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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火車站出來,我有些驚訝,以前空空蕩蕩的站前廣場現在是高樓林立。我在附近找了一家酒店開房,洗了個澡,下樓打車。我沒有讓司機直接去二手車市場,而是讓他先帶我在縣城轉一圈。縣城比以前大了一倍,整體像是翻新過一遍,街道上到處拉著橫幅,寫著掃黑除惡的標語,瞎子街看起來比以前更繁華,可惜的是已經名不副實,見不到一個瞎子。

一整條街停滿了二手車,我走走看看,忽然眼睛一亮,一家店的廣告牌是《光頭文二手車行》。我推開玻璃門進去,光頭文還是經典的光頭造型,正坐在茶几前泡功夫茶。光頭文看著我定了定神,抬手一拍腦門,站起身來:「哎呀,是知淼呀,稀客,稀客。」光頭文掏出煙遞過來,我笑著接到手裡:「文哥,你這生意是越做越大了。」「哪裡,哪裡,大家都在與時俱進嘛。來來來,嘗一下我泡的好茶。」「茶就不喝了,還是先給我來輛車。」「沒得問題,不過只有正規車喲。」「那是當然,不正規我不要。」「那你想要輛什麼價位的車?」「七萬左右吧,你說可不可以?」「可以,相當可以。我這裡有一輛大眾速騰的,別人六萬八一分不能少,你要的話六萬五。」

車管所跟檢測中心還有交警大隊都是在一起辦公,光頭文的老婆在這裡上班,帶著我很快就把手續辦好。我從大廳出來,迎頭差點碰到一個人,好巧不巧,是馬志軍。馬志軍長胖了,梳著大背頭,紅光滿面。「知淼,我還以為你失蹤了,你這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我陪上笑臉:「這幾年一直在深圳,今天剛回來。」馬志軍伸手,是要跟我握手的意思。我有些好笑,搞不懂馬志軍怎麼會來這套,很彆扭的伸手跟馬志軍握上。馬志軍看了我的手腕一眼,把手鬆開:「戴的還是歐米茄,看來你個傢伙混的很不錯。」「哪裡,我要是混的好早就回來了,這塊表是別人送的。」「別人送的就更加證明你混的可以,你等我幾分鐘,我進去辦點事馬上出來。」

馬志軍非要我去他家吃飯,我只好同意。我開車跟在馬志軍的豐田霸道後面去接他女兒放假,馬志軍的女兒讀高二,已經長成了大姑娘。到馬家村已經天黑,馬志軍的老婆見到我還算熱情。馬志軍打電話叫來兩個陪客,一個是村裡的會計,一個是村裡的治保主任,他們兩個都稱呼馬志軍為馬書記,原來馬志軍現在是馬家村的書記。飯桌上推杯換盞,大家全都說的是些恭維的漂亮話,我覺得很假,很沒意思。吃完飯,會計跟主任嚷著要去唱歌,被馬志軍的老婆給轟了出去。馬志軍意猶未盡,拉我到客房又開了瓶紅酒,還拿出一盒雪茄。我沒抽過雪茄,不知道該怎麼弄,馬志軍挖苦了我幾句,笑著教我。「老弟呀,人生匆匆,你也三十幾了,還是趕快結婚生個孩子為好。」我很反感這個話題,卻又不能否認馬志軍的好意:「結婚幹嘛?我又不是沒結過婚?我也不想有孩子,太貴了,養不起。」「你總不能一個人過一生吧?」「有什麼關係呢?我覺得蠻好呀。」「最起碼要找個老婆吧?要不然晚上寂寞怎麼辦?有需要怎麼辦?」「我早就脫離了人類的低級趣味,達到了一種更高的境界。」「鬼扯,你這是在犯罪你知道嗎?如果都像你這樣,人類是會滅絕的。」「怎麼可能呢?達到我這種高境界的人是少之又少,再說現在不是大力提倡生二胎嗎?我看你應該響應號召再生他一兩個。」馬志軍哈哈大笑:「你還別說,我確實想再生一個。」馬志軍又要倒酒,我趕緊攔住:「不能喝了,再喝就真的醉了。軍哥,我跟你打聽個人。「說,是哪個?」「顧曉陽現在怎麼樣你知不知道?」馬志軍用手指著我:「你肯定跟她有一腿,你給我老實交待,到底是不是?」我笑著點頭:「是和她交往過一段時間。」「算你運氣好,她好幾年前就出事了,她們團伙的一號人物判的死刑,她是二號人物,好像判的是死緩。」我裝作很平靜,但心裡已經在翻騰,我很後悔,為什麼要知道她的消息呢?難道是想證明自己當初的決定是對的嗎?如果馬志軍告訴我她過的很好,那我是不是該以另一種方式後悔呢?我還想問馬志軍一些另外的事情,但他叼著雪茄翹著腿,手裡搖著紅酒杯,一副人生贏家的姿態讓我生出一種距離感,我忽然意識到他是一個很有能力的人,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是一個令我佩服卻又不想效仿的人。盯著馬志軍的那顆眉心痣看了一眼,我站起身:「軍哥,已經很晚了,你叫個人來開我的車送我回縣城,我付錢讓他坐計程車回來。」「回去幹什麼?就住我這裡,明天玩一天再走。」「下次吧,下次一定陪你喝個夠。」

