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黃昏1劍(下)
一片狼藉的地面上,一名白袍男子衣裳破爛,艱難地拄著半截法杖,半跪在地上,不甘地望著遠處漸漸逼近的青年。他拭去嘴角的鮮血,取下胸前的十字架,用古老的杜伽語快速念出一段咒語,四周的地面上彷彿有一支無形的筆,正在快速書寫著一圈暗藍色的咒文。
剛剛那招「寒冰風暴」竟然被對方一劍擊碎,而且那一劍的餘威還突破了層層防禦重傷了自己,幾乎讓自己失去了行動能力!摩里斯知道,只能用這一招了,哪怕代價再大,否則,對方下一劍絕對能要了自己的命!
同一時間,所有白袍人彷彿心有所感,即使是被劍氣所傷的,也強撐著爬起,立刻調轉方向,向這裡趕來。
「雖然.....這一招本來是....咳咳....為那隻魔鬼..準備的,教廷有令....咳咳...不能用於...別處...但..」摩里斯緊握十字架,看著遠處神色冷漠的青年,虛弱地說道。他手中的十字架表面開始緩緩凹陷,一個個符文凸顯出來...
遠處的木屋頂端,李辰彥靜靜注視著這一切,心中不禁有些奇怪:這麼大的動靜,這座城鎮的守軍為何還不來?何況這裡是城鎮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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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高大的城堡上,一位頭戴禮帽的中年男子迎著夕陽,似乎在沉思,他身著飾有金色絲絨的綠色外套,鑲嵌著銀球的禮帽在夕陽下熠熠生輝。
「男爵大人,我們確定按兵不動嗎?這樣,教會如果追究....」一位身穿火紅色鎧甲的騎士上前問道。
另一位華服青年微笑著回答道:「他們怎麼會知道我們沒有出手?只要教會的人全軍覆沒,誰能說得清?」
那位紅甲騎士聞言一驚,有些難以置信的問道:「男爵之子大人,您是認真的嗎?就算那位神秘劍士再強,教會可是有兩位高級魔法師,其中一位留在教堂的可是被稱為『颶風聖災』的存在。想要利用那位劍士重創教會,我們再趁機把教會解決掉,根本不可能!就是我和哈爾森聯手也根本無法與他抗衡,一旦他也出手,恐怕.....」
那位青年輕輕捋了捋額前的頭髮說道:「我可沒說只依靠那位劍士,畢竟還有一個傢伙可是恨教會入骨呢!他一定不會錯過這次機會。」
紅甲騎士似乎想得到了什麼,猛地一驚。
華服青年朗聲一笑道:「哈哈,看來西隆叔叔已經想到了。父親,您怎麼看?」
那中年男子終於轉過身,開口道:「迪倫,那就按你的想法來吧。我們,就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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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整個城鎮沒有專門的守軍?連個城牆也沒?」李辰彥一臉震驚地問道。
坐在對面的喬治大叔點了點頭說道:「所謂的守軍,其實只是負責守護貴族領主的土地和城堡而已。因為整個城市受到威脅時,領主的利益也會受損,所以如果有重大危險,他們也會保護城市。但平時嘛……」
李辰彥扶著額頭,感覺有些離譜,他嘆了口氣,再次問道:「那……我們直接走出去就行了?」
「這個不行,因為這個……情況比較複雜,雖然說在領主的眼中,這就是一群賤民圍著他的領地,聚在一起形成的地方。但是這個地方的安危與他的城堡是連在一起的,所以……在城鎮外圍會不時有領主的軍隊巡邏檢查。而我們早上才……所以,我們要是直接走出去,恐怕就會被直接抓起來交給貴族。
至於他們為什麼對這裡的動靜置之不理,多半是貴族給了什麼命令。」喬治喝了口水,認真地說道。
李辰彥感覺有點亂,也喝了口水問道:「大叔,你能不能再說得詳細一點?比如檢查的方法,軍隊巡邏的時間,巡邏的人數等等。」
