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四 小雨
其實就連青騅自己都覺得荒唐。
「一拜天地!」女先生拉長了聲調。
今天是青騅十八歲的生日。十二歲的時候,青騅就在小田哥的碼頭賣力。繁重的體力活練就了他一身紮實的肌肉,每一塊都是扛大包扛出來的。青騅總是喜歡炫耀他那如磐石般的肱二頭肌,在烈日炎炎的夏天,沉重的麻袋捶打著他赤裸的上身,這時那些調皮的肌肉便會在陽光下泛出閃亮的光芒。
「二拜高堂!」田老爺笑眯眯地摸著下巴上的山羊鬍。
小田哥也算是青騅的准小舅子了,他正是坐在高堂上的田老爺的崽,早在青騅剛出生的時候,那時候青家還是高門大戶,宅子的高牆就連身長七尺的男兒使勁跳也摸不到牆頭。那時候青老爺還是個走路挺著胸脯、一句話一個釘的漢子,四十左右的年紀,近來臉上總是洋溢著中年得子的喜悅。青老爺娶了三房太太,終於在他的不惑之年,三太太為他下了個蛋。青老爺高興得不得了,大排筵宴,請了很多人,當然也包括自己生意上的好夥伴、生活中的好朋友田老爺。
「夫妻對拜!」青騅的腦袋被狠狠地磕了一下。
「恭喜恭喜!」田老爺的山羊鬍子蠕動著。
「同喜同喜!」青老爺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縫兒。
「田夫人也快要生了吧。」三太太輕撫著田夫人鼓脹的小腹,母以子貴,自從懷了青騅,三太太的地位顯然和以前不一樣了,一時間風頭竟蓋過了大太太。
「產婆說,大概還有兩個月。」田夫人的眼中頓時泛出無限的母愛。
「夫人,走,進屋去看看小少爺!」
屋中此時早已賓客成席,青老爺夫婦略微寒暄,隨即將田老爺夫婦讓到**。
「小梅,快將小少爺抱出來。」
不一會兒時辰,小梅便從裡屋走了出來,身後的嬤嬤懷中抱著襁褓。
田夫人看著襁褓中的小青騅,一霎時無限的憐愛,那白嫩的臉蛋,那精緻的小手小腳,任誰看了都要捧在手上,百般愛撫。
「真真要愛死人了。」田夫人接過小青騅,嘴裡哼著小調。
「老爺,你說,等咱公子生了以後,和青公子結成兄弟如何?」田夫人看著田老爺。
「好啊!」田老爺也覺得這個主意不錯,「青兄,賤內若是生了公子,便讓他們義結金蘭,若是生了千金,便讓他們結為秦晉之好,意下如何?」
「正有此意!」青老爺不禁拍手,「田夫人若是誕下千金,你我兄弟便成了親家了!」
「共入洞房!」青老爺佝僂著背站在青騅一邊,似乎聽到這句話病好了一半。
「這怎麼洞房?」青騅差點翻白眼,大丫環將手中的靈位牌交給青騅,青騅就覺得身後一大幫人簇擁著自己進了洞房。
自從大太太死後,青家的生意就一天不如一天了。大太太對小青騅特別好,視如己出,因此在大太太的葬禮上,不滿十歲的小青騅哭得格外傷心。沒過多久,二太太實在忍受不了家中的清貧,和管家逃走了。禍不單行,三太太也得了重病,不久便撒手人寰,深受打擊的青老爺開始沒日沒夜地酗酒,終於喝到中風,卧床不起。家中的財物在這幾年花得七七八八,為了維持生計,年僅十二歲的青騅只好去碼頭幹活賣苦力。
田老爺竟笑眯眯地認出了正在死命搬麻袋的青騅,自從家道中落,田、青兩家就好長時間沒有聯繫了,聯姻的事也沒聽田老爺再提,可今天,田老爺竟然親自找到了青騅。
「爹,叫青騅的就是他。」小田哥讓青騅放下麻袋抬起頭。
「青少爺,我可找到你了。」田老爺紅潤的臉上堆滿了笑容。
青騅此時也摸不清頭腦,眼前的田老爺對自己的態度簡直和先前判若兩人。先前青騅和父親去田府借錢的時候,田老爺不念舊情,不僅將青氏父子拒之門外,還對二人一陣冷嘲熱諷。可此時的田老爺,看到青騅,就如同狼見到了肉一般歡喜得不得了。
沒過多久青騅才知道,田老爺是要讓自己和他的女兒結婚,而他的女兒,已經死了!