躺在床上,我很難受,想吐,又吐不出來。和余真真視頻聊天,余真真看我一臉醉態,勸我趕快睡覺,我不停的抽煙,直到天亮才睡著。我夢到顧曉陽,她被鐵鏈鎖住,一直在哭,我喊她,她不理我,我想帶她走,卻觸碰不到她。

村裡的水泥路加寬了有一米多,房子都變成了兩層小樓,只有極少的低矮瓦房夾雜其間,顯得非常不合時宜。離家越近我就越緊張,這麼多年了,不知道父親和母親老成了什麼樣。

家裡也蓋了新房,母親正端著碗坐在門口。我從車裡出來,母親盯著我看,母親比以前瘦了好多,頭髮也沒有了光澤。「媽,是我。」母親回過神,站起身,習慣性的罵了我幾句,大著嗓門喊父親。父親從裡屋出來,看到我,很是高興,發現只有我一個人,眼神里又透出許多失落。父親的身體還算硬朗,除了頭髮比以前稀疏,倒是微微胖了些。父親開始數落我,怪我這麼多年電話都不打一個回來,母親嚷了父親幾句,將我拉到廚房。母親要再炒兩個菜,我知道攔不住,趁母親炒菜,我到樓上樓下四處看。我真應該早幾年回來的,也許早幾年回來就可以阻止父親母親,讓他們不要拿一生的積蓄來建房子,這個房子建的完全沒有必要,除了一個空殼以外,裡面什麼都沒有,用的還是以前的傢具擺設,什麼都沒有變,還是一樣的鞋子亂扔,農具亂放。

母親幫我鋪床,鋪著鋪著就哭了:「你在外面幹什麼呀?怎麼這麼多年都不能找個老婆呢?你知不知道我跟你爸過得多難受?村裡比你爸小的多的都有了孫子,我跟你爸這些年都抬不起頭來,我有時候跟別人吵架都沒有底氣,你說我千辛萬苦的把你養大是為了什麼?你怎麼就不能為我爭口氣?」「媽,不要跟別人比,你們自己過得輕鬆一點,自在一點,比什麼都好。」「你叫我們怎麼輕鬆?怎麼自在?你給我們生個孫子,我們幫你養,我們就算累死都情願。」「媽,我們不說這個好不好?」「不說這個說哪個?」「媽,你們為什麼要建房子呢?建這個房子幹嘛呢?把錢都用來建了房子,萬一生個病,遇到點困難怎麼辦?為什麼不把錢用在自己身上,讓自己吃好一點,穿好一點呢?」「你個不成器的東西,我們沒有媳婦沒有孫子已經被別人看了笑話,要是再不建房子怕是要被別人笑死。你看現在哪一家不是住的樓房?隔壁的魚海洋借錢都把房子建起來了,為的是什麼?還不是怕被別人笑,怕被別人看不起。我告訴你,等把年過了,你必須要結婚,趕快生個孩子,你以後就是再想離婚也隨你。」我不敢告訴母親我和余真真的事,我知道無論是母親還是父親都絕對不會接受。