「這個……不好意思,這個軍隊巡邏的安排並不固定,具體的規律我不清楚。不過琳達之前觀察過,她好像知道,但是……」喬治大叔看了看在床上躺著的女兒,有些尷尬地說道。
李辰彥無奈地嘆了口氣說道:「也罷,我們還有時間。琳達姑娘的情況才剛剛穩定,還是讓她先休息會兒。容在下再想想。」
……………
隨著李辰彥越走越近,他身上的威勢也越來越強,正在此刻,最後一個深藍色的咒文完成了,摩里斯緊張地向著李辰彥丟出那枚布滿符文的十字架。
那十字架散發著無比神聖的光芒,在空中一邊旋轉著前進,一邊燃起淡黃色的火焰,數道電弧也自其上升騰而起。天穹之上頃刻間陰雲密布,數尊巨大的天使虛影懸浮在天際,持矛刺向李辰彥來,無數雷霆也纏繞在長矛之上。
忽然,一陣巨大的龍捲風將陰雲和虛影絞碎,同時將地面上的咒文一併破壞。十字架立刻恢復了原樣,被狂風刮回,送到了一位白色捲髮的白袍老者手中。
龍捲風的風眼處,老者有些失望地看著摩里斯,略帶惱火地說道:「摩里斯,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教會派你來,是讓你來消滅這個劍士的?是讓你來看看有沒有那隻魔鬼的蹤跡!何況,作為一個魔法師,你連一個劍士都解決不了?這也罷了,你還差點把用來對付頂級魔鬼的東西浪費在了這裡!」
「老師,您…您怎麼來了?我……」摩里斯看到老者的到來,心中既驚喜又恐懼,連忙雙膝跪地,伏身說道。
老者不耐煩地將那枚十字架扔到摩里斯面前,打斷他道:「行了。把這東西保管好!這麼大的動靜,周圍的居民都嚇瘋了,全都跑到教堂來,質問我那些本應該保護他們的魔法師和聖騎士在幹什麼?我還以為是那隻魔鬼找到了!」
老者轉過身,鬚髮飛揚,吟唱起一段咒語,舉起那鑲嵌著高級魔法石的奇特法杖往地上一頓,沙石與四周的樹木被龍捲風颳起,絞成碎末,那碎末又被風重新聚成一柄柄利刃,在龍捲風外圍隨之高速旋轉。龍捲風也漸漸被壓縮,巨大的壓力讓它內部的碎屑劇烈摩擦,周圍生起一圈圈烈火,天空中剛才的陰雲被更強烈地擠壓,道道雷霆也融入其中。
灰衣青年似乎看不到眼前的危險,依然一臉冷漠,任狂風將周圍的一切撕裂,越來越濃烈的劍意令他不用動手就能直接斬開襲來的碎片。
終於,他即將與那毀滅風暴相觸。只見他腳步一頓,右手將劍向地上一插,換為左手將劍向上一撩。一瞬間,毀滅風暴彷彿停滯了一下,猶如一個巨大的漏斗,被硬生生砍出了一個缺口。
老者來不及驚訝,立刻將摩里斯一腳蹬開,自己也閃到一旁。
下一刻,兩人剛才所處的地面裂開一道筆直的口子,那裂口深不見底,一直延伸了好幾里。
……………
李辰彥感覺到外面的動靜,暗嘆一聲,居然這麼快就觸發了第二招—坤靈碎。看來那劍意留形騙不了他們太久了,要儘快離開了。
「喬治大叔,你說……如果貴族的城堡有危險,那在城鎮周圍巡邏的軍隊會不會趕回去?」李辰彥看了看窗外,向喬治問道。
喬治面露難色,說道:「這個……一般來說,肯定會趕回去的。因為他們本來的職責就是守護領主貴族。但是……城鎮要是沒了軍隊守衛,就會很危險,尤其是夜晚,萬一有魔物入侵……普通民眾傷亡會很大。」
李辰彥不禁搖了搖頭,陷入了沉思。雖然這個方法可以讓他們更方便地逃出去,但是讓整個城市因為他們而處於危險中,未免不義。
東邊的森林被圍在城鎮中,這個方向並不能直接逃離;南邊的小巷可以直達城鎮邊緣,但外面就是平原,不利於躲避追捕;北面都不用想,那是城鎮中心的方向;西邊的森林是最好的方向。現在那些白袍人又全部被引走了,就直接從西邊逃出去為妙。實在不行,直接強行打出去,就算現在自己真氣耗盡,打倒十幾個普通士兵也應該沒有問題…
無奈地向樓下掃了一眼,李辰彥靈機一動:我們還有這十幾匹馬呀!難怪之前琳達姑娘不讓我把它們放掉,原來是這個用處。
「有了!喬治大叔,我們現在就收拾好東西,準備出發。」
「啊?琳達她還沒醒呢。而且,咱們怎麼出去?」喬治一臉疑惑。
