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分 第2章

健寶從袁泉奶水脹回之後就斷奶了，算起來，他也就吃了一個月的母乳。那個年代，中國還沒有什麼嬰兒奶粉，農村地區就更沒有奶粉的概念了。健寶是個不幸的孩子，他從出生后的第二個月就開始接受五穀糧食的餵養。袁泉每天將炒熟的麵粉，麥乳精和雞蛋粉兌沖，這是她能想到的最有營養的食物了。漸漸地，健寶開始可以吃些麵條之類的東西了，袁泉就把麵條啊，雞蛋清啊嚼碎了，像鳥兒餵食一樣喂健寶吃。後來，健寶快一歲了，他爸爸就去山裡抓野鴿子，回來用鴿子肉和湯喂他。就這樣，健寶開始逐漸煥發出生命的光彩，他一歲生日的時候，已經看上去神采奕奕的了。但袁泉看上去並不輕鬆，健寶都一歲了，別人家的孩子一歲都會走路了，她的健寶怎麼還是爬來爬去。她既擔心又害怕，如果健寶將來站不起來或者不會走路該怎麼辦，那將是她一生都難以撫平的傷痛，她將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袁泉每天看著健寶在院子里爬來爬去，看著他活潑好動的樣子既開心又著急，她多麼希望在某時某刻，她的健寶突然站起來叫她媽媽，給她驚喜，給她安慰。她幾乎眼睛一刻都不離開健寶，可是眼睛望穿了，看綠了，健寶就是不站起來。她經常看著看著，眼淚就止不住地往下流。很難想象，一個沒有任何文化的農村婦女，在面對自己的心頭肉呈現出這樣一種生命狀態的時候，是多麼的無助、痛心和絕望。她已經做盡了所有她能為健寶做的事，有一次健寶發高燒，她抱著健寶到處求醫，城裡農村來回地跑，很多醫院和診所都不願接診，他們一致地認為健寶已經沒救了。她不相信，經過四處跑四處打聽，終於聽人說鄰縣會遠有一個老中醫，可以治各種疑難雜症，她連水都顧不上喝就坐上了去往會遠的班車。果然老中醫很有辦法，幾針紮下去之後不到半小時燒就退了，健寶再一次活了下來。看到健寶漸漸有了好轉，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蹲在診所的牆角大哭了一場。她想她絕不會放棄健寶，永遠也不會，她是一個母親，健寶是她身上掉下來的活生生的生命，她永遠都不可能接受她的孩子離她而去，沒有健寶，她會瘋，會自殺，會死。

冬去春來，黃土高原上的道道山墚開始有了生機，墚上的黑柴也已經開始發芽。這個時候，正是上山拾髮菜的好時節，天氣不冷也不熱，剛好合適。村裡的農婦們要早早地起床，天不亮就要趕到山上，趁太陽出來之前完成一天的收穫。髮菜這種東西，得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去拾，太陽一出來，光線很強，這東西很細，眼睛就看不見了。這一天，袁泉早早地起床安頓好健寶，就跟約好的村婦們上山拾髮菜去了。在那個年代，髮菜這種東西很值錢，往往一斤能賣上一百多塊錢，一個人一早上能拾個二三兩，是個貼補家用的好副業。

當袁泉提著裝滿髮菜的竹籠籠走進家門時，眼前的一幕讓她徹底驚呆了。砰地一聲，竹籠籠和袁泉的膝蓋同時著地，籠子里的髮菜散落了一地，袁泉跪在地上，捂著嘴，眼淚噴薄而出，她實在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她兩歲的健寶正一個人在院子里顫顫悠悠的扶著花園牆往前走，她看著他吃力地站起來，走一步摔倒，又爬起來，又摔倒，他又爬起來。袁泉心疼地看著眼前的健寶，一個兩歲的孩子，一次次跌倒又爬起來，換做別人家的孩子，早就哭得肆無忌憚了。而她的健寶，獨自在院子里掙扎著，在跟命運搏鬥。而他只是想站起來，跟所有普普通通的人一樣站起來走路。她為他感到心疼，又為他感到高興。儘管他的姿勢還不端正，腰還不能完全挺起來，但他已經給袁泉帶來了無限的力量，欣慰和希望，她知道，她的健寶足夠堅韌，不遠的將來，他一定能站起來走路。她真的太高興太興奮了，那一刻，她覺得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這更令人欣慰的事了。正高興著，健寶往起爬的時候頭磕到了花園牆的磚頭上，哇的一聲大哭起來，袁泉趕忙衝上前去，將健寶抱回了屋。後來的日子裡，袁泉每天帶著健寶練習走路，漸漸地，健寶開始能夠自己走路了，而且越走越平穩。轉眼間，健寶三歲了，他完全可以自己控制自己的活動了，袁泉心裡別提有多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