姐姐姐夫們帶著外甥們來家裡吃飯,三個外甥最小的都已經十歲,不知道是他們的爸爸媽媽教的,還是他們自己想出來的,他們要我給錢,不給就不喊我舅舅。我一個外甥給五百,外甥們嫌少,要一千,我只能笑著一人給他們一千。

家裡實在是髒亂的不成樣子,我仔細清掃,再把鞋子和農具擺放整齊。每次對家裡的清掃都會讓我有一種絕望感,父親母親總是該用的不用,該扔的不扔,總是教也教不會,說也說不聽。我去買熱水器,買冰箱,買洗衣機,買空調,買衣櫃,買鞋架。電器送到家裡,父親母親堅決不讓裝空調,我拗不過他們,只好把空調退掉。

我去河邊走了走,渡口已經拆了,建了一座大橋。我去鎮上看了看,老街不在了,變成了一個養豬場。我不得不讚賞養豬場老闆的眼光,他真是會選地方,豬場建在這裡,豬糞就能直接排進河道,為他省去不少麻煩。

我很不喜歡村裡的吵鬧,每天都有很多人在辦喜事,不是娶親就是嫁女,要不就是小孩周歲或者十歲,煙花爆竹,鑼鼓樂隊,每家辦喜事的都像是比賽似的要把動靜搞到最大。父親母親每天都要去吃酒隨禮,回來父親就朝我嘆氣,母親就朝我抱怨。母親抱怨這些年隨禮都隨出去好多錢,如果我不結婚生子,不辦幾場酒宴,那些隨禮的錢就真的是打了水漂。我害怕母親的抱怨和父親的嘆氣,他們只要一有機會,就會糾纏結婚生子的事情。我無法跟他們解釋什麼,我也不願跟他們解釋什麼,我只能把自己關在房裡,盡量的不見他們。還好馬上就要過年,我告訴余真真,我一天都不會多呆,初一過了就回來。

不知道是誰告訴江濤我回了家,他打我家裡的座機讓我馬上去找他。我其實很不情願,因為我不想出門,不想被認識我的人看見。江濤雖然跟我同村,但隔的還是有點遠,我開車過去,他在門口等我。江濤的父母在珠海打工,今年沒有回來,一個姐姐很早就嫁了人,家裡只有他跟他的祖母。抽著煙,說了幾句打趣的話,江濤把房門反鎖,從床底下拿出製作好的過濾壺和錫紙條,又從衣櫃里摸出一小袋冰:「淼哥,好幾年沒有碰到了,我們慶祝一下。」江濤先是用牙刷把錫紙條刷平,再把打火機的火苗調到最小:「淼哥,你先來,我幫你燒。」看著江濤,我很是無可奈何:「我不玩這個東西,你玩吧,我陪你坐一下。」「搞兩口,沒事的,這個貨純的很。」江濤把吸管朝我遞過來,我用手擋開:「不要客套了,我真不搞。」江濤笑了笑,把吸管含在嘴裡,給自己燒了一大口,很享受的把煙吐出來:「淼哥,我叫你過來其實是有事求你。」我心裡一緊,這年頭開口求人的百分之百都是借錢,我默算了一下自己的承受能力:「求什麼求?有事就說。」江濤臉上堆起滿滿的笑容:「淼哥,能不能借個幾千塊錢,年一過完我就還你。」我沒有猶豫,把手機掏出來:「加個微信,我現在給你轉賬,三千怎麼樣?」江濤趕緊把手機解鎖:「淼哥,你放心,年一過完我肯定還給你。」我把江濤的微信加上,給他轉了三千,這三千他還的上就還,還不上我也不會討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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