李辰彥一邊收拾包裹一邊回答道:「暫時只能委屈琳達姑娘一下了,我已經想到了一個好辦法。」
……………
白髮老者看著眼前的巨大裂痕,連忙向不遠處冷漠的灰衣青年賠罪道:「這位大人,我們是這裡教會的魔法師,無意冒犯。我們只是來尋找一隻逃走的魔鬼而已,如果有什麼惹您不快的地方,請您原諒。」
但那灰衣青年依舊冷冷地看著前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雙方僵持著,空氣靜的可怕。白髮老者冷汗直流,心中暗想:「怎麼沒有反映?他難道是個傀儡不成?」
「摩里斯大人,塔諾德大人……」一個聲音打破了僵局。
一群戴著兜帽的白袍人自摩里斯身後的樹林中出現,向他走去。一位胸前佩戴著一枚銀色徽章的白袍人半跪他的面前,說道:「摩里斯大人,魔鬼已經找到……」
「摩里斯快退後!」白髮老者猛然間大喊道。自從那名白袍人出現時起,他就感到非常不對勁。
那白袍人猛地掏出一把黑色的匕首,摩里斯見狀立刻掙扎著想要躲開,其他白袍人紛紛上前,企圖阻攔那名跪在地上的傢伙。
白髮老者想要上前,但他被裂縫擋在了另一側,一靠近裂痕,凜冽的劍氣就立刻劃破了他的長袍。
但是所有人似乎都誤會了那名戴著銀色徽章的白袍人的目的,只見那柄匕首竟直接化成了黑灰,湧入了摩里斯的體內。
「戴爾,你……你幹了什麼?」摩里斯感到一陣眩暈,質問道。
那名被稱為戴爾的白袍人被其他人死死地壓住,被強行掀起兜帽,露出了一張女性的面孔。
白髮老者驚呼一聲:「你……你竟然是女人!」
所有白袍人都無比驚訝,畢竟「白袍聖使」必須全都是男性,她是怎麼混進來的?
「怎麼?很驚訝嗎?那我如果告訴你們,我其實是個女巫呢?」那名被稱作戴爾的白袍人詭異地一笑道。
「對,就是這個表情!不如我讓你們更驚訝一點,其實上次的惡魔逃走後已經被我殺了,根本就沒有什麼潛藏的魔鬼!但是,馬上就會有新的了,哈哈哈!」
白髮老者又急又氣地吼道:「你到底是誰?你對摩里斯幹了什麼?」
「呵呵,沒什麼,只是讓您的學生為自己的罪孽付出應有的代價!摩里斯大人,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五年前,自己幹了什麼?」
「殺……殺了她!」摩里斯用盡最後的力氣喊道,他身上的傷口開始潰爛併流出黑血。
「我們今天都……」戴爾還沒說完,就被數柄短刀刺穿了心臟,但她仍保持著詭異的笑容。
「不好,快把他手裡的十字架搶走!他在吟唱黑暗魔咒!」白髮老者大喊一聲。
「這位大人,還請您把這裂痕上的力量撤走。」白髮老者看著灰衣青年懇求道。
但那青年猶如雕塑一樣,沒有反應,只是身上的劍意和威勢還在不斷增強。
……………
李辰彥重新給那些馬穿戴好了裝備,那光亮的護甲和鮮麗馬衣讓人一眼就能看出是貴族的馬匹。只留下兩匹馬簡單地裝了個馬鞍。
他轉過頭,向喬治大叔問道:「大叔,你說……在那些巡邏的軍隊眼中,是這些貴族的馬重要,還是我們這些得罪了貴族的平民重要?」
「他們肯定是優先保護貴族的利益,之後再考慮抓捕罪人。這有什麼問題嗎?」喬治有點不清楚對方的意思。
李辰彥摸了摸下巴說道:「那就對了,我們稍後就騎這兩匹馬離開。」
喬治一臉懵:「啊?」
「怎麼了,大叔?」
「這,我……不會騎馬呀!」
李辰彥猛地一僵,這才發現了更大的問題。三個人,一個不會騎馬,一個昏迷不醒,這……
………………
摩里斯直直地站起,兩眼無神,身上冒出一股股黑氣,縱然眾人怎麼攻擊,他仍然斷斷續續地念著某種晦澀的咒語。手中的十字架已經長進了肉里,十字架的銀色表面一點點黯淡,變為了紅黑色。
白髮老者見灰衣青年沒有反應,只能一邊用法杖在地上描繪一環環繁雜的符文,一邊沖著對面大喊:「砍下他的手!」他知道,摩里斯已經變成了地獄使徒,必須要儘快阻止。
「鏘鏘!」利刃嵌入手骨,卻難以將其斬斷,竟然發出了金鐵相擊之聲。
