一時間完全不知道,應當怎麼緩和他們二人之間的爭論。
就在他們之間的火藥味越來越重的時候,一個年輕的嗓音介入了他們之間的爭吵:「錫德閣下,話也不需要說得這麼嚴重嘛,韋伯斯特議長也是為了王國的利益著想,只是二位的立場不太一致罷了。歸根究底,大家都是為了王國啊。議長閣下,敬您一杯。」
在場的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既然洛薩邊境公出面了,想必這場言辭激烈的交鋒也會順利而體面地結束吧。
「唉……」韋伯斯特議長嘆了口氣,禮貌性地舉杯抿了一口酒。
「不過,議長閣下,您也稍微有些僭越了:你畢竟是王室議會的議長,
不是王庭會議的議長,真正可以對議案做決定的,只有國王陛下。您看,因為您二人的爭論太過激烈,陛下都離席了。」
在聽到洛薩邊境公所說的前半句話之後,原本有些不悅的韋伯斯特議長抬頭環視周圍:他確實沒有看到國王阿道夫的身影。
於是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舉杯對洛薩邊境公:「您說的對,勞倫斯公:我確實有一些僭越了,我敬您一杯。也敬您一杯,安提阿公,我確實對您缺乏了一些敬意。」
「哪裡的話,議長閣下。我所做的事情,也只能算是冒犯了二位,還希望您不要介意。」洛薩邊境公微笑著回禮。
「非常感謝你,瓦爾克,我說的確實有些過頭了。我也敬你一杯。」安提阿邊境公微笑著向洛薩邊境公舉杯。
「何必要這麼說呢,錫德閣下?我能夠幫上忙就足夠了。」洛薩邊境公再一次舉杯致意。
上一刻還是針鋒相對的二人,在這一刻,似乎又像是多年未見的好友一般。他們彼此之間舉杯致意,微笑著說一些無關痛癢、但又可以增加餐會氛圍的小事。現在的二人,又可以配合無間了,好像他們之間從未有過任何的衝突一般。
與此同時,餐會廳的一隅,站著一名中年男性和一名少女,二人的面貌有些相似之處,且都穿著軍禮服。只是在少女的軍禮服上,進行了一些類似女式禮服的修改。
兩個人望向窗外的風景,好像窗外有著什麼非常美麗、或是令人震撼的風景在吸引著二人,其吸引力之大,足以讓二人能夠完全無視身後發生的事件。
但順著二人的目光看向窗外,那裡其實只有一座鐘塔。
鐘塔本身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鐘塔的頂端懸吊著一個普通的銅鐘。
而在鐘塔的中間,有一個窗戶。透過窗戶,隱約可以看到裡面的房間,那個房間似乎是一個祈禱室。房間中有一位少女,正跪在聖像前祈禱著。
鐘塔的下方,有一些傭人正在清掃花園;一個管家模樣的、有些老態的中年男人,正在打開鐘塔下方的門,步伐匆忙地向著鐘塔內走去。似乎這位中年人的目標,正是鐘塔內的祈禱室。
而在管家身後的不遠處,一些身穿禮服的人們正面面相覷。可以看出,這位管家模樣的中年人,在不久的過去,應該正在招待這些客人。但突然發生了什麼事情,使得他不得不放下這件工作,去尋找鐘塔內的什麼人,他的目標應該就是祈禱室內的那位少女吧。
「阿加莎姐姐還是這個樣子嗎……」穿著軍禮服的少女似乎與祈禱室內的少女關係比較親密,「上次來王城的時候,我就是在坎特伯雷教區中找到她的;這次,又是在鐘塔的祈禱室里看到她了。
「我聽說:坎特伯雷主教有意向,讓阿加莎姐姐出任國教聖女。難道,阿加莎姐姐真的不再關注王室的事務了?」
「我知道你與阿加莎殿下關係密切,但是在這種公開、而且正式的場合下,你應當對殿下的稱呼正式一些。我們作為臣屬,應當為王室分憂解難,而不是為王室增加不必要的麻煩。」
「是,父親,我失態了。」
「我知道你並不喜歡這些繁文縟節,我也不喜歡。但是作為我的女兒,你終有一日會登上達西亞的政治、和社交舞台,你不得不學會這些,它們是我們所必須的武器。我的女兒,你要了解:並不是能夠直接傷害他人的事物,才有資格被稱作武器。」
