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痛哭流涕的兵哥哥
推開易存病房門的瞬間,鄭陽感覺自己的心跳呼吸都要停止了。病房裡很安靜,主燈是開著的。挨門一側的病床上易存平躺著,身上也沒有之前的心電監護等物。常規的治療,也在吃中飯前就結束了。鄭陽的右手還放在門把手上,左手攥著零食袋子。
當兵的視力極好,加上優勢的身高,鄭陽將床上的易存,看的清清楚楚。即便有財二人已將易存的情況告訴了他,即便他心裡也做好了準備。可是眼前人的樣子,還是讓鄭陽的呼吸凝滯,心更是一揪一揪的疼。
易存的臉上早已沒有了孩提時代的模樣,這樣的春芽讓鄭陽說不出的陌生。這就是成年後的春芽嗎?床上平趟著的女人,在鄭陽看來和心裡一直放著的那個春芽,完全就是兩個不同的人。
二十六年了,多少物是人非?能堅持堅守初心的已是寥寥...在門口兀自站了好一會兒,鄭陽才走進來,輕關上房門,艱難的挪動腳步。有那麼一剎那,鄭陽的思維也完全停滯了下來。他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也忘了自己走進這間房間的目的。
蒼白瘦削的面頰,緊閉的雙眼,還有那滿頭灰白的髮絲...鄭陽一時之間無法確定,如果不知道床上躺著的人是他的春芽,那麼他還會進到這個房間嗎?從門口到易存病床的距離不過幾米,可是對於鄭陽來說,這不過幾米的距離,卻並不比過往16年來,為尋找他的春芽走過的距離近。
該要走的路,也就那麼幾米,總是要到的。鄭陽不錯眼的盯著病床上的易存,生怕她又不見了似的,突然激動的撲向床邊。拉過陪護凳,坐到了床邊仔細的端詳起來。
雖是平躺著的,可頭卻是偏向門的一側。易存的左手鬆握成拳,很自然的托在左腮的位置。看得出來她睡的很放鬆。鄭陽抬起沒有占著的那隻手,揉了揉鼻子,緊抿嘴唇臉上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抬手將兩樣小零食放在了床頭的小柜子上。
靜靜的盯著他的春芽看,第一眼的陌生感,被以往這張臉上,刻在鄭陽心裡熟悉的特徵一一取代。熟悉的額頭,熟悉的眉眼,還有總會被周圍人誇讚的長睫微微上翹著。還有經常給自己講故事時,一努一努的嘴巴現在是緊抿著的,是及淡及淡的粉色...「是的,是芽芽,是我的芽芽...」
抬起手,食指微蜷輕輕的在易存鼻子上颳了下。緊接著鄭陽雙手配合著將易存托腮的手,輕輕的拽了下來。看春芽沒有任何反應,鄭陽又大著膽子將她的手拿拿在手裡把玩。
小指第三指節上的那個小坑還在。易存的左手很小,整整比她的右手小了一圈。這個鄭陽是知道的,看著春芽的手凍的駭人,小時候他沒少給她偷媽媽的香脂。春芽不用,他就耍賴。耍賴也沒有用,他就狠狠的摳出一塊,硬抹在春芽的手上。
摩挲著春芽的手,想著春芽因為他各種調皮搗蛋,不搭理他時的樣子。也是鄭陽心裡記憶里,春芽少有的刁蠻樣子。嘴巴微撅,眉頭微蹙,眼睛不看他,朝著不同的方向轉脖子...
手心的皮肉還是那麼硬,起碼比手背上的要硬的多。鄭陽記得春芽這雙常年勞作的手,一年四季不是皴裂的嚇人,就是脫皮脫的厲害。長大后鄭陽才知道,這是手經常泡在油膩膩的刷鍋水裡,和營養不良的原因。「手還是這麼硬,一點都不軟和...」鄭陽低下頭輕輕的親吻了春芽的手。
「是的,就是我的芽芽...」鄭陽的眼睛開始酸澀起來。
曾經這隻手被他不止一次的抓起來咬,被他咬的時候春芽會罵他「你個小狗娃,再咬我,我就真不理你了,再不看你了...」這種威脅很有效,鄭陽立碼停止了啃咬,開始講條件「你給我講故事,我不想背詩;你不給我講,我把你手咬爛...」
對於他的討價還價,春芽總是有辦法治他,最好的辦法就是晾著他,不搭理他。然後,然後鄭陽小少爺就開啟新的耍賴技能,緊緊抱著春芽的胳膊和春芽耗。
這時春芽會嘆口氣,扯開嗓子喊「小叔,你快過來啊,陽陽又開始了耍賴皮了,你快來啊...」跑的及的時候,鄭陽放開春芽就往他預判的,有財不會過來的方向跑。跑不及的時候,索性就來個千斤墜,直接拖著春芽的胳膊往地上坐。
有財來了,捏著他的脖頸就把他提了起來「你個賴皮鬼,跟個纏線蛋兒似嘞。恁芽芽姐成天都不幹點兒活啊?誰成天跟你家似嘞有吃有喝,有錢花啊...你再纏人,我可踹你了...」有財滔滔不絕的數落鄭陽,其實有財知道威脅也沒有太大用。可是但凡只要一說到有吃有喝的話,鄭陽就會理虧的放開了春芽的手。
他知道他的芽芽姐家,確實和別的家庭不一樣。更比不了他家的條件。她要出去給她的家人,掙一頓好吃的。掙一頓自己家連看都不會看一眼的折籮菜。
春芽脫了身,趕快收拾東西,準備跟著拐姥爺去跑好兒。可看到鄭陽癟著嘴,馬上要哭出來的委屈樣子,春芽的心就軟了。哄他道「陽陽乖,姐回來給你講三個故事兒,中不中?」同時春芽將求助的眼神看向有財,鄭陽狡黠的偷眼瞧著他倆。
又捏住了鄭陽的脖頸,但是有財手上的力度明顯不重,像是在安撫「陽陽最乖了,小叔晚上帶你去摸金老婆兒,中不?」得了好處,鄭陽不那麼委屈了,繼續講條件「那俺芽芽姐回來給我講四個故事兒...」
「走不走嘞呀,芽芽...」鄭老拐喊春芽的破鑼音傳了過來...
