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家(1)
霍爾教授的家在泊海路,泊海路林蔭大道一號。這個一號的來原是因為在壘築院落大門的時候,有人問,是否要寫上「霍宅」?或者,「霍俯」?而那個時候,正好是霍爾教授的雙胞胎孫女誕生一百天的時候,因為有人提到了住宅的安全問題,全家人決定修建一座具有絕對安全xìng的大門。就在大家都在研究這個實質xìng問題的時候,抱在懷裡的一個女嬰忽然說出了她人生的第一句話,第一個字:一號,泊海路一號。於是,在大門垛子的一側就出現了一個篆體的「壹」字。那裡有一個海灣,漲cháo的時候可以滑動一隻小舢板船到對面的小島上去,退cháo的時候,可以拐了籃子到沙地里去挖蜆子和抓螃蟹。去這個宅院的路是沙石路,被壓路機壓得非常平坦,下雨天不泥濘也不濕滑,路的兩邊種著高大整齊的白楊樹,松樹和梧桐形成林蔭大道。這條路的盡頭只有一棟樓,一棟五層高的別墅,這棟樓有一片暗sè調的琉璃飛瓦,卻建得毫無特sè,即不中化,也不西化,不仿古,也不現代,是傳統的本地特sè。在本地,老百姓蓋房子喜歡模仿和聚堆,你家是什麼樣子,我家肯定也是這個樣子,只是他家有個長廊,我家有個露天陽台,你家搭個棚子,我家就整個透光的玻璃房子,如此種種,顏sè和貼在外牆的瓷磚都是一碼風格,這棟樓也不例外,只是,這棟樓用的水泥是特製的,鋼筋選用的是高韌度錳鋼,具有大理石般細密紋理和金屬般密度的青石是從大山裡挖出來一塊一塊切的,然後,用了最簡單的建造技術將所有的材料凝合在一起,據說,可以防十八級地震。別墅的周圍有幾畦主人侍弄的菜園子,圍著石頭砌的牆,無論牆裡還是牆外都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特別是牆上布滿了爬山虎,使牆看上去更像一道天然的植物屏風。
此時,霍爾教授的孫女霍小小正在一樓的客廳里獨自玩耍,小姑娘只有三歲半,最喜歡的東西不是狗熊和布娃娃,而是模型,什麼飛機大炮,火車坦克,輪船賽車以及各種各樣的機器人等等,這些東西在三樓裝了一間屋子。
小姑娘有一張瓜子臉,嘴型細而長,如果她低著頭,若不是鼻子長得圓潤一些,看上去到有點chéngrén的刻薄,即便如此,只要她抬起頭來,她的眼睛就如同激光的發shè筒,會shè出一束光來從你的前胸穿透你的後背,讓你喪失判斷的能力。這是她在看陌生人的時候,如果是家裡人或者她爺爺,那就不一樣了,她會把眉毛和眼角一起笑彎。
她的叔叔霍亞方認為,這個女孩兒從一出生就擁有了靈魂。其實,他只說對了一半,因為誰都不否認,她還擁有男孩的氣質,嬌俏而銳利。
她的雙胞胎妹妹霍於貝貝此時正趴在自己房間的地板上用手指在做畫,關於這個孩子,沒有必要,誰也不會去打擾她,因為她不喜歡親近任何人,找了醫生來看,說是自閉症,但是,她父母不信,霍爾教授也不信,家裡所有的人都不信,他們認為,霍家的後代總是與眾不同的。
貝貝最好的朋友是小動物,她有一群貓,一條大蟒蛇,一隻白貂,這樣說吧,她到動物園裡,看上了什麼動物就一定要買回來,為此,父母在後花園裡單獨建了一座房子,飼養她喜歡的動物,還好,她對大型動物不感興趣。
霍爾教授的夫人仁慈,和藹,除了無條件支持丈夫的一切活動和工作之外,全身心的照顧著一家老小。她此時正在廚房裡,帶著她的大兒媳於茵美料理飯菜。
傍晚六點,太陽映紅了門前的一片海,從外面回來的所有的人幾乎同時出現在院子里。李聞名是霍爾教授最喜歡的孩子之一,雖然是外人,可是,霍爾教授卻把他當自己的第三個兒子來對待。李聞名稱霍亞東為大哥,稱霍亞方為二哥,孩子們叫他叔叔。
霍亞東是一名法官,也是本地方法律的起草者和執行者之一。
霍爾教授的小兒子霍亞方已經三十三歲了,在前不久,他向家裡人透露,說是要結婚,而在這之前,他的女朋友是誰家裡人卻都不知道。他對待感情問題向來很神秘,其實,是不願意說,因為他有自己的一班朋友,無論男朋友還是女朋友,關係都好得親密無間,無法判斷他到底是跟其中的哪一個女孩關係最好,好到可以談婚論嫁。現在,大家都知道了,他要娶的女人正是本地電視台的節目主持人馬沙莎。馬沙莎在晚上有一檔節目叫沙莎夜話,收聽率很高,她在裡面充當心理導師,醫生,朋友和社會問題專家,她對婚姻和倫理有自己獨到的見解,主持風格獨具特sè又千變萬化,是一個博識多學又善解人意的才女子。