田老爺不知道發什麼癔症,在女兒死後的第七天,硬說女兒託夢給他,說她要和指腹為婚的青騅成親!
「荒唐,真是荒唐!」青騅迷迷糊糊地就被關進了洞房,此時只有他,還有那個小巧的靈位牌。
「愛女田雨之靈位。」青騅腦海里不斷地搜索,可是還是對這個「田雨」毫無印象。
「田雨……」青騅手捧著牌位,「聽名字應該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可惜這麼早就死了……」
要不是田老爺答應了為自己的父親治病,青騅才不願意理這樁親事,主要是,實在晦氣。
算了,反正已然這樣了,就順其自然吧。青騅自己安慰著自己,順手將牌位遠遠地放在了供桌上,而自己則安靜地躺了下來,這一天迎賓送客弄得他疲憊不堪,彷彿一沾枕頭就能睡著。
睡夢中,青騅被一陣狗吠聲吵醒,那叫聲此起彼伏,似是極為興奮。
「誰啊?」青騅聽見門外有動靜。
「我。」過了有一會兒,田老爺笑著推門進來。
「田……岳父大人。」青騅趕忙站起來為自己的岳父大人看座,又準備沏茶。
「不忙,不忙。」田老爺緩緩坐下,看他雙頰泛紅,想必是飲了不少酒,「我就是過來看看。」
「哦。」青騅也不知道說什麼,只是禮貌地答應了一聲。
田老爺笑眯眯地環顧四周,眼睛終於落在了牌位上。
「我的好女婿!」田老爺慌忙站起身,將牌位拿起來,遞到青騅手上,「好女婿,今天是你和我女兒大喜的日子,怎麼能夠拒人千里之外呢,快抱著我女兒睡!」
「啊?抱著它睡?」青騅極不情願地接了過來。
「這才像話嘛。」田老爺眼中泛起了光芒,「洞房之夜,抱著自己的妻子睡覺,理所當然!睡吧。」
「那好吧。」青騅將牌位放在胸前,重新躺了下去。
眼睛似合未合的時候,青騅突然覺得喘不過氣來。
青騅驚愕地發覺有人正用力地勒自己的脖子!
「下去陪我女兒吧!」田老爺扭曲的臉上露出魔鬼一般的笑容,只是這笑容青騅看不到。
青騅努力地拽著脖子上的繩索,終於掙脫開來。
「啊!」青騅猛地睜眼,眼前的天花板還在天旋地轉。
「原來是做夢啊……」青騅長長舒了一口氣,眼前略微清晰了一些,脖子竟然隱約有些酸楚。
青騅用手抹了抹脖子上的汗水,卻發現另一隻手正抓著一件東西。
「靈位牌!」青騅大叫一聲,手中的牌位隨之被扔出了好遠。
自己明明將牌位遠遠地放在了供桌上,現在怎麼在自己手上?青騅不禁一身戰慄,他覺得這一切太不可思議,太恐怖了,太邪門了。青騅此時的第一反應就是,必須離開這裡!
「回家!」青騅腦海中的念頭一閃而過,隨即朝門奔去,而門現在正大敞四開!
青騅也來不及細想,一股腦沖了出去,他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離開這裡!」
剛一出門,青騅就發覺有一條黑影一閃而過,隨即他的右臂被劃出一道血痕。
一隻獒犬呼嘯而過,而另一條則守住了他的去路,兩條獒犬將青騅圍在中間,令他進退兩難。
「好女婿,你這是要去哪啊?」田老爺微笑著從陰暗處走了出來,手上的繩子隨手扔在一邊,他的聲音在這黑暗中顯得尤為恐怖。
「我要回家!」青騅咆哮著,原來剛才不是夢,田老爺真的要勒死他!
「你小子的力氣倒是不小!」田老爺冷笑著,「剛才讓你僥倖逃脫,現在你就沒有那麼幸運了,下去陪小雨吧!」
兩隻獒犬以夾攻之勢奔來,青騅還未及招架,就覺得鋒利的牙齒咬住了他脆弱的脖頸。
當稍微有些意識的時候,青騅發覺自己躺在了冰冷的土地上,周圍一股惡臭朝他襲來,這使得他清醒了一些,可他仍然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因失血過多漸漸變得冰冷。
「小雨,我這就讓青騅來陪你,你不會孤單的。」田老爺將一隻潰爛的手放在了青騅的手心。
「這就是小雨的手吧。」青騅心中想,「小姑娘的手就是這麼冰涼。」
一掊土迷了青騅的眼睛。
「小雨,應該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