鄭陽十次有八次的耍賴,都是因為春芽要跟鄭老拐去跑好兒。即便知道,鄭陽還是會耍賴,即便明白,他也不願意春芽該是陪他的時間去跑好兒。
過往和春芽在一起的每時每刻,都深深的刻在鄭陽的腦子裡。想到他的春芽和小叔,一起治他的情景,鄭陽突然心裡說不出的委屈。不由得開始沖著熟睡的春芽埋怨起來「回回恁倆都是一塊堆兒嘞,合夥治我。仗著比我大,回回誑我。不是你跟我說嘞嗎,要是好大讓小。恁倆啥時候也沒有讓過我啊。」
說完這句,鄭陽已是涕淚流了一臉。抬起胳膊,順手用袖子擦去了眼淚,更委屈了「從小你就跟有財叔好,不跟我好。走嘞時候,連個聲也不跟我吱。臨走你還誑我,我都恁讓你看不過眼兒啊?」
心裡真的是說不出的委屈「一走就走這麼多年,還說話不算話。你走那天給我布置的作業,我早就做完了。你說我做完你布置的作業,你就回來了。我作業第二天就寫完了,俺小爺也早就回來了,你也沒回來。
俺媽對我說放假你就回來了,結果放完麥假,放秋假,放完秋假放寒假。都放了十幾個來回了。你也沒有回來看我一眼。」嗚嗚嗚...鄭陽悲從心起,忍不住的放聲嚎啕。「你就是從小就向著小叔,你去哪兒跟他說,不跟我說,連個屁也不給我放。
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十年,又尋了你十幾年啊?你不跟我聯繫,就跟小叔一家聯繫,還不讓他們對我說你在那咧,春芽你咋就對我真忍心咧呀。」眼淚止不住的流,多年沉積在心裡的委屈,卻是無法紓解半分。
手的食指和拇指輕易的圈住了易存精細的手腕,低下頭再看看易存干雞爪一樣的手,鄭陽又有些說不出的心疼。緊接著又將春芽的手,送到自己的唇邊親吻起來,眼淚也滴落在易存的手上和被子上。
突然想到了什麼,鄭陽放下了易存的手,探起身子將手伸向了易存的面龐。眉毛、眼睛,鼻子,還有已經稍有些起皮的嘴唇。鄭陽的手停在了易存的嘴唇上,忍不住的低下頭又開始啜泣。幾次欲抬手去撫摸她的髮絲,卻一次次的又縮了回去。這滿頭灰白的頭髮,並不是為他鄭陽白的,甚至和他一丁點關係都沒有。
「你說過嘞呀,你說過我當了兵,當了英雄,成為軍官,你就嫁給我。我現在做到了,我早就做到了,你連回來都沒有回來。」嗚嗚。嗚嗚...「你說話不算話,你為啥對我說話不算話...」
終於鄭陽的手再次抬起,顫抖著終於伸向了易存的白髮。嗯嗯嗯哼,啊啊啊...鄭陽哭的難以控制「你說話不算話就算了,你為啥把自己弄成這樣啊...他死就死吧,你都不能回來找我呀?你是不是都忘了你說過嘞話呀...?」
是的,易存早就忘了她小時候,對鄭陽說過的話。誰也說不清楚,她到底為什麼,會說出那樣的話。是和那些嘴巴刻薄的村民賭氣?還是心疼鄭陽為她解圍,挨了他奶的那個嘴巴子?也許真的就是年幼時的無知呢?
「嫁一家還不夠你過嘞呀,你還嫁。得著報應了吧,人家是不是把你蹬了?讓你對我說話不算話。都不要你了,你還不老實回來,你把自己弄嘞半死不活嘞樣兒,我看這會誰還能要你...呵呵呵...這會找著你,看你還能往那跑?你個瘋閨女,再跑我打斷你嘞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