「感謝您的教導,父親。」
「你對剛剛發生的事情怎麼看?」
「這只是一次正常的軍事調動,況且,這件議案最後一定會通過的。為什麼,韋伯斯特議長會這麼竭盡全力地去反對這項議案呢?在我的印象中,韋伯斯特議長並不會做出一件如此魯莽、而且沒有意義的事情……」少女有些猶豫接下來要說的話。
「除非他還有什麼其他的目的,而且,這個目的並不是,他可以達成駁回這個議案、這一結果。」男子將她的話接了下去。
「是的,父親,」得到了父親肯定的少女,看上去有些喜悅,「只是,我不太明白:這件事情到底有什麼意義。」
「現在的你,已經學會了:隨時從一個人可能獲得的利益的角度,來分析他可能會去做一件事情的動機,這很好。接下來,你只需要接觸更多的人,處理更多的事務,就可以繼續成長下去了。」
中年男性的聲音,聽上去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情緒波動,但在他的語調中,隱約的,可以聽出其稍微的上揚,「韋伯斯特議長的目的就在於他做了這件事本身。」
「目的就是做了這件事本身?」少女有些困惑。
「韋伯斯特議長是什麼人?」男性對少女循循善誘。
「他是王室議會的議長,而且還是……」少女若有所思,隨後她恍然大悟,小聲地說:「守舊貴族派的領袖!」
「很好,看來你抓住了這件事情的本質,」男性的面龐上露出了不明顯的微笑。雖然這抹微笑很快就消失了,但是少女很確定,父親對自己的表現很滿意。
「這裡是達西亞的王宮,這個國家的權力核心,而這一時間段又是王庭會議期間。雖然現在只是會議前的午餐會,但當午餐會開始的那一刻起,我們就已經正式進行權力的交鋒了。」男子平淡地說了下去,
「王庭會議是這個王國的權力彙集之時,同時也是權力重新洗牌的時刻。我們會在會議上,總結過去三年中王國的發展,也會對未來三年的王國發展,進行一個基本的規劃。而誰掌握了會議的主動權,誰就會獲得更大的權柄。那麼現在,在你的眼中,守舊貴族派處於一個什麼樣的情形呢?」
「嗯……」少女對於父親突然的提問,有些措手不及。但在稍微的思考之後,她還是給出了自己的答案:「他們已經完全的失勢了。自從二十年前,在陛下即位前後,我們就已經把守舊的貴族,完全地釘在了王室保留地上。
「而在經過了二十年發展之後的現在,守舊貴族就更加不可能、也沒有實力,從王室保留地中出來了。對於現在守舊貴族,能夠用來和我們角力的,可能也只有頭銜了吧。而我們只會越來越強大。
「只要時間足夠,守舊貴族應該會自我滅亡吧,畢竟,在他們中的年輕一代,越來越多有能力的人,也逐漸對他們離心離德了。」
「你對王國的現狀,有了一份基本的認知,還不差。但是......」男子對少女的回答還算滿意,但有幾點並不認可。
「父親,請您教導。」少女立刻虛心求教。
「確實,我們的優勢很大,他們的劣勢也很大。但是,你要記住,我們並沒有牢牢地把握住、獲得勝利的所有要素。畢竟,」男子嘆了一口氣,這是他第一次明確、而且強烈地表達了自己的情緒,「迫使艾爾弗雷德殿下遊學,這件事情的發生,就是我們的一大失敗。」
「可是……」少女似乎有些想表達的事情,但男子阻止了她:「在我們的原計劃中,確實是想讓殿下出去增長見聞,但不是以那種方式,更不應當由他們來提出。
「殿下雖然聰明,但是他也並不喜歡被人當作交易的棋子,尤其是被自己的親人利用。但我們的議長閣下,似乎沒有把殿下當作他的親人吧。」男子自嘲似的笑了一下。
「而且,守舊貴族有一個目前來看無法忽略的問題,那就是距離。」在男子的展開下,少女突然回憶起了這件致命的問題:守舊貴族離王城太近了,如果在最後的關頭,他們無法在這場遊戲中取得勝利。那麼,他們極有可能會掀翻這場遊戲的桌子,而且是以一種最讓人無法接受的方式。