摩里斯渾身忽然冒出黑色的火焰,將圍上來的白袍人悉數逼退。他的頭顱早已腐朽,但那些晦澀而幽暗的咒語仍從他的口中傳來。黑色的火焰四處蔓延,道道黑色的火線將一眾白袍人分隔進了一個個格子里,猶如一個巨大的祭壇。紅黑色的十字架吸收著摩里斯的身體緩緩生長,膨脹,變成了一個小小的惡魔塑像。
白髮老者終於描好了最後一個符文,喝出一句杜伽語:「加其拉(神罰颶風)!」
那惡魔塑像在火焰中緩緩睜開猩紅的雙眼,以審視獵物的眼光看了看面前的眾人,用宛如熔岩摩擦般的聲音說道:「這隱藏在信仰之下的骯髒思想,還真是美味呢。那份將我召喚而來的仇恨也很可口……」摩里斯的殘軀托著那惡魔的塑像向前蠕動著,顯得極為驚悚和詭異。
白髮老者雙眼散發出白色的光芒,整個人緩緩浮於空中,高舉法杖。各種不同的風向著法杖環繞而來,有能直接將樹葉點燃,將大地熔化的焚風,有如刀一般將四周的樹木切開的的刃風,有能將空中的水汽凝結為雪的寒風……老者鬆開法杖,鬚髮與法杖都被風托在半空,宛如一尊風神。
「這些祭品怎麼這麼低劣。只會執行命令的傢伙,連恐懼都這麼死板么?」那惡魔似乎有些生氣,控制著黑色的火焰就要將眾人吞噬。
忽然,一陣無比強勁的風將地上所有的黑色火焰吹滅,白髮老者居高臨下地看著那矮小的惡魔,再次握住了法杖,將法杖重重地向下一砸,各種狂風瞬間聚合在一起,與剛剛尚未完全消散的龍捲風再次融合,再度壓縮,化作一桿審判之槍向它刺去。
只見那惡魔看也不看審判之槍一眼,將嘴張到了一種極為誇張的地步,嘴角直接裂開到耳根,身下殘骸伸出數個燃燒的觸手一瞬間就將所有白袍人洞穿,點燃成了一個個火堆,那些火堆紛紛湧入惡魔口中。正在這時,審判之槍也擊中了它。一時間,劇烈的衝擊直接將周圍的地皮掀起了厚厚一層,在方圓數里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深坑。
灰衣青年身上不斷攀升的劍意輕而易舉地切開了衝擊,身後與腳下的地面完好無損。
煙塵之中無數燃著黑炎的骨刺驟然伸出,向著白髮老者刺去。老者來不及躲閃,身前亮起幾道防護屏障擋住了攻擊,但就在老者剛要反擊的時候,每根骨刺尖端都猛然裂開,重新生長成一張血盆大口,將幾道屏障同時咬出了好幾個缺口,眨眼之間就鑽過屏障,貫穿了白髮老者的身體。
待塵埃散去,一雙破敗的黑色羽翼展開,一位渾身流淌著黑色火焰,頭生四角的惡魔站在一片熔岩之中,有些好奇地看著那灰衣青年。它那周身黑色的火焰中隱隱有無數的靈魂哀嚎。
「你……迦南?撒……麥爾……復…仇魔…」老者在黑色的火焰中痛苦地吐出了幾個字,緩緩地化成了灰燼。
那兩人高的惡魔活動了一下手腳,對灰身青年說道:「你似乎很不錯,應該,是個上佳的食物。」
最後一抹殘陽的光輝即將消失,它從李辰彥的身後灑來,將他的周圍鍍上了一圈暗金色。
猝然間,無數骨刺襲來。在那黃昏的最後時刻,在那晝與夜的臨界,青年身上的劍意終於達到了極限,他極速地揮劍平斬,劍光在剎那間閃耀了整個天地,彷彿整個世界眨了一下眼。
這一劍似乎分隔了光與影,晝與夜,過去與現在,也分隔了生與死。
那惡魔只感覺有什麼一閃而過,就陷入了黑暗,它的頭顱緩緩地從脖子上滑落,周身的火焰也被平整地切為上下兩半。
………
李辰彥扶著馬,回頭看了一眼那劍光的方向,似乎回憶起了當年的那個青衣少年。
彷彿那個青衣少年此時就站在這夜空下,對他說:「這招叫做『昏曉陰陽割』,分割陰陽,也割絕生死,更分割過往與現在。這一劍過後,過去的仇恨已與我無關了。害人的從來都不是刀劍,是仇恨…」
「……李先生,你……為什麼要讓我這樣?」喬治被捆在馬背上,艱難地轉過頭向李辰彥問道。
李辰彥回過神來,一臉歉意地向喬治答道:「委屈您了,大叔,您不會騎馬,為了防止你掉下來,只有出此下策。」
說完,他又將琳達抱上另一匹馬。
「等等,琳達不會也要綁在馬上吧?」
「這個,只能得罪了……」李辰彥一邊說著一邊翻身上馬,將琳達抱在身前。
「啊?」
「駕!」
「喂喂喂喂!我還沒準備好啊!等等,李……先生……我暈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