霍小小先是聽到了汽車馬達的聲音,然後,跑到窗前,從垂地的窗帘縫隙中看出去,觀察外面的情況。這棟房子的第一層因為地勢和建築的原因,要高出院子四米多,落地玻璃窗的外面就是一條小小的jīng致的長廊,長廊里放置了幾大盆鐵樹和觀賞xìng植物,盆栽和幾種名花。
這一帶常年刮著海風,屬於海洋xìng季風氣候,風在夏天從院子和通開的窗戶刮過去,格外清爽,所以,這裡臨近海邊也不cháo濕,而且,空氣里總是瀰漫著一股淡淡地香草的味道。這股味道在chūn夏季節格外濃郁,是漫山遍野的茉莉混合了槐花的香味,更有花葉芒草,銀邊玉簪,巨葉八寶,金葉女貞等奇花異草疊翠山林,故,此地也有香谷的美稱。在這棟建築的寬敞的院落里和周圍還移栽了兩萬多棵樹,植物種類達到兩千多種,都是名貴樹種,有水杉,銀杏,合歡,臘梅,龍柏,櫸樹,雪松等,儼然一個小型的植物博物館。
小小在靜靜地站著,她看到院子里的人們在熱烈擁抱,握手,交談,當她看到他叔叔身邊站著的女人的時候,她的眼角流露出一絲微笑。這時候,她用手指扳弄了手中的一隻遙控裝置,隨即,一架直升機飛臨人們的頭上,一條彩sè的緞帶垂下來,上面綉著四個字:熱烈歡迎。
夕陽沉下去,人們進到屋裡來,寬敞的客廳熱鬧起來。馬沙莎從霍亞方手中拎著的大箱子里取出了她帶給小小的禮物,一隻擁有兩個巨大輪子的變形金剛工作車。她說,「小小,你看,這是一輛月球搬運車,送給你!」
小小迎上來,將玩具捧住,只幾下就把兩個輪子給拆了下來,馬沙莎立刻張大了嘴,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所有看到她表情的人都開心的笑了。
「沒關係,她會再給組裝起來的。」霍亞方說。
「我想告訴你們!」小小將新收到的禮物扔到一邊,說,「從今天開始,我不再喜歡模型了,我要喜歡新的東西了,我要有夥伴和小朋友。」
「嘔?是嗎?那,你想喜歡什麼呢?想要一個什麼樣的夥伴和小朋友呢?」
「我要弟弟,我的玩具都給弟弟。」
「啊!我終於明白了,你收藏的這些模型是給未來弟弟的禮物啊!」
小小挺起了整個身體,舉起了雙手,在馬沙莎的配合下捧住了她的臉,迅速一吻,然後,將兩隻手握在胸前,以期待友好的眼神看著馬沙莎。
她的舉動和神態像藝術表演一樣完美,在場的人都感動了,霍爾教授更是歡喜不已,一下子就將她抱進了懷裡。
霍爾教授抱著他的孫女坐到了沙發上,卻順口問他的大兒子。
「今天,有什麼新聞嗎?」
霍亞東總是有很多新聞,當然,他知道他的父親對什麼樣的新聞感興趣,「父親!一年之前,濁河殺人案主犯今天被判了死刑。」
「已經執行了?」
「是的,父親!」
「小東啊!你覺不覺得,你把他判了死刑就好像是你在用他的血來祭奠被他殺死的人一樣?」
「父親!您搞錯了,不是我,是法律,全中國都在通行的法律,任何人都必須遵守,我必須宣判,殺人者必須償命。」
「償命?他殺了人不錯,可是,我們的做法卻使他變成了文明時代的犧牲和法律形式的祭品!?……唉!如果沒有償命的法律,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弱者都會變成刀下鬼;可是,一旦償了命,我們卻墮落成了原始人類……。」
「父親!這是社會學問題,是文化的必然形式,不是人類學問題,無論從倫理上講,還是從文明程度來講,人就沒有原始和不原始的分別,野蠻隨時存在,你以為他消失了,你以為人類進化了,你以為人類文明了,其實,人類就是人類。人類最善於掩飾自己的劣xìng,當自身變得最原始的時候,他只有劣xìng,更何況中國人自古就缺乏信仰,雖然我們不需要信仰,但是,如果沒有嚴格的法律,我們的社會就完了。」
「噥!噥!噥!你是法官,容易產生專業化傾向還好說,不專業化就是擾亂老頭子的正常邏輯,飯是會吃到鬍子上去的,是不是,小小?」
「是,父親!」
「不,爸爸做的對。」小小抓弄著爺爺的鬍子,看似在自己玩耍,卻對霍爾教授非正規的一問給予了斬釘截鐵的回答,這是一個毫不含糊的個人觀點和個人立場,支持她的爸爸。這讓霍爾教授有點不知所措,最後,只說了三個字,「也許吧。」