「所以他們才會支持艾倫殿下?」少女小聲地問道。
「沒有錯,地理上的因素是目前最大問題。十年前,當胤皇朝的那位閣下來到王國的時,便已經提醒過我們這件事情。雖然當時的我們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但卻始終沒有什麼太好的解決方式。」
「所以才有了王宮禁衛軍的誕生嗎?」
「在那之前,王城只有王城守備軍,而且其形式大於實質。後來,我們建立了王宮禁衛軍,並且將王城守備軍納入了王宮禁衛軍的指揮體系下,同時,改革了所有涉及王城的相關軍隊。這,就是王城軍團的來歷。那麼,布蘭達,地理因素上的隱患徹底消除了嗎?」
少女聽著父親的話,在思考了一番后,搖了搖頭:「危險變小了,但是並沒有消失。」
隨後,她轉頭望向了同韋伯斯特議長談笑風生的艾倫王子。
似乎感受到了來自於少女的視線,那名青年微笑著,向少女舉杯示意:「願你笑容永駐,埃文小姐。」
少女也淺笑了一下,微微行禮:「感謝殿下的關懷。」
男子也向艾倫王子舉杯示意。隨後,他將視線又轉向了鐘塔的方向。他看到那名管家模樣的男子正領著阿加莎公主從鐘塔中出來,他們似乎在向著午餐會的餐廳前來。
但是他很清楚,阿加莎公主不可能會出現在這裡。他也很清楚,在這場無聊的午餐會上,他可以不需要再浪費時間,以進行這些無聊又幾乎沒有作用的「貴族社交」了。雖然他好像並沒有進行過什麼所謂的社交,也沒有幾個人敢上前向他攀談。不過他樂得清閑。
「布蘭達,時間到了:我們該做正事了。」男子轉身對女兒說到。
「哎?我們應該做什麼?」少女似乎有些疑惑。「來了。」男子向女兒示意了一名、似乎是在向他們走來的侍從。
果然,那名侍從快步來到了父女二人的面前,向二人行禮:「日安,斯凱邊境公閣下;日安,埃文小姐。希望在下的冒昧沒有打擾到二位。」
「是陛下召集我們吧?」斯凱邊境公喝下了杯中的蜂蜜酒後,隨意地問了一句。
「是,斯凱邊境公閣下,您果然料事如神。」侍從模樣的人如此恭維。
「你這個小子找打是吧?知道我不喜歡這種虛偽的恭維,還敢說這種話。」男子笑著把酒杯放在桌上。
「不敢,只是開個小小的玩笑而已,埃文公的訓練強度可不是一般人可以接受的。」侍從模樣的人似乎真的在和男子開玩笑。
「好了,正事要緊,回來再慢慢聊吧。」男子帶領著女兒,向著餐廳的大門處走去,「還有,你是真的不適合這種衣服,果然還是軍服適合你。」
「您也知道我是真的不想參加這種無聊的場合,只要可以確保現場的安全就足夠了,參與這種活動的話,還請放過我吧。」侍從模樣的男子苦笑著。
少女對於父親同那名男子的交流方式,感到非常的不解。同時,她對於那名男子,也有著一種非常古怪的熟悉感。
「我知道你所疑惑的事情,剛剛的那位,是王城軍團的副軍團長阿爾傑閣下。在去年,艾爾弗雷德殿下遊學西里亞的送別會上,你們見過面。」埃文公隨意地向女兒說明了剛剛的情況。
「啊,是安德魯公的二公子。」布蘭達反應了過來,「可是,應該有不少的人士都認識阿爾傑閣下啊,為什麼大家都假裝他真的只是一介普通侍從?莫非……」
「沒錯,他一點都不想參加這種社交場合。所以當他以類似的形象出現時,大家都會配合他,不主動向他攀談。不過也拜他的這種行為所賜,現在的達西亞貴族,也不敢會隨意地鞭打僕從了。倒也是好事一樁吧。」
布蘭達稍微思考了一下其中的關係,旋即苦笑了一下:「的確是這個道理,」
然後她向父親詢問了自己的另一個疑問:「陛下召集我們是為了什麼?」
埃文公並沒有停下自己的腳步,「不要在這裡談論,出去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